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每一段感情的发生与结束,其实都是场记忆的战争。
2019/5/11 20:32:57梁文道 每日意图

    

    每日意图洞悉人性的幽微和光亮ID:luobin_meiriyitu

    

     Branislav Markovi?

     梁文道,1970年生于香港。1988年开始撰写艺评、文化及时事评论,并曾参与各种类型的文化及社会活动。

     《我执》是梁文道先生撰写的散文随笔集,以香港《成报》文采版专栏“秘学笔记”的文字为主。读来清新自然,在淡雅简约的叙述中往往给人意外的启迪。

     同一条河

     古希腊智者赫拉克里底斯的名言人尽皆知:“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两次”。老友小西近著《猫河》里的诗句却说:“踏进河里的绝对不会是同一只脚”。万物皆流,人又怎能例外。

     这一刻的自己和上一刻的自己必然是不同的,现在正在写着这行字的自己要比一分钟前的自己,多写了二十一个字。所以在这一刹那间,我变了。在刚才那一个句子写成的前后,有两个人的存在。

     为了保证我们穿越时间之后仍然还是同一个人,为了让我必须实现昨天作出的承诺,偿还过去负下的罪债,而不能轻易地以“当日的我和现在的我不是同一个人”推搪回避;哲学家专注探讨记忆的作用。正是记忆,不是别的,把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联系起来,使我历经时间的变幻还能统一,而不分裂。

     但是有时候我们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摆脱记忆的束缚,分身成散落在不同时段的异己。

     每一段感情的发生与结束,其实都是场记忆的战争。受过伤害的,必将在新一轮关系的最初就迟疑畏惧,甚或仓惶退缩,因为他记得那么清楚。他害怕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过去的人。他不只是在和新认识的朋友交往,他同时还在和自己的记忆协商、谈判与作战。对方可不知道,这样的关系是何等艰难,因为与他角力的是一些过去的陌生人。

     至于将要结束的关系,就更不用说了。我们都盼望眼前的河流就是忘川,它永远都不会是同一条河;而踏进去的人在出来的那刻,也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忘川

     他也像其它人一样,被这座城市的光华迷惑前来,住在海滨的楼房,夜夜细赏这不变的海景。难道他就没有发现这个城市的骚动不安吗?难道他没看见一年之间在他家旁边迅速生长成形的新建筑吗?

     这个城市并不如外人所想,它的本质就是没有本质,它最稳定的,就是那模糊的整体表象。

     然后他会发现,搬来这城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他可以忘记曾经的创痛。此城居民皆善忘,犹如此城的善变。我也忘了告诉他,他天天面对的那条著名的水道就叫忘川。其两岸有几个渡轮对开的码头,乘客只要搭船由此岸渡至彼岸,就会忘记此岸的一切;反过来,当他由彼岸回归,就会忘记在水的那一边上曾经经历的故事,甚至忘记刚见过踩过的那个码头早就不是原来的码头了。

     多好的一座城,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个人都是全新的人。没有记忆,没有负担。“你来对了地方,很快你就什么都忘了。”

     于是我带他坐船,选择一条最远的航线。“我带你去大岛南方的市镇吧,那是英国人最早发现的一个渔村。现在有很多高贵的房子,住了许多高贵的人。”当然,高贵的人不知道渔村生前的故事。

     他果然喜欢这条路线,也喜欢那个市镇,所以我说:“有一天你也应该住到这里,高贵的人。”他微笑,但是有点勉强,大概是因为我的笑话并不好笑。

     将来他离开这座城市之后,或许也会遗忘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我们曾经跨越的水域。因为只要你住过这城,遗忘就会跟着你走,遮盖了他在此地的记忆。离开桃源的渔夫只是不知来时路,离开了此地的人却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

     梁文道《我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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