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卡尔丘克：别害怕
2021/8/10 23:06:40 每日意图

     每日意图洞悉人性的幽微和光亮

    

     Bertrand Aznar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新晋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云游》由116个速写、随想、当代故事、历史传说组成，一部兼具组诗与史诗特质的奇妙作品，展现一个无比开阔的、多层次的世界，轻与重在此交织，可以从任何一段开始阅读。

     别害怕

     我在捷克自驾时，曾让一个年轻的塞尔维亚人搭车，他的名字是内博伊沙。那一整天，他都在向我描述战事，讲到我都有点后悔让他搭车了。

     他说死亡在各处留下标志，就像狗会标记自己的地盘。有些人可以立刻感觉到，另一些人却要过一段时间后才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在任何地方逗留，都会背叛无处不在的静谧死亡。他是这么说的：

     “一开始，你总是看到那些生机勃勃的东西。大自然会让你愉悦，多姿多彩的本地教堂会让你愉悦，包括气味在内的各种因素都会让你愉悦。但你在一个地方待得越久，那些东西的魅力就会消退得越多。

     你会开始想：在你搬进这个家、这间屋之前，谁曾住在这里？这些东西是谁的？谁划破了床上的墙面？窗台是用什么树的木头做的？装饰精美的壁炉是出自谁的巧手？又是谁铺了庭院里的地砖？他们现在在哪儿？现在是什么形态？

     是谁想到在池塘边铺出那样的小径？又是谁想到在窗边种一棵垂柳？房屋、林荫道、公园、花园和街道，一切之中都洋溢着他人的死亡。一旦你开始感受到这一点，就会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把你拽向别处，你就会想到，是时候了，该去新的地方了。”

     他还说，我们在移动中时就没时间体会这种闲思沉想了。所以，在旅行中的人们看来，一切都像是崭新的，洁净的，无瑕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不朽的。

     他在米库莱齐下车后，我开始独自念叨他的名字，发音那么奇怪：内-博伊-沙。听上去完全就是波兰语里的Nie bój si?：别害怕。

     我在这里

     我很小。我坐在窗台上，身边尽是乱扔一气的玩具、被推倒的积木高塔、眼珠凸出来的洋娃娃。屋里很黑，房间里的空气慢慢冷下来，暗下来。这里没别人；他们都走了，不见了，但你仍可以听到他们的言语声渐渐消失，踢踢踏踏的脚步的回音，几声遥远的笑声。窗外的庭院里空无一人。黑暗从天而降，轻柔地弥漫开来，像黑色露水般落在一切物事上。

     那种寂静是最让人难受的，稠密，几乎肉眼可见——阴寒的暮光、钠蒸气灯的昏暗灯光都已沉入黑暗，灯光只能照出几英尺远。

     没有任何事发生——黑暗的蔓延止于家门，所有的喧嚣渐息，归于静默，就像热牛奶冷掉后凝成的那层厚厚的膜。房屋映衬在天空的背景里，渐渐失去了鲜明的边缘、分明的棱角，那种轮廓似乎能弥漫到无限远。越来越暗的天光带走了空气——没有剩下可供呼吸的空气。现在，黑暗已浸透我的皮肤。各种声音兀自蜷曲，把自己裹在里面，收起蜗牛般的小眼睛；世界的盛大乐队已离去，消失在公园里了。

     夜是世界的边界，我在玩耍中偶然发现了这一点，并不是刻意去探寻的。只是因为我被单独留下了，几乎无人照管，我才发现了这一点。我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种困境，很清楚自己现在进退不得。

     我很小，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暗冷下来的庭院。学校厨房里的灯都灭了；大家都走了。所有的门都关上了，门闩落下，百叶窗低垂。我很愿意离开，但我无处可去。我自己的存在，就是眼下唯一具有鲜明轮廓的物事，一圈颤抖又起伏的轮廓，让人痛楚的颤抖和起伏。猛然间，我明白了：现在，我在这里，仅此而已。

     托卡尔丘克《云游》/于是 译/四川人民出版社

    源网页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每日意图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