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塞:流浪的冲动和浪迹天涯本身就是一种爱情。
2019/9/18 21:00:00 每日意图

    

    每日意图洞悉人性的幽微和光亮ID:luobin_meiriyitu

    

     Ryan Resatka

     赫尔曼·黑塞(Hesse Hermann)瑞士籍德裔作家,诺贝尔奖获得者。《堤契诺之歌》可以说是黑塞作品的精髓,它是一本散文、诗歌集,亦是作者对他在此之前所有作品的艺术理念、创作方法和哲学思想的归纳、总结和诠释,被许多专家和学者看作是一把开启黑塞思想之门的钥匙。

     山村

     赫尔曼·黑塞

     这是山南的第一个村子。在此,正式展开我热爱的流浪生涯。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在阳光下小憩,自由自在地四处悠游;我带着一只背包走遍天涯,即使裤管磨出了陈旧的毛边,依然乐此不疲。

     我请酒馆将葡萄酒送到屋外,突然想起布索尼·费鲁希尔的话:“你看起来很有乡土气息。”不久前在苏黎世碰面时,这老好人以嘲讽口气 如此形容我;当时安德正担任马勒交响乐团的指挥,我们在常去的餐厅聚会。

     我很高兴想起费鲁希尔苍白得像鬼的脸,以及他那活跃的反世俗主义意识,如今这样的人已十分罕见。为何此时会想起这件事?我明白了。其实,我所想的不是费鲁希尔,不是苏黎世,也不是马勒交响乐团。通常在唤起不愉快的回忆之前,总会先想起一些无伤大雅的事; 这是记忆常有的错置。

     我明白了!当时在餐厅里有位金发红颊的年轻女子,我并未与她交谈;然而,她就像个天使,看着她,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痛苦。那一个小时里,我的确爱上了她;我仿佛又回到十八岁。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风情万种的金发美女,我已忘记你的芳名,但当时我的确爱上了你。在这阳光下的乡间小路,我再度激起那一小时对你的爱。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唯我给与你支配我的权力,毫无条件的权力。然而,我天生不是忠实的情人,我用情不专。我爱上的不是女人,而是爱情。

     流浪者天生如此。流浪的冲动和浪迹天涯本身就是一种爱情、一种情欲。旅行的浪漫,一方面无非来自于对冒险的期待,另一方面则是潜意识里的冲动,想将官能上的欲望升华,任其化为烟云消失无踪。

     身为流浪者,我们这样的人总将爱情深藏,只因爱情无法实现;我们总将本该献给女人的爱,任意投诸村庄、山岳、湖泊、山谷、偶遇的孩童、桥上的乞丐、草原上的牛群、鸟儿与蝴蝶,我们将爱情与爱的对象分幵,对我们而言,爱情本身已经足够。就如同我们流浪并不是为了寻找任何目标,纯粹只想享受流浪本身,纯粹只为了流浪而流浪。

     脸庞洋溢着朝气的妙龄女郎啊,我不想知道你的芳名,不想刻意经营对你的爱,那将让爱泛滥,那将令我生厌。你不是爱情的终点,只是爱情的原动力;我将这爱情献给路旁的花朵,献给玻璃酒杯里摇晃着的晶亮阳光,献给教堂的红色圆顶。因为你,我爱上了这世界。

    

     Ryan Resatka

     啊,这全是一派胡言。今夜在山里的茅屋,我才梦见那金发美女的。我毫无缘由地爱上她,如果她在身旁,我愿放弃流浪的快乐,伴她度过余生。因为她,我才有兴致饮酒,吃饭;因为她,我才有动力在小村庄里描绘钟塔;因为她,我感谢上苍感谢她的存在,让我能遇见她。因为她,我写诗,并任这杯红酒令我沉醉。

     我在这晴朗的南方的小憩,注定要献给对山那一边的金发女郎的思念。她那清纯的双唇多么美丽!而可悲的人生,又是多么美丽、多么无奈、多么令人痴迷!

     再次见到阿尔卑斯山下这备受赞扬的地方时,我有一种久经放逐后重新返家的感觉,仿佛我终于在山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里的阳光更内敛、山色更殷红,到处长满了栗树、葡萄、杏树与无花果;这里的村民清寒但和善有礼,他们的行为端正,彼此相处融洽,这似乎是他们的天性;这里的屋舍、墙垣、葡萄梯田、道路、植物与露台,看起来不新不旧,未经人工刻意雕琢,就像岩石、树木和青苔一般,完全与大自然和平共存。

     所有的葡萄园墙垣、屋舍和屋顶,都以棕色片麻岩砌成,一切搭配和谐,没有突兀、粗糙或丑陋之处,看起来净是愉悦、亲切与友 善。随意坐在墙垣、岩石、树干或草地上,环绕身边的,是一幅画或一首诗,周遭交织成一篇美丽愉悦的乐章。

     这里有座贫农的农庄。他们并未养牛,只养了猪、山羊或鸡,另外还种了葡萄、玉米、蔬菜与水果。整座房子包括地板、阶梯,都是由石头砌成的,石梯穿过两根石柱往中庭延伸;草丛、石块间,到处可望见湖水迷濛的蓝色。

     此时,所有的思绪及烦恼似乎都抛在山的那一边了。过去,凡尘俗事浪费了我太多的心神,在那样的生活中,即使困难重重,仍不得不为生存寻找理由。然而,还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吗?厄运连连,使人变得意志消沉。但在此地,完全没有这些问题,更毋须为生存寻找任何借口, 而思考只是一种有趣的游戏。

     在此地,只令人感觉到:世界何其壮丽,尽管人生苦短,但希望并不就此终止。我希望多一双眼睛、多一个肺;我希望伸人草丛中的脚能再长长一些;我希望自己是个巨人;我希望自己的头能和高山牧场上的皑皑白雪同高,能看见那儿的羊群;我希望脚趾能伸进湖的深处噗噗作响;我希望自己就这样或躺或坐地融于自然之中,任手指间蔓生着草丛,发间绽放着阿尔卑斯玫瑰。

     且让我的膝成为丘陵,让身上躺着葡萄园、屋舍与教堂。如此,我将躺卧千年,天空、 湖水尽在我微闭的眼帘间。当我打喷嚏时,将引起一阵狂风暴雨;轻呼一口气时,则积雪融化、河水奔流;我亡,则世界也随之消灭,那么,我将航向大洋,寻找另一个新的地球。

     今夜,我将夜宿何处?一切如故。这世界又将如何?是否将有新的神祇、新的法则、新的自由出现?一切如故。山上盛开着黄花九轮草,绿叶间垂吊着银色小香菇,轻柔甜美的风在山下的白杨树间歌唱着,金色的蜜蜂在我的双眸与天空之间嗡嗡飞舞--一切如故。它们嗡嗡唱着欢乐之歌、永恒之歌。它们的歌,就是我的世界史。

     [德] 赫尔曼·黑塞《堤契诺之歌》 窦维仪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每日意图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