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花男孩”北京之行何以遭遇差评?
2018/1/23 南都观察

    

     经作者授权转载,原文发于旧闻评论

     全文3200余字,读完约需6分钟

     “多难兴邦”的叙事框架一直是自上而下审视国情的主要视角;党媒操作也是程式不变,“灾难不是新闻”“救灾才是新闻”,稍微演变一下,就可以将灾难作为“坚强”的证据。所以,无论是认识框架,还是党媒惯性,都支持他们在冰花男孩这里重演那种固定的逻辑。现实地看,这种叙事方式可能比从前更强烈。

     “冰花男孩”一家三口1月21日结束了在北京的活动,主角王福满看了天安门升旗仪式,去了长城,参观了警校等。这是他的一个愿望的实现,等于是心愿墙被认领了一下,所以才有北京之行。

     但北京之行,陷入了两种定性当中,它们之间几乎是无法相容的。

     一种是浮在舆论表面的,将王福满北京之行看作是“消费苦难”,是对穷人的“消遣”。更有甚者,将冰雪男孩的最新行踪作为“呈堂证供”,用以抨击操作单位的“无良”,进而将其抬升为批判政府的“武器”。

     另一种则就事论事,认为这只是一次公益操作,是完成冰雪男孩到“北京看一看”的心愿,单纯是为了做好事,而不是“消遣”或“消费”,更不是为了将他一家作为论证什么的工具。

     相较而言,前一种看法占据主动、进攻性的位置,核心论据是“消费苦难”,因而带着很强的现实批判色彩,很能说服人,尽管这种看法并不是新鲜的看法,也还是老生常谈。

     后一种看法混杂在两个地方,一是操作执行机构那里,对前一种定性不作回应,专注于完成冰雪男孩的北京心愿。哪怕想要表达不同看法,也多数在阅读口径更窄的朋友圈,对过度阐释保持冷静态度。除了强调行动目的的公益性质,不去强行辩驳。

    

     ▲ 1月21日下午,姐姐王福美(左)、爸爸王刚奎(中)、“冰花男孩”王福满(右)接受记者采访。 ? 中国长安网

     所以,怎么理解冰花男孩北京之行的差评?

     概言之,对王福满北京之行的评价,延续的是舆论行为,所以就需要回到舆论脉络当中去了解。

     1月初,冰花男孩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传播,符合大众传播中“爆款”的指征:一是孩子形象,这是所有公益叙事当中最容易吸引注意力的代表形象;二是孩子在吃苦,所以它能激发出尽可能多的同情心——因为同情心的倾斜不需要门槛,所以能最大程度地凝聚人群注意力。

     在经历短暂的信息传播之后,舆论对“冰花男孩”的定性进入竞争状态。这很关键,涉及到官民对传播现象的定义权争夺。

     无疑,官媒的速度更快,它们迅速地给予了照片定性。具体来说,它从王福满的头顶冰霜与神态自若间的反差,提取出“坚强”的要素,进而将王福满的故事升华为“国人坚强”的例证。

     官媒如此提炼主题,完全在预料当中,多难兴邦的叙事框架一直是自上而下审视国情的主要视角;党媒操作也是程式不变,“灾难不是新闻”,“救灾才是新闻”,稍微演变一下,就可以将灾难作为“坚强”的证据。所以,无论是认识框架,还是党媒惯性,都支持他们在冰花男孩这里重演那种固定的逻辑。现实地看,这种叙事方式可能比从前更强烈。

    

     ▲ 2015年8月12日天津滨海新区爆炸后,网友@妖妖小精 在微博上放出一张漫画“最帅的逆行”。这也是“救灾才是新闻”的具体体现。 ? 妖妖小精

     对于官方定性,舆论的态度是抗拒接受的。

     抗拒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正面否决“坚强”的叙事框架,将“冰花男孩”归结为贫困、教育投入不足,进而将王福满的形象当作农村义务教育的溃败象征。为了保卫这个立场,评论从撤点并校的政策后果出发,分析“冰花男孩”的出现是因为别有用心的并校恶果。

     也就是说,如果王福满没有提出到北京看一看,也没有机构接下这个心愿,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舆论中不可调和的官民立场也就稳当当地保存下来,这在许多次舆论事件中概莫如此。

     有关机构决定实现“冰花男孩”的心愿,促成他的北京之行。于是乎,树欲静而风不止,舆论再度被动摇,刺激,激荡不已。

     ——将北京之行视作“消费苦难”,是舆论继续抗拒“坚强”叙事的表现,而且批判指向更加具体,从泛泛而言直指操办机构。从言论交锋的层面来说,这是一种辩论的技巧,那就是针对动机预设了一个负面的标签,再用道德压力传递给批判对象。后者的麻烦在于,只要一开始解释,就需要解释更多,从而陷入“自证清白”的乱麻当中。

     ——进一步,将承接王福满的心愿解读为“一种罪恶”。在一个无神论的国度里,这基本上触及道德批判的至高境界了。承办机构也许可以辩解说,“清者自清”“无非是圆梦”,用就事论事来对冲“消费”的责难,但很难去折冲“罪恶”,难就难在这里。

     更主要的是,帮助冰花男孩实现北京之行,因为在内容安排上引入了“北京”“升国旗”“警校”等符号,进一步激发了舆论中对这一次“心愿众筹”的报复性评价。媒体报道中,王福满对警察工作的向往、观看升国旗时的仪式感、登临长城时流露的自豪感,行程结束时专门设计的新闻发布会等等,都是在非常直接地对阵舆论差评。

     遂行冰花男孩看北京愿望的机构,以官方模板定格王福满的公益慈善之旅,给外界的感觉是沿袭了此前官媒的定性逻辑,甚至是有多拔高,给坚强的王福满制造了一个“北京”的背景板。

     是可忍孰不可忍,社交媒体的评价陷入了冲锋陷阵一般的兴奋,不断抬高差评的理据,不断放大铺陈王福满这颗“棋子”的“棋局”。

     王福满有不能承受之重,但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被轻轻放过,可也有人对着王福满穿戴制式防爆服的照片,提出诛心之论,“你看,他竟然想做警察!哪怕是做个城管也很可怕了”。

     直播冰花男孩一家游北京,与召开结束时的发布会,成为“消费苦难”的两大证据,值得细细分析。

     如果就事论事,将“冰花男孩”的北京之行,还原到原本的样貌,亦即:北京有机构帮助王福满实现到北京看一看的心愿。从公益慈善的操作上看,是可以讲得通的。

     众筹心愿,帮助孩童实现具体的物质要求,是公益慈善行业中常态使用的行动方式。它的出发点在于,物质帮扶也是重要的,不能仅仅限于精神扶持,所以内容方式很简单,是在捐款人与受益人之间建立一种物质联系,从而将捐款行为多样化。王福满之前、之后,这种联系慈善两端人群的行为模式都不会消失。但不利在于,王福满去北京之前,“坚强”的叙事引起反感,激发出舆论中对这一解读的解构,公益的定位无法稳定下来,随即被引入社会评价体系,也就动荡不安。

     农村孩童到城市家庭“结对”,也是多少年前就被用到的公益方式。它的考虑主要是体验式的,希望通过改换环境,来增强农村与城市人口之间的相互了解。但它的不足也很明显,就是在快速降临的“结对”中,城乡鸿沟一时难以跨越,心理上的尴尬导致城乡两边的结对人等都有变形的心态与动作,强弱分际,也会导致不好的观感。

     但是,心愿众筹的模式一直在使用,即使城乡家庭的结对帮扶慢慢窄化为官方扶贫的方式之一,民间对心愿众筹的热情依旧高涨,并且深信不疑它的有效性。

     冰花男孩玩赏北京的承办者,希望舆论理解这个行为模式,能够辨别“消费”与“帮助”的区别,可从实际情况看,有点难。这种难,一方面的原因是舆论中民间立场对官方拔高的强烈反感,另一方面也是批判者自身的惯性使然,在俘获新的批判材料方面,对时效性有着非一般的旺盛需求。在已经竖立了批判的靶子后,几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用来制作投匕。

     一些具体的问题如下:

     ——为什么只是让冰花男孩去北京,这不公平。

     其实,公平对公益慈善而言,只是在整体上有意义,比如作为政府投入的补充,从而实现“公平”。但在具体操作上,“公平”不是公益慈善行为最重要的考量,有的人筹款几小时几百万,有的人籍籍无名,拿不到一分钱善款。有的机构在一个地方投入动辄亿计的善款,对别的地方却很少支出。所以,以公平性来计较冰花男孩进京,不是最好的角度。

     ——他去看了升国旗,穿戴了警用装备,所以……

     一个孩子向往首都北京,向往升国旗的场景,向往成为正义化身的“警察”——考虑到他经受的那一切教科书——这么设计人生稚嫩的理想清单,有错吗?或者说,怎么以最好的方式向他讲解复杂的现实?批判者假设了道德的洁癖——不对孩子“下手”——转而向帮助实现他愿望的那些人给予暴风骤雨般的痛斥,凌空虚蹈就可以拯救众生了吗?

     其实,如果跳脱那个“中间立场”,一个问题在于:

     当一件事发生,如果定性成为必须,除了官方的定义,能不能另有社会的定义——哪怕是破除官方定性,其实也是在被它牵引着走。即使是追打官派定义,也是无形中将其作为权威来对待,想要杀威,可社会的权威体现在那里?一件事出来,是不是总要向着官方说法,等着它的定义,而社会本身却无从确立,将追杀误作是“建树”本身。

     当然,如果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回到“冰花男孩”在路上行走的当初,在他进入教室、被老师手机拍摄的瞬间,回溯到社交媒体第一次传播他的醒目形象,他对他自己、对他人究竟有没有意味?意味着什么?萦绕王福满身上的,是一种先验的“苦难叙事”,一开始是花开两朵的,但民竞争不过官,夭折了,最终只能依附在官方话语的反面,落得“单表一支”的局面,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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