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医生，就要有几万人为之陪葬
2017/3/16 医学生
作者： 夏木，来源：慢慢的歌
每个人都要为前人的过错负责，无论你是好是坏，是正是奸。
01
3月1日，《柳叶刀》发了一个报告：
10 年中，中国培养了470 万医学生，但医生总数只增加 75 万。进一步分析则发现，10 年中 25 ~ 34 岁的医生比例从 31.3% 降至 22.6%，而 60 岁以上的医生比例从 2.5% 增加至 11.6%。
应该说明的是，《柳叶刀》在世界医学期刊中首屈一指，享有极高的声誉和地位，所以这项研究应该是极其真实与可靠的。
报告中还称：
北京大学医学部2004-2006年间，该校418名5年制临床医学毕业生只有28%现在从事医师工作，其余毕业生选择从事其他工作。2012年全国590所医学院校有50多万名毕业生，然而，与高收入国家的同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的很多医学毕业生并没有选择临床执业。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医生会老龄化呢？为什么在医学生总数高达470万的时候，医生总数只增加了75万呢？为什么年轻医生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人愿意做医生这份工作了呢？
因为医生这行，实在是太难了。
02
我采访了我的一位医学生朋友，他在北京大学医学院读书，现在已经是研究生三年级。我问他，要成为一名医生的话，大概要读多久？
他想了一下，说，短的是本科五年，研究生三年，然后读博至少三年，也就是11年。如果本硕博连读 是 8+3年的规范化培训，也是11年。
我问，那工作了之后呢？工资是多少？实习的时候有工资吗？
“博士毕业是最普通的住院医，过3到5年升主治医生，如果你没有写论文，不做研究，那这一辈子也就差不多这样了。如果有好文章的话，再过5年应该有机会升副教授。”
“工资的话，还真不好说，每个地方都不太一样。北京的话，我们研究生几乎每天都要在医院实习，7*24小时随叫随到，每个月给1500块；工作了住院医师5000多点，升到主治医师的话，大概有10K，副教授就再多一些了。”
我想请大家注意一下几个数字：
一个医生的培养，需要11年的时间，而其他大部分工作，本科四年，顶多在加上研究生3年。
医学生在读研期间每个月的1500工资，在北京意味着连个次卧都租不起，而其他专业本科毕业工作的同学，工资最差也在6K以上。
等到医学生终于拿到5000块的工资的时候，他们已经29岁了。这时候，30岁左右的普通的白领，普遍工资都在8K往上，有的能力强的会有10K。
说实话，如果是我，付出了这么多，却只能收获这么少的话，我早就不干了。去他妈的理想，理想有多重要？能比现实里的钱还重要吗？我都吃不饱穿不暖了，我追求理想有何用？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一直在付出的人，却一直被人怨恨。
有的人眼里，医生一手拿着病人的红包，一手收着制药厂家的回扣，满嘴流油；还有的人眼里，医生就是随便看看病，光知道开单子让病人去检查，给医院赚钱；再有的人眼里，医生和医院就是为自己服务的，就应该低声下气地伺候自己，更不应该收自己一分钱。
在我眼里，这些人，都是智障。
03
其实医生是弱势群体。
他们收入少，加班多，还要背负着无端的骂名。而且一旦有任何事情出现，人们第一时间骂的，就是医生。
一道菜没炒好，人们吃两口，也就放下不吃了，一般不会把厨子叫来大骂一顿；一个发型没做好，人们只会对着镜子翻个白眼，告诉自己下次不要再来这个理发店，却不会去把发型师毒打一顿；一个故事没讲好，人们看到一半，也就关上了，不会去刨作者祖坟，追着作者骂街喊娘。
然而，一个病治不好，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绝症，还是不配合治疗，还是家属阻拦耽误治疗，人们却都只指责医生，说他是庸医，更有甚者，网民也没了正义感，纷纷站在医生、医院的对立面。
为什么人们不同情医生？
因为他们之中有些人曾经收回扣，拿红包。
为什么有些人拿红包你们就要打倒所有？
因为部分可以代表整体。
那为什么有的医生要拿回扣？
因为国家曾经以药养医，给医生的工资少。
那为什么他们工资少？为什么医生、警察、教师、公务员、科研工作者的工资都少？
因为他们受人尊敬。
长久以来，我们总是觉得，有理想的人，不要拿钱，有理想就够了。所以那些有“治病救人”“维护治安”“教书育人”“匡扶天下”“探索传承”的理想的人，受人尊敬就好了，不能给高工资。
但是尊敬能当饭吃吗？
一个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发明一等奖获得者，国家人事部等部位记一等功，先后获得国家、部、省科技奖励30余项，累计创经济效益超过400亿的人，他一年的工资状况是这样的：
月基本工资：4890；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100；岗位津贴：1000；院士津贴：5000；(由于大学有寒暑假，假期没有岗位津贴)；
扣除：所得税约800，住房公积金1200，工会费等其他费用约2000；
累计月收入约：9100元。
这是一位年届七旬的老人的工资啊!扪心自问一下，你觉得这样的工资对他们来说真的合理吗？一个普通的30多岁的公司高管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呢？10K到20K!40年的辛劳，还要被骂是国家的蛀虫，脑子真的没坑吗？
前两天杨振宁高调回国，网上一片骂声，说他们不如钱学森、邓稼先，不在祖国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回来，反而年纪大了外国不用了才会来享受。可是国家真的对得起邓稼先他们吗？两弹元勋，奖金总共20块。
尊敬？你说一声尊敬就能不给钱了？
还有最美的乡村教师们，请他们去颁奖，去感动中国，去震撼世界，可是就是不给钱，还得让教师自己下地种田，你真的对得起教师吗？
说什么医生要关心天下疾苦，不能只关心自己的报酬。可是天下疾苦的人里面，医生就不苦吗？谁来关心他们呢？
04
何况还有医闹。
2016年5月5日，因为一颗烤瓷牙，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的陈仲伟医生，被几十年前的患者砍了30多刀，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去世了。
2017年2月9日，黑龙江省讷河市中医院在患者手术时，因局部麻醉效果不理想，而采取了全身麻醉，不料该患者意外死亡。随后几天内，患方百余人在医院设灵堂、烧纸、摆花圈，拉条幅，上面写着“整死医生，整死院长，整死副院长，整死实习护士”。同时，当地政府相关部门领导也找到陈江，进行了长时间谈话。几天后，麻醉医生陈江，在家中注射麻醉药品，自杀身亡。
2017年2月13日，山东省立医院东院区，两患者在等待院方安排住院手术时，对医院产生不满，认为医院延误孙某的救治，掌掴医生。而当时，医生正积极帮助卢某一家联系手术事宜，被打后也未还手。
从去年到今年，从黑龙江到广东，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到处都是医闹。你以为医闹是穷人、地痞、无赖才会干的事吗？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样会闹，而且义正言辞、堂而皇之，更凶、更狠、更无赖：
2016年1月14日，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发文质询北医三院，为何它所员工在产科抢救无效死亡。这可以看做是有史以来最大牌的医闹选手了。
但是偏偏也还有很多网友说着“一个巴掌拍不响”、“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恶言，他们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着逝去的医生以往的行为。他们觉得医生一定有问题，全然不管其他的事情。网民欺压网民，弱势群体欺压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这大概是人性。
在2015年1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九)》生效，医闹行为列入刑法规制。然而据中国医院协会调查，全国仍然有73.33%的医院，出现过病人及其家属用暴力殴打、威胁、辱骂医务人员的情况。最高法公布，2014年，全国法院共审结暴力杀医、伤医等犯罪案件达155件。
然而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
少，少之又少。
就我了解到的情况，医闹这种事一旦发生，无论是医院，还是医院协会，还有政府主管部门，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息事宁人。所以他们会要求医生给死者家属道歉，甚至赔偿。因为他们脑子里想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如何维稳。就像上文提到的那个麻醉医生，他有什么错呢？但还是被政府有关部门“长时间谈话”了。
05
医闹为什么存在？
穷？还是死者为大？还是纯粹道德低劣想捞一笔钱？是“想致富，做手术，做完手术告大夫”，还是早就有了靠闹吃饭的社会群体，在闹中取胜，从闹中获利？
我不知道，我也没办法知道。我不能去挨个问他们，何况就算我问了，他们也不会对我说实话。但是我至少知道一件事：伤害了一个医生，就要有几千人为之陪葬。
有一首英国民谣是这样的：
失了一颗铁钉，丢了一只马蹄铁；
丢了一只马蹄铁，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损了一位国王；
损了一位国王，输了一场战争；
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帝国。
而最初的原因，只是失了一颗铁钉。
医生这件事也是一样。
伤害了一个医生，一百个医生会转行，
一千个医学生会选择非对口专业，
一万个想学医的高考生会被父母亲人劝阻，
十万个患者就会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死亡，
而这只是因为，我们纵容了医闹，
伤害了一个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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