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请你慢一些，让生命跟得上美丽的世界
2018/5/8 6:00:00 大医精诚
在樱花环绕的屋顶上唱过歌的男孩终于见过面，是在老四大的走廊里。那些排列整齐的房子已经消失很久了，只剩下跟随这些回忆文字浮现出来的走廊高大幽深的气息。老四大从前是免疫生化生理等实验室，写字的彭挺，可能就是毕业了留在学校里教这些课程？
同济医大的老三大四大五大存在了也不过五六十年，现在跟这个曾经的校名一样消失了；如果还在也就年龄大点，都不能算是古董。在这些楼里上过课的年轻人，大部分会开始他们作为医生的职业生涯，即使从二十岁开始，也不过五六十年。其中还有数年是在见习实习以及作为低年资医生积累经验，要过些年才能慢慢成长为一个好医生：沉稳、耐心，应对疾病胸有成竹，可以安抚惊慌失措的病人，可以给出优选方案，带领病人远离疾病。每一步都不能懈怠。
刘心从七年制开始学习到36岁，有一位医生所能有的完美履历，也有医生所能有的最好的耐心，却在医生的最好年纪离开了世界。从今以后，无法再找他看病了。这是我们都可能被包括在内的无数病人的极大损失，无论有没有接受过这位医生的诊治和安慰。
徐国纲在追忆中描述自己骨折后未来的骨科医生钟浩博和刘心如何帮他拆石膏，工具不专业，但一点也没有弄伤他。有一些医学生会有这类经历，如果在校期间不小心受个伤或者生个病住院，正在实习的同学会像医生一样出现。
这个故事是我心目中医患关系的理想状态：双方毫无猜忌，目标都是解决面前的问题，结果是医生努力达成的，但伤员也颇为此而得意，因为他的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一定让两位当年的研究生充满信心。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兄弟才会这样，这只是他们十多年密切关系开始部分发生的事情，互相帮助解除困境，兄弟的意义正是从中慢慢生长。信任关系也一样需要时间。
我只在徐国纲主持的创新同济沙龙上见过刘心一次，也因为这个沙龙，见到许多出自同济的优秀人士。当天刘心做了一个运动医学损伤的讲座，茶歇时间，他和毕茜说话，好像是在互相咨询看病，我在两人旁边听着对答，心里庆幸没人来问我这么难的问题。又想到面前的年轻人，形象和心态都这么阳光，多么适合作为范例教人认识医生，多么容易建立好医生形象。
此外还看见刘心在央视二套的一个节目里短暂出场，讲了一点点雪地靴儿童不宜的原理，看了还说不知道节目方是录得少，还是剪得碎，简直浪费了医生的形象资源。
但是这些想法后面的可能性，现在都失效了。
羡慕有些校友提供了帮助和支持，这些没有被声张的帮助和支持，不仅是同济的也是整个社会温暖底色所在。作为不知情大多数的一员，只能默默感到遗憾。外在的阳光形象可能意味着某种完美主义，即使自己正在经历极其艰难的疾痛，展示给人看的也永远积极正面；还可能意味着后面有一个阳光集体的支持，就像一位校友所告知。我们只能责怪疾病太残忍，命运太无情吗？我们是否可以从此有所反思，以避免类似的损失？比如医生们也许不应该那么累？
“没办法，医院就是这样一个环境。你不干，别人就得替你干。而你不会忍心让别人承担你的工作。你不学，别人就追上你了。你要保持优秀，就不得不拼命。只愿来世，不要干医。”
看完落泪的，一定是医生。只有医生亲自经历这个环境中的急促节奏，知道疲倦和压力的程度。但他们又必须自行处理，自己寻求平衡，因为面对的是更需要帮助的病人。过度的压力会以各种方式呈现，从沉默的绝望到愤怒的爆发，以及种种躯体化症状，不会因为承受压力的人是医生而幸免。工作程序的设计、考评指标都是这些压力的来源，病人面对医生越来越短促的注意力，也感到越来越不满意——没有人愿意在急需救助的时候，得不得医生足够的安慰，还要在一系列检查程序中独自面对疾病恐惧。
我们可曾想过，是否可能从哪些方面可以有所改变，是否可以让医生们有更大自主性优化工作环境。累得昏过去、在手术室地板上睡着、结束手术自己立刻被送上手术台这些事件不应该经常出现。促使这些改变，最终也会造福于社会中每一个成员，也就是造福于我们自己。
我们损失了刘心，这位又爱运动又爱歌唱的优秀医生，在漫长的人生跑道上，他可能跑得太快太用力，突然就跑出了这个世界。越是优秀越是令人难过：因为这就是一个象征伤口，深深插入每个人的心里，一旦意识到最美好最优秀的事物都会快速消逝，疼痛就无法止息。
唱歌的人已背着他的梦想去了彩虹的那一边。终于相遇了，在我们的老四大，在彭挺教刘心唱的歌里，还有一句“明天你将起航去向海角天涯”。但愿梦想一直在，从不同的医学院出发的少年，也都可以慢下来，一直与美丽的世界同在。
作者：刘宏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原同济医科大学88级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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