理性、智慧与实践
2014/3/16 龙泉寺龙泉之声
结束了在韩国济州岛的行程，中国佛教代表团一行四人乘坐MU5038航班，于今天下午两点二十分抵达上海。顺利地办了手续之后，又在四点二十分登上了CA983次回北京的班机。不巧，由于“航空管制”的突发状况，飞机要推迟一个多小时才能起飞。这时候，一些乘客纷纷开始抱怨，空中乘务员耐心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感谢佛法，使我可以平静地面对这样的状况，也感谢师父，让我可以用写博文来充实这一段时间。
趁此机会，把这几天抽空向师父请益的一些问题，整理出来与大家进行分享。
一次在汽车上我问师父：“咒应该怎么理解呢？佛典中的密咒发挥的是什么作用呢？”
师父：“咒不能看表面文字意思，大部分密咒中是佛菩萨、护法的名号。念咒就好像联络用的暗号，通过念咒可以与佛菩萨沟通。比如念阿弥陀佛，其实也是类似的道理。”
师父接着又说：“信佛最重要的是对无限生命的信仰，对于宗旨、终极目标、发心这些的信仰。用现代的语言可以说，信仰在某种意义上是违反理性的。理性是讲实验，信仰主要讲体验。”
我：“实验与体验有什么不同呢？”
师父：“‘理性’这个名词是与西方科学有关系的，科学实验大家都能够重复实现。你能够通过实验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也能得出同样的结果。体验就不同，同样的条件下，每个人的体验就不一样。做实验，不管人的好坏，人有什么心情，都是同样结果，体验可不是这样。至于有了宗教体验之后，再去叙述，这是理论问题，而不是理性问题。有些人不懂，在这方面容易混淆，以为讲道理就是理性。”
“原来理性的意义是特定的。”在我的心目中，理性和理智的意义差不多，看来理解不准确。
师父：“社会上很多新词的出现，是跟西方文化有关的，不是我们怎么理解都可以的。”
我好像还是不太能接受佛法并不“理性”的结论，于是继续发问：“像佛法中因明的一些推理，是否属于理性的范围？比如，关于‘极微’是有方分还是无方分的问题，佛教各宗就有关于这个的辩论，好像很是理性。如果极微是有方分，那就不能自圆其说。”
所谓‘极微’，简单讲就是物质当中最小的单位。佛教中有一派认为极微是没办法再分析的，但另一派认为极微也是有办法再分，而大乘宗见更认为极微并非实体。对于这些辩论，我是很喜欢的，可能跟从小接受自然科学教育有关吧。
师父：“但这个还不属于实验可以验证的，实验都是通过有为法的工具来帮助实现的，宗教是讲心灵上面的体验。物理上面，分子、原子、夸克是可以做实验的，但‘极微’只能在文字上描述，它到底多大，还是不知道。”
我：“那科学有什么问题呢？”
师父：“科学本身有很多前提是假设的，所以结论也是假设的。像重量、长度等一些数量，都是假定的，比如一公斤等于1000克。”
我：“这个不是定义吗？”
师父：“定义也是假设，是名言安立的，只不过为世间一般人共同承认。再比如，五加五等于十，这个对不对呢？五块人民币加五块人民币等于十块人民币，这是对的，但五块人民币加五块美金还是十块人民币吗？就变成几十块人民币了。”
我：“五加五等于十是一种抽象。就像一个‘点’一样，抽象的点是没有体积的，但现实中没有这样的点，所以点也是假设的。”
师父：“科学的实验是借助外在工具、条件而实现的，在这些特定的条件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比如评判谁重谁轻，谁大谁小。但是心灵体验的部分就难以用外在条件来判定谁高谁低。”
我：“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要选择信仰佛法，不信仰基督教呢？”
师父笑了：“所以有些人信仰佛法，有些人信仰基督教啊。”
我：“但至少可以判断一种信仰系统、一种理论是否自洽吧？”
师父：“当然，在有些人看来，神的理论漏洞是有的。《俱舍论》的‘破我品’其实就有谈到。比如说神是万能的、慈爱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应该让所有的世人都幸福，快乐，大家都上天堂，不要有人下地狱。如果神有能力让人都上天堂，但他不这么做，说明神不够慈爱。如果神做不到这样，那么就不是万能。既然做不到，又这样宣扬自己，说明神不够诚实。所以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会有问题。”
我：“所以说我觉得佛法是真正智慧、善巧的言教。佛法讲缘起性空，类似这样的问题就能够解释。也许我不该用‘理性’这个名词，如果说佛教是最讲究智慧的宗教，这样说没错吧？”
师父点点头：“用‘智慧’这个词是比较恰当的。”
仔细回味师父所说，对“信为能入、智为能度”这句话有深一层的体会。如果缺乏信心、单凭世智辨聪，是难以进入佛门的。一个完全习惯科学理性思惟的人，对于自己没有经验过的事情，比如因果、前世今生，总是疑心难去。佛法讲‘体验’，这种体验与个体的心灵净化程度有很大的关系，不能期望每个人都能一下子体会到像佛菩萨一样的圣境。有的人说：“你们佛教说有六道轮回，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问题是，轮回对于有神通体验的人来说虽是一种现量体会，但这种体验却难在一般人身上重现。
不过，虽然和其他宗教一样需要信心，但佛教对于智慧的重视则是非常明显的。所以，正因为从小接受科学理性思惟的训练，我对于佛法的智慧之学最为相应。学佛之后也才了解，唯有依靠以信心为基础的智慧，才能够破除烦恼，解决自他生命的问题。
接着，我问师父：“您说我们可以向韩国日本的佛教借鉴现代人文的东西，这个具体指哪方面呢？”
师父：“比如管理就是很重要的方面。因为韩国日本是比较早进入现代化进程的，所以他们佛教界就首先要面对一个问题：如何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寻找自身出路。而我们现在社会上的生活环境已经很现代，但庙里出家人的生活、管理还很古老，这样就形成一种很大的反差。有些人出家后一方面羡慕社会上的生活，一方面又在僧团中不能适应，这样就两头落空。”
我：“可是，有些大德不是倡导朴素的生活，说这样才能对心灵成长有帮助吗？”
师父：“这也只是强调一个方面，但是如何运作一个团体，如何经营佛法的事业，单靠这些肯定不够。”
我：“嗯，所以在组织运作上我们可以借鉴韩日佛教团体的一些做法。不过，韩日佛教都是典型的宗派佛教，可您不是说要淡化宗派观念吗？”
补充说明一句，在韩国佛教界，一个宗派的总务院权力很大。比如，曹溪宗的总务院有权力任命每个下属寺院的住持人选，另外，如果哪个人被总务院决定除名，任何下属寺院都是不会再接收他了。不过，在不同宗派之间，其实竞争相当激烈，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和睦相处。
师父：“社会背景不一样。韩国日本寺庙的信徒相对来讲是固定的，而我们中国基本上是不固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太强调某一宗派，有些不相应的人进来就会很尴尬。另外，社会体制也不同，韩日等资本主义社会里，土地等等是私有的，而我们是公有的，这也有影响。”
我：“那么，除了学习组织运作，还可以向韩国和日本的佛教借鉴什么呢？”
师父：“他们对社会的参与度和参与感是很强的，比如要办奥运了，他们就很想到时候能够为运动员提供宗教方面的帮助。相对而言，我们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参与意识就要差一些。”
我：“不过这两天来韩国跟这些出家人接触，觉得他们蛮传统的，好像气质上跟中国传统的老修行也挺像的。”
据普正法师介绍，几乎每个韩国出家人都有三年的考验期，过的是所谓“行者”的生活。在此期间，除了要做很多体力活之外，还在威仪上有很多训练。韩国的三坛大戒秉承了汉传的传统模式，但他们的要求更加严格，三个月的受戒期，一天也不能少。所以从总体来看，韩国法师的威仪是相当好。
师父：“这你不了解，实际上他们参与社会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并且比较有一种追求实现自我价值的热情。”
我：“拿世间的话来讲，就是‘干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是吧？”
师父：“有类似之处。”
我又想起一个问题：“可是像组织运作、参与社会这些方面，基督教也可以做，而且可能做得更好啊，怎么体现我们佛教的特色呢？”
师父：“我们做了，不代表别人就不能做，或者说，我们要找寻自己的出路。而且，我们这样做，只能代表我们自己，不能代表其他人，更不能代表全部。实际上，谁都不可能代表全部，即便再有权威也难以做到，因为这是一个讲究民主的时代。只能说，我们要好好选择自己的方式，然后呢，适者生存。”
我：“那么怎么体现对别人的影响呢？”
师父：“只能说，我们做好了，会对整个佛教界有促进的作用，而不可能代表整个佛教。别说代表全部，以佛教今天的局面，能够把大家聚在一起商讨问题，能够促成像这样的三国佛教交流，已经很不简单。所以我过去讲，不能关起门来夜郎自大，那只能说明我们对外面的世界缺乏了解。或者说，我们不能太理论化，理论总归是好的，关键是怎么把它实践出来，关键是怎么具体操作。实际上人的一生也过得很快，如果现在不做，再过十年二十年可能就干不动了，而且这个社会是瞬息万变，快速发展，不可能停下来等着我们，所以一定要有超人的胆识和勇气努力去做才行。”
我：“做的过程又要善于借鉴、汲取别人的经验，是吧？”
师父：“这就是我讲的世界眼光。你看邓小平为什么能改革开放，这跟他过去到西方留学有很大的关系，而且是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同样的道理，我们要做佛教的事业，既要了解佛法的基本道理，又要把握中国的实际情况，还要知道人家是怎么做的、有什么成功的经验，这些都要结合起来。”
整理完这些开示，从飞机下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师父提醒我：“你看，这是刚落成的机场新楼，我也还是第一次来，发展快不快？”我一瞧，嗬，果然很有气势!出于“职业习惯”，赶忙拿住相机来拍摄，可是刚一驻足，却发现珍惜时间的师父早已大步流星往前赶了。
原摘录：学诚法师博客《随师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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