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去世一个月后,他又来到了抢救室门前
2019/7/26 16:45:51 医学生

    

     来源:最后一支多巴胺 ( ID:last-dopamine)

     一个月后,他再一次出现在了急诊抢救室门前。

     事实上,他已经来了很久,一直等在急诊抢救室门口,等待着忙碌完毕准备离开的我。

     “大夫,你还记得我吗?”我刚打开抢救室的大门,便碰见了一直守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

     虽然我每日都会遇见许多人,但有一些人却是很难忘记的,更何况这位主动放弃自己妻子的男人呢?

     我打量了这位蓬松着头发满是胡须的男人,同一个月前相比他要更加的憔悴了。

     “你有什么事情吗?怎么现在过来了?”他的妻子早在一个月前便离开了人世,所有同医院有关的手续均已经办理完毕,所以对于他深夜突然的出现让我有些意外。

     他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打扰你了,非常不好意思。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吗,想请教你一下?”

     “你说”

     就这样,在凌晨的急诊抢救室门口,我像一个月前那个艰难的时刻一样再次同这个男人沟通了起来。

     “我听有人说这种肝病在死亡前半年就会出现乏力厌食,为什么她会突然就死亡了?”原来关于妻子的病情和死因他又从别人口中得到了不一样的版本。

     听着他的疑问,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是因为我不知道死者的病情和死因,事实上死者正是从我手中流走了最后的光阴。

     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真正原因是,从他的言语表达和神情之中我可以得到一股强烈的信息:这位丧妻一个月的男人正处在焦虑甚至自欺欺人的精神状态。

     因为从妻子罹患肝炎到出现肝硬化,从肝硬化肝腹水到肝癌,从肝癌到消化道大出血,每一次就医看病,每一次沟通病情,每一次下达病重通知单或病危通知单,他都在场。

     所以,他对死者的病情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然而,他却为何要在凌晨时分再次来到急诊呢?巧合的是我有一次值班,如果我碰巧并没有值班呢?

     蓝色无菌口罩之下的我尴尬的抽动了口角,抢救室门口的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等待着我的答案。

     “别人口中所谓乏力厌食的症状指的是患上肝病之后最初的症状,像你爱人这样患有多年肝炎、肝癌晚期的病人,一旦出现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大出血,往往就是致命的,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

    

     我深怕他不理解,又补充道:“任何病都有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一开始你爱人也有过乏力厌食这样的症状,只不过一个月前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肝病的晚期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还没有从妻子离去的伤痛中走出来。

     “你包中的那一堆病危通知单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知道他一定是知道答案的,我知道他一定是对自己放弃抢救的决定有所内疚,我也知道他只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时光透过我们的身躯,要比任何时候的速度都要快一些。

     光阴湮没了我们的身影,从来不会留给我们挣扎的机会。

     这位比我父亲小不了几岁的男人时而将手放进上衣口袋,时而将手放在墙壁上,有时而紧紧攥着裤子。

     而我能宽慰他的话却很少,就像我看着生命的流逝而能够做的也很少一般。

     再多的话也只不过是一场虚情假意的安慰,再多的宽慰也只是他人不能代替的悲伤。

     “肝癌晚期的病人有很多都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家属尽力了,医生尽力了,其它的只能听老天爷安排了。”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这番话。

     几句话后,他便悄悄的消失在了急诊走廊的拐角处,我也再次退回到了抢救室之中。

    

     月光透过抢救室巨大的落地窗照射了进来,将冰冷的光线洒在了每一个病人的脸上。

     急诊抢救室的拐角处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有一只大手正隐藏其中,轻轻晃动着那张他的妻子曾经躺着的病床。

     而悬挂在抢救室正中央的电子钟,在病人们的挣扎呻吟和喘息声中,替我见证了那些亡魂的离去,又让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个抢救室夜班!

     凌晨三点,我趴在电脑前假装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

     实际上我正注视着抢救室拐角处那两位忙碌着的大爷,他们正有条不紊的整理着那些我们每个人都将穿上的衣物。

     急诊抢救室门外突然传过来一阵躁动,有人在骂街,还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

     出于防护自己的习惯,我并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趴在门缝中偷偷的张望。

     原来是一位大妈同收费员发生了争吵,说着一些有辱斯文、不堪入耳的话。

     是什么原因让一位大妈同收费员在深夜发生争吵?

     仔细听来却又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因为医保系统在按预定计划升级。

     在医保系统停机维护期间,医保患者只能先行自费挂号、付费看病。一旦系统恢复正常工作,可以凭借缴费发票换回医保。

     虽然收费处的同事已经做了解释,但这位大妈却依旧不理解。

     她只是固执的认为:不用医保卡看病自己就不划算,为什么别人都可以用医保卡,凭什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不可以?

     “凭什么我不能用医保卡?明天换发票,不是让我多跑一趟医院吗?”大妈情绪激动着将手中的口杯砰砰作响的敲打在柜台上。

     直到围观的病人、值班的保安,大家纷纷上前劝说、解释,大妈才不甘的离开。

     这只是日常工作中非常常见的场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实际上,生活中有很多人都带着厚重的戾气,他们很少去倾听、去理解。

     在医院里,尤其是在急诊,这样原本毫无必要的纷争更加时常会发生。

     大妈离开后,另外一个患者的家属对站在诊室外观察事态发展的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至今难以忘记。

     这位不到六十岁的男性家属叹了口气说:“这种事也值得吵吗?像我们这样到了拿钱也换不回命的时候,自然也就不吵了。我最害怕的不是医生让我花钱,而是医生不让我花钱!”

     他的话像一记重拳一般猝不及防的打在了我的胸间,让我突然感到一股软绵绵的苍白无力。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样包含人生智慧和无奈的话了,它像是夜幕之上的一颗明灯让深夜有了一丝光芒。

     “在生死面前,这些都不是事。”也正是这声从我身后发出来的感慨,才让我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因为此时此刻的抢救室内正发生同这个男人有着莫大关联的事情,而他却非常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的妻子即将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这个冰冷抢救室带到另一个更加冰冷的地方!

    

     一切都要从两天前开始说起,那天我是急诊抢救室中班,120救护车送进来一位呕血的56岁女性患者。

     患者被送进抢救室的时候甚至有些让我震惊,因为她的口角、衣服上全部都是散发着腥臭味的血迹。

     “她是肝癌晚期,吐血快一个小时了!”患者的丈夫是一位身形消瘦带着眼镜的男人。

     此刻的患者已经处于休克状态,并且很快陷入了昏迷。

     毋庸置疑,对于一位肝癌晚期并发消化道出血的患者来说,死神已经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对症处理后,患者的血压暂时得到了稳定。

     患者的丈夫对我说:“就这样吧,不要再折腾了”。

     初听这句话时,刚经历了这场大抢救的我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愤怒:什么叫做不要折腾了呢?难道我和赵大胆的劳动都是瞎折腾吗?如果不愿抢救治疗又何必送进医院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要带回家吗?”我停下了手中的笔确认他的意见。

     我坐在板凳上仰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患者丈夫,望着这双我在急诊抢救室里无数次碰撞过的眼神。

     他停顿了几秒,回答我:“我不带回家,我的意思是不要去ICU,也不用住院了,气管插管、心肺复苏都不要了,输点液体就可以了,我可以签字,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我见识过很多不愿意配合抢救的患者和家属,也听过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者意见,但这样有着充份准备和担当的要求却并不多见。

     “你知道如果不积极抢救的话,她随时随地都会没有命吗?”我必须要确认家属知道疾病发展的方向和可能。

     患者的丈夫看样子是一位有一定知识水平的人,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人:“就算积极抢救,也已经不可能治好了,对她来说,多活一分钟都是痛苦”。

     无需过多交流,如果不是经历了生活的重大磨难,又怎么可能对疾病和死亡有着如此冷静和清晰的认识。

     事实上,在患者被确诊肝癌的14个月之中,曾经发生过五次消化道大出血。

     每一次都是一场生死劫难,每一次都曾让这对夫妻充满绝望。

     “这是我收到的第十七张病危通知单”他拿起笔签下了病危通知单。

     虽然他对患者的病情有着充分的了解和心理准备,虽然他曾多次经历过这种场面,虽然我已经做了反复的沟通,但他拿着签字笔的右手依然犹如灌铅一般的沉重而缓慢。

     后来患者的病情不可避免的急剧恶化,生命体征在急诊室的黑暗之中被慢慢吞噬掉。

     宣布临床死亡后,家属并没有哭闹,甚至就像患者还没有离去一般。

     我将呈现一条直线的心电图递到患者丈夫的面前,他平静的点头认可,并无言语。

     此刻提供丧葬一条龙服务的两位大爷正在为他的妻子穿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而他却还在抢救室外看着热闹。

     我知道患者长时间的病情一定让他非常疲惫,我知道患者多次经历的劫难也一定让他看透了生死。

     所以,我能够理解他做出放弃积极抢救治疗的决定。

     所以,我能够理解他面对妻子死亡时的镇定自若。

     但是,我却不能理解当妻子正在被穿着寿衣时,他却也站在了围观热闹的人群中的举动。

     “穿好衣服准备走了吗?”

     围观的人已经散去,只剩下站在抢救室门口的我和他。

     他单薄的身影在急诊抢救室凌晨的寒风之中显得格外单薄:“还没有,我是想谢谢你。”

     这又是对我内心的一记重拳,我没有想到此刻他追着从抢救室里出来看热闹的我竟然是为了道谢。

     这些都只是我的本职工作,我甚至没有能够为患者争取会一秒钟的生命,甚至还在腹诽着他,又怎么配谢谢这两个字呢?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勉强的回答道:“早一点离开就是早一点结束痛苦吧!”。

     那晚愤怒之中的大妈,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夜我的穿着花花绿绿寿衣的患者,同样被死神永远的带走了。

     简单的交流后,家属们和提供丧葬服务的大爷们匆忙的消失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幕之中。

     但是有两句话,却让我至今难以忘记:

     他说:“这是我收到的第十七张病危通知单”。

     他说:“在生死面前,这些都不是事”。

     那个夜晚,我在想我的患者一定是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星光、月光一定会轻轻的拂过她的身体。

     那个夜晚,我曾想被我腹诽的丈夫一定开始了新的生活,生活在一个没有病危通知单的人世间。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一个月后再一次的来到了抢救室的门前,等待着面对疾病束手无策的我,等待着在这里离开人间的妻子。

     只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一个月后在他转身离开急诊抢救室时,我看见了他堆积在眼角的泪水以自由落体的速度缓缓滴落尘间,溅起一个又一个他同妻子相互守望的瞬间。

    

     点“阅读原文”,一键直达医库医生社区

    http://weixin.100md.com
返回 医学生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