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我被一种美好的幸福威胁
2022/7/27 23:16:21 每日意图

     每日意图洞悉人性的幽微和光亮

    

     Laura Emerson

     阿尔贝?加缪(1913—1960)是法国声名卓著的小说家、散文家和剧作家,“存在主义”文学的大师。

     1957年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获诺贝尔文学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诺奖获奖作家之一。

     海就在眼前船上日记

     我在大海上长大,贫困于我,也便是装点门面的排场了。

     随后,我便失去了大海。一切豪华奢侈,当时的我都视之如粪土。而生活的悲惨却是难以忍受的。于是我便等待着返家的航船,等待着海上的房屋,等待着明朗的日子。

     我有这份耐心,我使出全力在人前保持着应有的礼貌。我经常出现在学者们聚居的漂亮大街上,我欣赏自然景色,我也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热烈地鼓掌,也帮助别人,但开口讲话的却不是我。

     别人赞扬我,我便稍微想一想;别人冒犯我,我也几乎不感到惊奇。随后我便置之于脑后,并对冒犯我的人,笑颜相向,或向我所爱的人打招呼时特别显得礼貌有加。如果我的头脑中仅有一种人的形象,那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有人逼迫我,让我说出到底我是何许人也,我就说:“依然啥也不是,依然啥也不是。”

     这总比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要好。

     我常在夜间醒来,人在半睡状态,似乎听到一种浪涛般的声音,那是海水在呼吸。待到完全清醒时,我才确实地感到,风在树枝间低吟,一种使人不快的嘈杂声在寂静的城市里起伏着。随后,我便感到一阵阵悲苦向我袭来,让我无法逃脱,却又无法给它穿上一件时髦的外衣。

     在纽约,有那么一些时日,我便沦落在这个用水泥和钢铁造成的大井的深处,在那里,有几百万人在漂泊游荡。我从一处奔到另一处,却找不到尽头,我已然精疲力竭,于是只好到正在为自己寻找出路的人群中去寻求出路。

     我几乎被窒息了,惊慌失措中几乎要高声呼喊。每当此时此刻,便听得身后远远的有一声呼唤,这声呼唤告诉我,这个城市、这个干涸的大蓄水池,只不过是一个小岛,在巴特厘塔的顶端,我洗礼的圣水正在等待着我……我随时都在准备着漂洋过海。

     我不懂什么叫绝望。对一个绝望者和像我这样的人来说,他们没有家乡。我知道,大海走在我前面,并且也跟随着我。

     我完全准备好要做一件荒唐的事。那些相爱的人,一旦分手,彼此便生活在痛苦中,但那却并非是绝望,他们知道,爱还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双眼无泪地甘受流放之苦。我还在等待。那一天终会到来…… 水手们的赤脚轻轻地踏在甲板上。天一放亮,我们便启航了。刚一出港,便有一阵阵短促有力的海风强烈地冲击着海面,便掀起了一道道没有泡沫的小浪。稍过些时候,那清凉的海风便在水面上播下一朵朵白山茶,但却转瞬即逝。

     自出海以来,—群群海鸥便跟随着我们的船只,看起来十分悠闲,翅膀几乎不动。它们驾着海上的轻风,笔直地飞行,非常漂亮。 一天早上,那些海鸥便一下子消失了,因为我们离陆地已远,伴随我们的忽然只有船帆和机器。 伴随我们的还有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海浪自看不到的东方涌来,一个接着一个,显得极有耐心。一直来到我们面前,然后仍然很有耐心地一个一个离开我们,向陌生的西方而去。漫长的行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长河小溪一个个地过去了,大海也过去了,并且也留住了。就这样,人必须有爱,有忠诚,也有短暂的逃亡。我拥护大海。

    

    Laura Emerson

     “到海上去!到海上去。” 我童年时,一本书中的孩子们这么喊,对这本书的内容我已全部忘却,但却记住了这些喊声,“到海上去!”通过印度洋直到那个林阴大道般长长的红海,在那里能听到这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在寂静的夜晚,沙漠上的石头在经过火般的炙烤之后又被冻得坚硬时,我们又来到这个原来的海洋,但却没有了这些喊声。

     终于,又是一个清晨,我们便停泊在一个寂静得出奇的海湾,这里设置着固定的信标。只有几只海鸟在天空争夺芦竹,我们游泳来到一个无人的海滩上,整整一天,我们都在那里游一会儿,再到沙滩上来晒一会儿,然后再游,再晒。

     夜晚来临,天空先是变成绿色,随后便变白、变暗。天下面的大海原本就十分平静,现在更加安静了。一阵阵细浪形成一团团的浪花轻轻地爬止温暖的沙滩,海鸟不见了,只有一个宁静的空间陪伴着我们这些一动不动的游客。 伟大的海洋,它总是不断地被划出道道伤痕,又总是处于完整无损的状态,也总是我夜间所追求的目标!它供我们洗浴,它那无奇的条纹总能使我们满足,它能解放我们,并使我们站起来。它每一个波浪便是一个许诺,而且始终如一。 夜半,我一个人在海岸上。还在等待,但我将要出发了。夜空似乎也停止了运转,还有它那些星星。正如这些灯火通明的客轮,就在这个时候,全世界所有轮船上的灯火都在照耀着港口上黑暗的海面。空间和寂静构成了一副重担压在心上。

     一个突如其来的爱,一部伟大的作品,一个决定性的行动,一种可以使人改观的思想,它们在某些时候,可以给人以同样难以忍受的焦虑,并且可以因一件不可抵御的诱惑,使这种焦虑变得加倍强烈。 因存在而产生的焦虑是美妙的,一种我们不知名的危险的临近也是美妙的。难道生存就是向着它的终了而奔跑?那么,我们不要歇息,继续向我们的终了奔跑吧。 我过去总觉得自己生活在远离陆地的大海里,内心被一种美好的幸福威胁。

     加缪《反与正·婚礼集·夏》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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