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论健康时意味着什么
2018/6/22赵美娟 中国医学人文

     人们表达祝福时用得最多的词,非“健康长寿”莫属。是的,人人渴望“健康长寿”。然而,现实却是:健康不等于长寿,长寿也不等于健康,能够既健康又长寿的,实属小概率事件!

    

     然而,希望成就健康长寿的人生,对我们不仅是理想,也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通过一定的领悟和自律实现的。所谓“一定程度”上,是指限于个体先天和后天一些因素的前提条件下:诸如来自一定社会条件、个人运气和诸多性情修养等。对于兼有生物性和社会性的人来说,“健康与长寿”不是单纯线性的“因”与“果”,而是非线性的综合系统因素在漫长人生过程中的合力函数,表现为人生质量与人生长度的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轨迹曲线;对于社会而言,反映的是一定时期和地区人们整体健康水平在“人均预期寿命”和“人均健康预期寿命”的占比走向,以及不同时期、不同地区横向纵向上的变化。

    

     说到底,健康是生命机体的一种开放的动态均衡状态,是有机的开放系统自组织维持有序均衡的机能。然而,机体能量耗散的开放性,意味着均衡是运动中的均衡,个体这种从盛到衰的不可逆转的死亡宿命,使人有了“时间”概念。

    

     老实说,健康长寿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实在是可发挥的余地有限。我们谈论健康长寿问题,不过是在这个可发挥的有限余地里,就如何领悟生命与健康、认清自己、规划生活、降低损耗、顺应规律,敬畏生命。正所谓,有敬,才能有所持;有畏,才能有所节,惟无知者无畏、无救。

    

     敬畏生命,首先要认识生命。在天道、地道、人道之间,体悟老子《道德经》中所说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告诫。在物理化学的、解剖生理的、心灵智力的、道德艺术的、宗教信仰的、社会经济的所有不同方面同时给予关注,正视多生命层级的完整人。人的最高智慧,应是生命智慧。在人欲与道法之间,对我们赖以生存的宇宙自然生命法则不断认识、领会、顺应,随心所欲不逾矩。

    

     如果说“健康”成为问题,在这个可发挥的有限余地里意味着什么呢?仅从个体方面看,主要表现两方面,一方面,缺乏健康意识,不注重按照生命规律去生活工作,或者,很少意识到健康隐患与当下身心状况的关联,诸如:长年累月任意任性透支健康,无度、无聊、无益地挥霍健康,过度追求生命以外的东西不能自拔。也不排除,特殊情况迫不得已用损耗健康的方式换取生活。另一方面,情感与理智的矛盾:“知道,做不到”。应该说,没人否认健康重要,但难在知行合一!维护健康意味着恒常性、过程性、终生性,而不是偶尔谈谈、时而关注。难就难在:从个人到社会一而贯之地贯彻健康价值优先的生活方式与人生态度。人性中理智与情感的悖论,常常使人既想要健康长寿,又想要随心所欲,如同“吸烟有害健康”,很多人懂得,但做不到。这一“集体无意识”现象才是真正的健康成为“问题”所在。

    

     对健康“问题”诊断成立的话,拥有健康,意味着拥有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并终其一生地一而贯之。因为,健康既是当下的,也是未来的;既是客观性的,也是主观性的;既是认识论层面的,也是方法论层面的;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如何驾驭好当下与未来,非真正谙熟生命真谛与人生意义的人莫属。有道是,金钱根本上买不来健康。

    

     从外部社会环境因素看,重塑和提升国人健康意识的时代已经到来。中央、国务院2016 年正式发布《“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以“健康优先、改革创新、科学发展、公平公正”的指导原则,强调把健康融入所有政策,转变健康领域发展方式,全方位、全周期维护和保障国民健康。此举可谓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在国家层面出台健康领域中长期规划,明确把健康定为“国家战略”。2015 年8 月,第69 届联合国大会193 个会员国代表通过了“2030 可持续发展议程”,将联合国2030 年可持续发展目标定为:消除贫困,保护地球,确保所有人共享繁荣。国家如何从观念到制度安排全方位贯彻健康理念、促进健康生活成为时代主题,个人如何真正在知行合一上健康优先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工作,都成为具有现实意义的大事。从这个意义上,“健康中国”战略便具有制度安排与文化引领层面上的历史性转向作用,为大健康理念提供了“万变不离其宗”的社会前提条件和制度建设空间,比如,“控烟”被纳入卫健委分管一例,就是很好的体现。

    

     因此,当我们谈论健康时,是在谈生命观和健康观。生命观是对生命本质的认识和态度。健康观是对健康本质的认识和态度。倘若没有对生命的深刻认识,便无法拥有合理的健康观。健康长寿问题属于生命层次,即:有机的、多维的、多层次的复杂巨系统。

    

     所谓系统复杂性是指系统运动充满不确定性、非线性、自组织涌现性,其整体与部分之间在功能上体现为1+1>2。生命系统的有序性意味着系统处于有机的均衡状态,均衡状态即是健康状态,系统均衡状态的失去,即从有序变为无序,便是健康危机的开始。这里的生命系统,既指人自身的生理心理情感等生命内系统,也包括人赖以存在的自然界和社会的外系统,所有不同的生命层级共同构成人的生命健康的复杂巨系统。

    

     基于这样的“生命视角”,当我们谈论健康时,意味着如下几点思考。

    

     重视节制自律:从领悟生命真谛开始

    

     人,生而有欲,最大的欲望莫过于健康长寿。然而,长生不老之欲,既是催生人间神话、奇迹的不竭动力,也导致偏执、无度、妄念,过犹不及,反遭其害。从古代炼丹、巫医、神启,到经久不衰的各种养生秘籍、偏方、方术,直至现代花样不断翻新的各种“修炼”,蔚为大观,源远流长!说到底,人对自身生命奥秘因不懂而去探究的过程,正是人作为一个物种生存繁衍中的进化内容组成,其中,医学一路走来,近一百年来更是贡献非凡,诸如婴儿和青少年死亡率降低;很多疾病得到有效控制、维持、生存期延长;人变得高大健美,等等。但是,如果从人的进化角度看,借用诺贝尔生理学与医学奖获得者、法国人亚历克斯? 卡雷尔在《人之奥秘》著作中指出的:“我们还应该扪心自问,婴儿及青少年死亡率的降低是否毫无弊端。事实上,和强者一样,弱者也被保全了。自然选择不再发挥作用。没有人知道,一个受到如此周密的医学保护的种族,它的未来是什么。”这话立足人之生命物种关切视角极为冷静,总体而言,医学作为守护人类健康的人为手段,于人类利弊之间应该是共在的,代价与收益取决于言说的角度。

    

     核心的问题是,包括人在内的任何生命,都有其生存的周期规律与寿数,正所谓老子《道德经》指出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才不管你是谁呢,一花一草一人,张三李四王五,皆生命,规律面前人人平等,上天如此“不仁”,得以使万物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回归“大仁”。老子敏锐看到,人有私欲!人欲对抗自然力?人欲健康长寿?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说过一句名言:“人生好像一盒火柴,严禁使用是愚蠢的,乱用是危险的。”好吧,那就重视节制自律顺应自然,惟其如此,方得始终。

    

     追问人生意义:“人应该怎样生活”

    

     选择一种人生,意味着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也就等于选择了属于自己的健康命运。人生意义问题与健康长寿之间,有着深层的关联。何为“有意义的人生”不只是哲学的,它就在现实生活中。

    

     从古希腊的“人应该怎样生活”这一苏格拉底之问开始,人类从未中断过追问。法国当代哲学家吕克? 费西认为:不关注人生意义问题是当代哲学的严重失误,哲学必须关心人生意义问题。人不仅活着,还要活久、活好。好与不好,作为价值属性,因人而异,因时代而异。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影响着一个人或一个时代去追求什么、看重什么、崇尚什么,直接影响着人的生命态度与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间接影响社会风气、文化氛围、社会走向。

    

     在世俗意义上,成功与健康长寿之间,前者直接、现实;后者遥远、未知。要看到,二者存在着复杂关系,有些成功是以健康为代价的。乔布斯传奇的成功与其生命垂危时那震撼心魄的感慨,引发世人彻骨共鸣,那句“此刻,在病床上,我频繁地回忆起我自己的一生,发现曾经让我感到无限得意的所有社会名誉和财富,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已全部变得暗淡无光,毫无意义了……”失去健康的悔恨与绝望之情,令人凄凉震撼。生命不可以起死回生,不要因为失去才懂得,这代价太悲壮了!

    

     现代快节奏的竞争与健康长寿之间,如何使健康价值置于其它价值优先地位,应成为今天人们选择好生活的受崇尚的社会价值,惟其如此,社会生活方式会更适宜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自身的和谐关系,何谓好生活与人应该怎样活的问题应该成为我们谈论健康时的题中应有之意。

    

     向往好生活离不开一定的社会和物质财富基础,也离不开一定的人生价值追求与理想,同时,更不能违背生命规律无情的严肃性。在肉体与精神之间,人除了接受这个事实没有出路。人在自身双重性面前,为什么要使这个本无意义的肉体产生意义?用尼采的话说:人必须有意义才能生活。人的这种寻求意义的天性是任何悲观主义摧毁不了的。是人性使然!

    

     生命和生活就这样被赋予意义而展开,使自然生命和社会生命融合。因此,当我们谈论健康时,不可能回避人作为双重性存在的关于“人应该怎样活”的追问。

    

     敬畏生命:“拥抱”一切不确定性

    

     前面说过,人在生命与健康面前,其实人可发挥的余地十分有限。而有待人去敬畏生命的余地反倒十分巨大。为什么?

    

     我的认识是,敬畏生命的深层意味在于:拥抱生命旅途上的一切不确定性。不确定性的本质是“多样性”“偶然性”“多重可能性”“开放性”,不确定性的这些特质与生命的耗散开放性特质是一致的,属于复杂系统理论性质的。换句话说,“健康长寿”只是生命个体过程中众多可能性的一种可能?是人为一厢情愿?甚至,在一定意义上健康长寿是可遇不可求的?更多的是统计学意义上的,我们唯一可以把握的是“当下”。如果把无数个当下过好,便意味着接受各种可能性,以开放的姿态迎接开放的生命,风和日丽也好,风雨交加也罢,接纳与拥抱命运之神的降临,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敬畏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人类寿命的相对延长,个体生命长度越长,预示着预期寿命(生命长度)与健康预期寿命(生命质量:一个人在完全健康状态下生存的平均年数)之间更多的是非正比关系,也就是说,长寿意味着会有更长时间的不健康生活可能,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这个问题上,也可以认识人性的弱点或说偏执。用古人的话说,我们应该尽人事听天命。

    

     在生命体自组织运行规律中被人赋予了诸多认知解释,相应地,也承载了太多的“干预”和“损耗”,健康长寿在很多人看来,与其说应是人的一个生命过程和生活态度,不如说更表现为一个现实结局和结果。

    

     君不见,太多的人,平时生活中从来不曾想过健康生活为哪般,不健康的习惯和行为内容应有尽有,而一旦生病,顿时对健康产生巨大的渴求,盲目的非理性的不顾一切的愿望都寄托到医学医生身上,而全然无视身体现状和可能的预期。可以说,中国医患纠纷事件中很多过激暴行,就是这种不理性的过度期待导致的过度失望所致,且不是少数。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素来提倡“仁者寿”的中国传统文化里,道德与修养常常冠以入世做人而受到推崇,却轻视与健康长寿的生命智慧的深刻关联。健康重在“得道”,“道德”实为“得道”,那么,“德为福寿之本”岂不是真正的生命智慧!

    

     斯蒂芬? 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中写到:“人类的行为道德与否,其行为的依据都不是对无私所做的伦理分析,人类的行为受道德本能的指引,辅之以情感、规范和禁忌。人类也是认知动物,他们编织信仰,并以信仰指导行动。所有这些禀赋并非天然地将我们这个物种推向和平。但是,如果我们说在某些特定的历史时刻,领导人们的道德感知和认知力与他们的同盟军相结合,将人类推向和平共处,这种想象既不是过于感性,也不是反科学的臆想。也许,长期和平就是这样一个历史时刻。”思考健康长寿问题,会越发感到,它包含着天地间整体的关联奥秘,人的认知能力和方法实在有限和简陋,语言实在无助。当我们谈论健康时意味着什么?敬畏生命!

    

     (本文刊登于《中国医学人文》杂志2018年第5期,作者系《中国医学人文》杂志副总编,作者单位:解放军总医院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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