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禁毒社工们演绎着另一种英雄主义
2019/1/14 20:03:57 中国禁毒

     “ 禁毒社工,是具有一定禁毒和社会工作的科学知识、方法和技能,在一定时期内,为工作对象提供生活关心、戒毒康复帮助、就业指导、法律咨询服务和行为督促的非政府机关专业化人员。”

     禁毒社工或许默默无闻,但是他们是禁毒路上不容忽视的力量;或许,你对他们一无所知,但是他们所做的工作令人心生敬意。他们,在禁毒的路上坚持着初心砥砺前行。

    

     黄“保安”的故事

     两年前,深圳电视台都市频道《第一现场》采访了黄楠。上电视对于黄楠一家来说是新鲜事,亲戚们纷纷向黄楠母亲求证,黄楠真上电视啦?再者,拉家常时免不了问问:禁毒社工是做什么的?

     “跟保安队队长差不多啊。”黄楠母亲回复道。

     黄楠摇摇头,“我妈一直开我玩笑说社工就是保安,还问我,当一保安队队长怎么就那么累?”

     然而,他的入行却是因为母亲的一句话。

     黄楠毕业于深圳大学法律系,临近毕业时,司法考试落榜。他准备先找一份工作,同院的社工专业同学给他推荐了一家社工机构。面试很顺利,聊了半小时后,机构的副总干事告诉他:“你被录取了,要从事的领域是禁毒。”

     黄楠有点懵,表示要去请示一下母亲。大四那年,黄楠父亲去世了。作为长子,往后他的每一个抉择都将母亲的想法考虑在内。

     “禁毒?要做些什么呢?”

     “不大清楚,这个领域在深圳来说太新了。大概就是做一些禁毒宣传吧。”他说道,心底也希望只是做一些禁毒知识宣传。

     “你已经过了十八岁,自己去做选择吧。”

     “妈都这么说了,不能够认怂啊。就因为这句话,我入坑了。哈哈哈。”他想,先做着试试看,第一年边工作也边准备司法考试。

     进入这家社工机构后,任务没有迅速分配下来,迎来这一批禁毒新社工的是为期一月的培训,督导频繁与他们交流分享,却始终无法消除他们内心的抵触。“当时我认为毒是不能戒的,我也不想接触这一类人,很害怕啊。”

     直到“过来人分享”,“过来人”指的是已经成功戒毒的人员。第一次见吸过毒的人,这一群新人尤其紧张。黄楠是广东人,会粤语,负责去接督导及其助手阿杰过关。半天培训下来,疑问越来越强:“过来人”怎么还没来?

     督导站上台:“接下来是‘过来人’分享环节。”跟着督导一起来的阿杰上台了。台下只剩惊讶。

     “我们大半天都在交流啊,阿杰很阳光,还会弹吉他。他再正常不过了。”分享过程中,新人们才知道阿杰三十出头,却有长达十五年的吸毒史。黄楠站在一旁做粤语翻译,第一时间接收到了这位过来人的亲身经历。

     阿杰喝了十多年的止咳水,喝到没有任何尊严。有一次,他问女友生日愿望是什么?女友说:“希望你今天别喝止咳水,安心地陪我看一场电影。”现实是,那一场电影看到一半,阿杰便跑出去喝了一瓶。

     一开始接触社工时,阿杰特别反感,直接吓唬对方要拿刀砍人。“其实我内心并不是要真的砍他,社工不是坏人。但是,他帮不了我,我要把他吓走。”跟进阿杰的社工就是当天的督导。后来,督导了解到阿杰喜欢玩吉他,便以组建音乐班为由,邀请他一起玩音乐。

     玩音乐的过程中,止咳水的“瘾”会被遗忘。慢慢地,阿杰定期去音乐班,跟大家越来越熟悉。督导开始引导他:“有没有想过怎样让生活变得更好一点?”阿杰的脑子立马浮现出女友的愿望,决定试着戒止咳水,成为“过来人”,出来做分享。现已戒毒五年有余。

     一场分享在每一个新人心里种下种子,他们开始尝试接触吸毒人员。

    

     2012年的黄楠

     培训结束后,黄楠一行七人被安置到罗湖区禁毒办,加上岗位上原有的来自另一家机构四人,共十一人。他们在罗湖出入境管理中心的一个二十平米不到的空间里,三四人共用一张办公桌。房间逼仄,一面墙还挤靠着一个小仓库。大部分时间他们会安排外出社区排查,去美沙酮维持治疗站值班、走访或做物料,累了就蜷在椅子里睡觉,或者去旁边的麦当劳休息。

     他们将仓库里的一些陈旧物料重新改造,制作了“毒品连连看”“缉毒圈”“携手跨毒阵”等游戏物料。这套物料一直在反复用,脏了就擦干净,胶带掉了,就补上去。制作过程艰苦,因此尤为珍惜。

     接触个案也从这段时间开始,黄楠几人成群去走访。“心里很害怕啊。我们组内女生比较多,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刻意搭配一个男生。”有的个案会直接放狗咬人,十分抵触社工。直到遇到第一个入户家访的服务对象——启林。

     “在他家聊天时,大家都很紧张,一直在发抖。他也在抖。”黄楠回忆道。第一次聊天时间不过半小时,寒暄了几句,问问近况,场面瞬间冷了下来。没话题了,几个年轻人主动提出告别。第二次见面,启林主动打电话到服务点,说有些想法跟社工们聊聊。

     双方熟悉后,黄楠问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发抖?

     “切!你不也是在抖?”启林不屑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抖呢?”

     “我啊?我怕你们会抓了我啊,怕你们会像其他人那样,像看猴子一样看我。”

     这是黄楠第一次跟个案深入地聊“怎么看待吸毒人员这个群体”的话题。他开始反思,“是我们没有给他们空间,让他们重新融入这个社会,将他们逼进一个小角落里独自苟活。”

     在罗湖的这段时间里,另一家机构的一名社工也常常加班。他叫罗镇林,曾供职于一家报社十年。在做报纸的过程中,罗镇林接触了很多社会新闻,“如果发挥心理咨询师、社工这一批人的作用,或许很多悲剧不会发生。”因此,他考上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开始尝试在社工行业积累个案,但心里怀揣着的是催眠师的梦想。

     尽管年长十岁,罗镇林在行业内算是初出茅庐,常常向黄楠请教实务工作,两人逐渐熟了起来。半年后,适逢机构岗位调整,罗镇林转入这家社工机构,继续从事禁毒领域的一线社工工作。

     被社工选择的女孩

     “我好害怕……外面有好多人,他们都想伤害我……”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此时是深夜十二点,皙鳐有种不祥预感:他可能是复吸了,初步判断应该是冰毒。她没有马上说明自己的猜测,只是反复确认:“你现在在哪儿呢,你说谁想伤害你,他们在哪儿?”

     “我在家里。我不知道谁在骂我,我不认识他们……”

     皙鳐确定对方吸食冰毒,产生了幻听和幻觉。她开始通过电话安抚对方,并指引对方去确认门窗已关好,自己是待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当中。

     “好,你现在可以躺在床上了,盖上被子,好好休息。”说完这一句时,已是凌晨三点。这个生于1991年的短发女孩也是一名禁毒社工,电话那头是她大学实习期间在海南接触到的个案。毕业后,她来到深圳,巧合的是这名个案也来到了深圳。

    

     生活中的皙鳐

     当尝试着去梳理入行的原因时,皙鳐的时间线尤其漫长。在她的家乡,小孩儿自小就会被大人教育,一定要远离毒品和吸毒的人。初中开始接触电脑时,皙鳐立马去百度“毒品”。

     进入青春期后,她比较叛逆,不喜欢读书,要么在课堂上睡觉,要么旷课出去混玩。“我会跟着一群哥们儿去打架哦,属于风云人物的那种。班上女生被欺负了,都会来找我帮忙。我跟好学生搭不上边儿。”皙鳐说道,“后来也是莫名成了一匹黑马考上了大学,回到老家,遇到初中时期的同学,他们都不大跟我打招呼的,直接绕道走。哈哈哈。”

     然而,曾经的“坏”女孩的心路历程给予了她足够的同理心。面对吸毒人员时,她或许可以尝试着去理解他们为何选择吸毒。“我很感激每一段的经历,上一段经历可能成为下一段生活的优势。有时候,我更愿意相信是社工选择了我。”

     聊起和个案的故事时,她笑得特别灿烂。手机常常会收到一些信息:“社工,我跟你说啊,我找到工作了!”

     “你知道吗,有个人戒毒成功后,自己创业当老板了。前段时间说要给我寄他们公司的智能产品,给我看看他的成绩。”皙鳐笑道,鉴于社工职业规范,她拒绝了,但心里早已感动。

     遗憾也总是在发生,无力感压得人心神不宁。个案们一个个走出戒毒所,又一次次重回吸毒所,甚至有个案因吸食过量而导致死亡。

     皙鳐曾接到某个案的通知,他复吸了,又进了戒毒所。“他不联系自己的家属,他只联系我,还让我去派出所帮他把私人物品带回家。太离谱了。我从派出所出来后,一路哭回了办公室。”

     皙鳐2013年进入这家社工机构,彼时的督导是黄楠。“这个女生是有心要做禁毒社工的,但我觉得她背负了很多东西。我的督导告诉我,我们需要坚持,但不是背负他们前行。”

     有一次,两人在谈个案的事情,黄楠感受到她内心有很强烈的痛苦。“我们就做了一个体验,我握住她的手,问她:你现在什么感觉?”黄楠使了点劲儿,握得很紧。“我要拉你走,你会有什么感觉?”

     “很被动,很难受。”皙鳐回复道。

     “你知道我的感觉吗,我这样握着你,也是感觉很辛苦。”黄楠说完,松开手,“现在呢?”

     “感觉到被释放了。”皙鳐流泪。

     困顿之时

     社工机构里经历过那个阶段的人,至今都难以忘却。在积累了将近四年的禁毒服务后,岗位已拓展至十八个,但在2014年,他们丢标了……这意味着原有的禁毒服务面临终结。

     灰霾笼罩着这个在禁毒领域刚起步的团队。“我考上督导不久,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丢掉了禁毒岗位。”黄楠说道,“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够了,我要离开了。”当时的服务已经进入戒毒所,社工们的服务对象还在所里,黄楠想做一个告别。

     黄楠、罗镇林两人一起去所里对接,恰逢学员们在排演父亲节的晚会节目。还没来得及开口,社工们被学员拉了过去:“听听我们这首歌怎么样?”

     他俩站在摄像机旁边,通过镜头看着学员们表演。一首是《父亲》,另一首是《时间都去哪儿了》。“每一个人我们都很熟悉,跟了好几年的时间。一开始,他们跟父亲的关系很僵持,到现在父母都愿意来所里看他们的演出,亲人之间开始融冰了。”如果我们选择告别,他们该怎么办?摄像头后,两人泪流满面。学员们一脸惊愕,竟感动成这个样子?

     离别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黄楠解释说,只是来看看他们,没别的。两人默默走出了戒毒所。回到景田莲兴苑的九楼,大伙儿开了一个会议,商量着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要留下经验传承的种子,这是我当时集中心力去思考的。”方姐说,“我们在时刻不能只是听话的乖宝宝,要那种有开拓能力、敢于往前冲的人。未来的几年内,我们将面临很大的困难,只能靠自己把禁毒社工的经验传下去。”

     经过几番沟通后,有的人安排到社区、项目等领域,有的则随岗去了新中标的机构。为了保留有限的“传承”,黄楠、罗镇林、皙鳐等人都身兼数职。在新分配的岗位上工作的同时,一有闲暇便会继续跟进禁毒服务。

     不久,黄楠等人设计的戒毒所学员职业生涯规划项目,在福田区社会建设专项资金项目大赛中脱颖而出。“拿到了117330块钱!”黄楠重复了两遍这个数字,“这个数字我记得很清楚,终于有钱了。”

     在培育火种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一群很有心的戒毒康复人员,决定共同发起“过来人”服务,协助戒毒出所后的学员重新走入社会。第二年,再次申请到福田区社会建设专项资金,支撑“过来人”项目。

     2015年5月份,社工机构自拨经费安排了一名社工驻所,协助一家戒毒所推进服务。

     “驻所社工那一年,是我成长最快的一年。”皙鳐回忆道。戒毒所有十三个部门,戒毒学员八百余人。所里的领导、民警都不大懂社工是做什么的,因此皙鳐的服务推进困难重重。“如果我说要做活动,可是学员们每个人都有一定的生产任务,时间发生了冲突怎么办?”彼时,她还兼任了禁毒教育基地解说员的任务。

     从所里毫不起眼的一个小社工,到逐渐有了“存在感”,其中有她的坚持,也有同伴的协助。罗镇林在和平社区工作,周二会去戒毒所做家属咨询,周四则做学员服务。

     两年后,驻所社工发展为五名,由罗镇林带领团队,服务还在继续。“里面的民警告诉我,现在看到的戒毒学员里,老面孔已经很少了。很多人真的就离开了这个圈子。我不知道社工在这里头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但一定有我们的一份。”皙鳐说道。

    

     禁毒社工合影

     2016年,相关项目的招投标又开始了。经过几次熬夜后,他们厚积薄发,拿下大部分标的。8月,黄楠发出一条朋友圈:“我们回来了,不,我们一直都在!汽车人开始召集,我们在总部等你,坚持终有结果!”

     这个过程,实现了禁毒社工内心的英雄梦想。然而,英雄之路有抵挡风雨的艰辛,也有漫长的来自内心的自我拉扯。

     外向的「孤独患者」

     都说黄楠有一大特点:爱哭。

     前段时间,他刚刚从湛江做分享回来,台下坐着的是来自广东省各市级的禁毒骨干社工。黄楠说到了自己的个案,说到动情处,就流眼泪了,坐在前排的人也跟着一起流泪。个案服务是他的软肋所在。

     自2017至2018年,全深圳禁毒社工岗位有了大幅度上调。风口之下,这家社工机构凭借实力获得各区禁毒办的认可,已拥有214名专职禁毒社工。机构几乎一夜之间长出繁茂枝叶,考验着每一个施肥园丁的技术能力。黄楠从一名一线社工成为总督导和总干事助理,从专业领域督导逐渐过渡到机构行政管理。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是人在行政管理岗,心却留在个案工作上。我不想承认自己职务上的转变。”一个死命题,黄楠花了很长时间去跟自己较劲。

     工作压力大了,他每天早上都会在6:47准时醒来。“一打开手机,又是6:47。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害怕什么,以前做一线的时候,甚至在最低谷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研讨会要开始了,前一晚他睡不着,一个人把所有的资料、流程走一遍。早在筹备期,他就开始每晚做梦,“梦里总会看到很多人追着我,掐着我,这个东西好了没,那个资料搞定了没?”

     对了,还要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首先从朋友圈开始,只晒事务,偶尔秀秀恩爱。“永远都是正向的东西,我没有别的宣泄渠道。”过去,黄楠是性情中人,嬉笑怒骂样样都行。如今,他学着玩电视游戏,进入游戏后,可暂时忘我。

     聊起这种角色上的拉扯时,黄楠沉默了许久。“你听过《孤独患者》这首歌吗?”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幽默的胖子眼眶泛红,显然,他迎来了新阶段的自我挑战。方姐安慰他:“你要明白,你往上走,你要推动的是行业,你要把行业背起来往前走,而不再仅仅是服务的个案。”

     面临类似煎熬的还有皙鳐、罗镇林等人,尽管最终每个人的选择并不一致。皙鳐成为机构南山片区禁毒团队负责人后,做了将近两年的办公室工作,“每天都是写材料、文书,心里很压抑。很想回到一线。”经过人员调整和补充后,今年12月份,她重新跟进个案,心立马鲜活了起来。

    

     1978年出生的罗镇林

     罗镇林则仿佛是黄楠某一部分的极致体现。他至今都留在前线,继续在市戒毒所驻所,同时主导推进“朋辈辅导员”项目(之前叫“过来人”)。

     刚刚入行的那一年,他喜欢追着几个资深社工询问:“你做了多久?到底帮了多少人?”得到的回复多数是零。他曾在美沙酮维持治疗中心值班,吸毒人员会质问:你到底能帮我什么?这一句话,让他警醒。罗镇林去学习催眠和家庭系统排列,希望能对吸毒人员有所助益。

     “你知道么,戒毒成功后的人员复吸率一直居高不下,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过去我们以为,人从戒毒所出去了,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但,一个个的还是又回到了戒毒所,很多人的吸毒史都是十几年的。”罗镇林领悟到:走出戒毒所,戒毒之路才真正开始。

     “朋辈辅导员”项目正是基于这一需求做起来的,他们为戒毒成功的学员们提供志愿者岗位,为禁毒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以身说法”的力量远远大于千篇一律的新闻辞藻。另一方面,学员们出所后的跟进成为需要花更多精力的点。罗镇林告诉记者,前段时间,他们接一个学员出所,原本一起约着对方的父亲见个面。父亲已经答应了,但来之前,他想去接了学员的后妈一起来。最终放了鸽子。“你看,学员们重新回归社会时,阻碍是特别多的,尤其是家人的不接纳。”

     他选择留在一线,将大部分的精力和情感投入到这份工作中。“禁毒是社工的一个小众领域,我们的服务对象也是比较特殊的一群人。他们需要重新接纳自己,被这个社会接纳。我们付出的努力还远远不够的。”

     “我从没忘记自己的理想是催眠师,几乎每年都想过辞职。”他舒了口气,扶了扶眼镜,“但舍不得……我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或许吧,等朋辈辅导员团队更扎实,更稳固,我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就可以离开。”

     在罗镇林多次看了手表后,记者恰时地结束了采访。他拎起书包,走出星巴克。他说,下午两点要陪一名戒毒成功的学员去医院做检查,对方出所半年多,患了中度的抑郁。

     注: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供稿:折叠人物 作者:林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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