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为什么要盗火 ——释读赫西俄德《神谱》中的奠基神话
2021/11/9 5:00:00 哲学人
作者吴晓群 原载《江海学刊》2018年第1期
西方思想史上著名的“普罗米修斯神话”之所以具有奠基神话的意义,在于那些故事既为当时希腊人的信仰体系打下了基础,也为后世西方思想界的进一步发挥提供了灵感和源泉。只不过在最初的文本中,并不存在所谓普罗米修斯的大无畏牺牲与革命性胜利,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宙斯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也是正义和秩序的维护者。但是在后世的历次解读之中,普罗米修斯变成了人类的解放者,而宙斯则成为暴君的典型。
引子
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为人类盗取火种,却由此被宙斯(Zeus)锁在高加索的悬崖峭壁之上,被鹰鹫啄食他每天新生长出来的肝脏——普罗米修斯这一反抗神界暴君、为人类谋福利的殉道者形象千百年来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然而,这却是经后世思想家们的层层解读之后才形成的。那么,在最早的文本中,普罗米修斯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呢?他又为什么要盗火?盗火的后果如何?与之相关联的故事还有哪些?这些事件在最早的文本中是如何呈现的?
有关普罗米修斯盗火的神话最早见于赫西俄德的两部诗作《工作与时日》和《神谱》中,但这同一个神话在两部诗篇中却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讲法,是互补还是提升?后世的学者对此困惑不已,也由此产生了多种猜想和推测。本文无意卷入这场讨论,只希望透过对一个独立文本的考察,理解诗人在其中所形成的内在逻辑以及他想要传递的信息和思想,因此本文不涉及《工作与时日》中的普罗米修斯故事。
赫西俄德(Hesiod)是古希腊第一位有真实姓名的个人作家,他的两部诗作完整传世。《神谱》(Theognia)描绘了众神的谱系以及神界王权更替的神话,该诗篇继承了荷马史诗的传统,并进一步对古代希腊人眼中的宇宙起源、诸神谱系作了系统的叙述,对之后整个希腊世界人们的宗教信仰及其实践活动都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对希腊哲学的影响也非常深远,甚至对于后世西方思想界的影响都无法忽视。其中关于宙斯夺权及建立宇宙(包括神界和神人之间的关系)新秩序的故事占据了全诗的重心,而宇宙从无序到有序的转变即是以宙斯的统治为象征的。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有关普罗米修斯与宙斯之间明争暗夺的几个故事寓意深长,尤其是他盗火的故事更是广为流传,这些神话故事既为当时希腊人的信仰体系打下了基础,也为后世西方思想界的进一步发挥提供了灵感和源泉。本文将紧扣文本,在文本梳理的基础上对普罗米修斯与宙斯之间斗智的过程及其衍生的结果加以释读和分析。
作为奠基神话的普罗米修斯神话
所谓“奠基神话”(Foundation Myth),意指那些为后世的某种思想或观念提供并建立基础的早期神话传说。一般说来,那些具有奠基意义的事件均发生在历史的转折关头,或者本身就意味着时代的转折,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新时代的来临。这样的事件既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同时又是通向未来的指南,还会成为一种文化或一个民族的精神资源,对其未来发展的方向带有规定性的指引。而这些事件在流传中,原先故事中的原型角色往往超越了他们的具体作为和言论,成为代表着某种概括性或具有普遍意义的精神类型,从而其形象会变得更加丰厚、多样,这既包括对人物言行的不断充实和改写,也包含人物寓意的不断挖掘和阐释。
《神谱》中有关普罗米修斯的几个故事之所以被认为是奠基神话,是因为对古希腊人而言,普罗米修斯的故事是确立神人关系的最初的神话,处于建立神界秩序与人间秩序之关系的连接点。按照当代宗教思想家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的解释,这类神话无论是归类为起源神话还是典范神话,都为人类创造了一个行为的范例,他在这类讨论神话的内涵时指出:“可以说,神话乃是作为一个整体实在的表达的先例。‘我们必须做诸神在起初所做的’,‘诸神怎样做,人类也怎样做’这类声明绝妙地暗示了原始人的行为,但是它们未必穷尽了神话的内容和功能;实际上,记载诸神的神话人物从前的所作所为的一系列神话揭示了一种超越任何经验或理性层面的实在。”①继而,他在论及作为“历史典范”的神话时进一步说:“每一个神话,不管其本质如何,都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从前的事件,因而为以后一切重复那个事件的行为和‘处境’构成了一个先例和范型。”②
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具有这种奠基意义的故事一共有三个:
第一个是关于祭祀活动的起源神话,在《神谱》的第535~561行:当初神灵与凡人在墨科涅发生争执,普罗米修斯出来宰杀了一头大牛,分成几份摆在他们面前。为想蒙骗宙斯的心,他把牛肉和肥壮的内脏堆在牛皮上,放在其他人面前,上面罩以牛的瘤胃,而在宙斯面前摆了一堆白骨,巧妙地堆放之后蒙上一层发亮的脂肪。……宙斯双手捧起白色脂肪时,看到了巧妙布置用以欺骗他的白骨,不由地大怒起来——正是由于这次事件,以后大地上的凡人遂在芳香的圣坛上焚烧白骨献祭神灵。③
这是文本中普罗米修斯与宙斯之间的第一次互动,讲述的是如何处理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在古时,人与神发生关系的最主要的场合就是祭祀神灵。④这是一种仪式化行为,与神共食即是分享神性。选择的权力当然在于神,只是在这第一次的分食时,普罗米修斯从中做了手脚。
普罗米修斯让宙斯来选,“智慧无穷的宙斯”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狡猾的普罗米修斯”一开始就没有忘记他设下的圈套,哪怕是在担心被宙斯识破之时仍能微微一笑保持镇定。最后,宙斯似乎是被骗了,选择了那一堆不能吃的东西。不过,宙斯既被认为是“智慧无穷的”,又如何能被蒙骗?这似乎是一个悖论。那究竟是宙斯真的未能识破普罗米修斯的诡计还是别有打算?我们在此且不必急于下结论。但作为最早一次祭祀神灵的结果,它便形成了一个定式。之后,人们每次祭礼神灵时,便都将不能吃的骨头和内脏等以脂肪点燃焚烧给神,而自己则留下可食用的部分,再以与神共食的名义饱餐一顿。这既是难得的能够吃到肉类的机会,又是与神共餐,这样的好事谁会不愿意呢?
可以说,这一奠基神话的意义就在于,对于希腊人来说,就是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祭祀时由于普罗米修斯的诡计而确定了神人分配食物的方式和份额,“他组织了首次祭祀,因而确定了永久的适合人类尊崇诸神的模式”⑤。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火的起源神话,也即是关于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在《神谱》第561~569行:
他(宙斯)时刻谨防受骗,不愿把不灭的火种授予居住在地上的墨利亚的会死的人类。但伊阿珀托斯的高贵儿子瞒过了他,用一根空茴香杆偷走了远处即可看见的不灭火种。高处打雷的宙斯看到人类中有了远处可见的火光,精神受到刺激,内心感到愤怒。⑥
在此,对火的描述是“不灭的火种”,形成对照的是“会死的人类”,这表明它本是属于神界的神圣之物。
对于人类而言,众所周知,学会使用火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一步。最初,人类可能是看到自然界的火所带来的结果,它可以用来防身、熟食,这不仅仅具有物质上的意义,对古人而言更具有精神上的象征意义。渐渐地,火成为生命的象征,每家每户在堂屋里都会生一盆火,并保证其昼夜燃烧,不能熄灭。在古希腊,每个城邦守护神祭坛上的圣火也是由专人看护、昼夜不息的,这代表着城邦的兴盛乃至生命的不息。而一个新的城邦在建立之时,最重要的也是需要一个精通建城仪式的人,用母邦祭坛上的火种点亮新邦的祭坛,先为神灵安家,之后,才开始安排人类的各种生活及生产活动。
对于火的来源,古希腊人的解释当然不是钻木取火或森林火灾这样的客观描述或推测,而认为是由于一个仁慈的天神所为,即普罗米修斯将火种从天上盗取下来。这上界属于诸神所有的火,从上到下的转移暗示的不仅是物理空间的转移,也是某种权力的让渡。也就是说,在希腊人对火之起源的解释中,是普罗米修斯做了此事,为人类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以上普罗米修斯所做的这两件事情都让宙斯很是恼火。第一件事情是祭祀时,因为他的诡计,宙斯没有吃到东西,之后诸神都只能闻味道了;第二件事情是他将上界属于神的东西给了人,而且是以偷盗的方式。由此,宙斯决定制造一个祸害来报复。这个祸害是一个名叫“潘多拉”(Pandora)的女人,所以,第三个故事就是关于女人的起源神话,在《神谱》第566~612行:
高处打雷的宙斯看到人类中有了远处可见的火光,精神受到刺激,内心感到愤怒。他立即给人类制造了一个祸害,作为获得火种的代价。按照克洛诺斯之子的愿望,著名跛足神用泥土塑造了一位腼腆的少女形象……匠神既已创造了这个漂亮的灾星报复人类获得火种,选他满意于伟大父亲的明眸女儿给这少女的装扮后,便把她送到别的神灵和人类所在的地方。虽然这完全是个圈套,但不朽的神灵和会死的凡人见到她时都不由地惊奇,凡人更不能抵挡这个尤物的诱惑……⑦
此处的描写很有意思,首先,漂亮的潘多拉是被制造出来的,而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其次,雅典娜等神灵专门为她精心打扮、装饰,赋予她各种美妙的特质:
明眸雅典娜给她穿上银白色的衣服,亲手把一条漂亮的刺绣面纱罩在她的头上(帕拉斯·雅典娜还把用刚开的鲜花编成的美丽花环套在她头颈上),还用一条金带为她束发,这是著名跛足神为讨好其父而亲手制作的礼物。这发带是一件非常稀罕的工艺品,看上去美极了。因为这位匠神把陆地上和海洋里生长的大部分动物都镂在上面,妙极了,好象都是活的,能叫出声音,还闪烁着灿烂的光彩。(《神谱》第574~584行)⑧
然而,这样一个美丽的尤物却是为惩罚人类而制造出来的灾星。换言之,她的出现完全是一个圈套!起因看起来是宙斯连着犯了两个错误,最后却要因此惩罚人类。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但无论如何,这个故事说的是女人的起源,或者是作为起源的女人,并由此产生了婚姻,这的确具有奠基的意义,因为在人的理解里,除了神灵的帮助,只有两性的结合才能使人类繁衍。
计谋与反计谋
从以上对文本的梳理可见,在普罗米修斯与宙斯的几番较量中,充满了各种计谋与反计谋。对于宙斯,《神谱》前后的描述中都说他是“智慧无穷的”,但在具体事件中,他又一次次都未能看透普罗米修斯的诡计。那所有事情的发生到底是按照众神之王宙斯的意愿有计划地层层推进?还是由一个叛逆的神灵普罗米修斯所犯下的事情被动地展开?
按照文本的顺序,我们先分析一下普罗米修斯所做的那两件事情:第一次是在祭祀时把那些骨头和内脏放在下面,上面盖着光洁发亮的脂肪;而将人类可食用的肉类覆盖在一些肮脏之物下。这一连串行为的本质可视作力图把没有价值的东西加以装饰,而将有价值的东西隐藏起来,即将财富隐藏在平常的外表之下,试图蒙蔽神的眼睛。第二次也是如此,他用空的茴香杆藏住最珍贵的火种。
然而,第一件事情透露出人类对于食物有着不可抑制的欲望,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力量会因为对食物的摄取程度和能力而逐渐地衰退,直至死亡。与之相反,诸神则可能只满足于气味和烟雾,“这说明他们属于其本质与人类完全相异的种族。他们是不死者,永远活着,永远年轻。他们的存在不包含任何可变为腐朽的东西,与易变质的领域没有任何关联”⑨。而且,“牛的分配不公揭开了新时代的序幕——以后凡人在祭坛上用礼仪重复普罗米修斯的傲慢”⑩。
第二件事情,盗火。而火一旦被盗到人间,它也就不再具有神奇的力量了。在神界,铁匠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借助火的威力来打造各种奇妙之物。到了人间,火却只能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其神圣性被削弱,也因此失去了神秘性。更重要的是,在神界,火还可视为众神之王宙斯手中的那一把闪电,用以惩罚那些破坏秩序之人(或神)。因此,火对于宙斯来说象征着权力和力量。可见,火在神界时是一种“神物”,并不在日常生活中起作用。而当普罗米修斯将它带到人间后,火在人类的手中便成为了一种“俗物”,成了人谋生的手段,其性质发生了变化,其神圣性被降解了。但无论如何,盗火的行为都意味着人想要和神分享某种权利,并力图争夺某种力量。所以,这个看似简单的行为背后却隐藏着险恶的用心,会带来人神之间的严重危机。
回头来看宙斯,若按照前面的逻辑梳理,那么普罗米修斯的计谋是将财富隐藏在平常的外表之下,那宙斯所做的恰好相反,他是把不幸隐藏在诱人的外表之下,他让铁匠神赫淮斯托斯制造的这个名叫潘多拉的“祸害”有着漂亮的外表:
不朽的神灵和会死的凡人见到她都会惊讶,凡人更是抵挡不住这个尤物的诱惑。(《神谱》第588-589行)[11]
可见,正是她诱人的外表让人能够接受她。随后:
为了报复人类获得火种,他又给人类制造了第二个灾难:如果有谁想独身和逃避女人引起的悲苦,有谁不愿结婚,到了可怕的晚年就不会有人供养他;尽管他活着的时候不缺少生活资料,然而等他死了,亲戚们就会来分割他的遗产。如果一个人挑选了结婚的命运,并且娶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那么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恶就会不断地和善作斗争;因为如果他不巧生了个淘气的孩子,他就会下半辈子烦恼痛苦得没完没了。这种祸害是无法排除的。(《神谱》第600~611行)[12]
这个灾难就是给男人带来麻烦的婚姻。潘多拉作为女人,她会与必死的凡人结合,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带来婚姻,这样就能繁殖后代,而不再需要神的帮助,由此人类就能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这是好的一方面。但婚姻也会带来另一方面,“给他们带来不幸,只能共享富裕,但不能共可恨的贫穷”[13]。婚姻中的男人为了养活女人,注定要忙碌不停。如果他想要逃避女人所引起的痛苦,就要独身,结果则是到了晚年没有人供养他,从而陷入晚景凄凉的窘境之中。更悲惨的是在他死了之后,若没有儿子继承财产,所有家产就会被亲戚全部瓜分光。男人辛苦一辈子,到头来落得什么也没留下。要避免这样的悲惨结果就不得不选择婚姻,如果娶了个悍妇,后果可想而知;若他幸运地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却不幸生了一个淘气的孩子,下半辈子的烦恼也会不断。总之,不管怎样的选择,无论结婚与否,都有着无尽的烦恼,都得不到纯粹的幸福。
所以,宙斯给人类送来的这份礼物——潘多拉(女人),她本身就是一个圈套,隐藏着灾祸和不幸。
我们看到,从始至终,在这场智慧比赛中,“智慧无穷的宙斯”与“狡猾的普罗米修斯”根本就是不对等的。“在赫西俄德,宙斯不仅是权力和力量之神,而且是秩序和正义之神。而普罗米修斯的智慧则来自心机和诡计,来自‘狡猾的头脑’。他的深谋远虑通常是为了策划一场骗局。此外,他的机巧所导致的灾难最终使他自己也成了受害者。”[14]但两者间的行为又是相互呼应、互为支撑的,缺彼无此。只不过宙斯显然是计高一筹,他不但欺骗了人(普罗米修斯是人类利益的代表)的眼睛,更是欺骗了人的情感和智力。这表明凡人的智慧当然是低于神灵的,故而无法识破神王的谎言。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地猜想,宙斯可能从一开始就看透了一切,却并没有点破,这是为什么呢?我们知道对于希腊人来说,死亡是人神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诸神之所以永生不死,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作为不朽的神灵原本就无需食用那必朽的食物(肉类是必朽的),而人类主要以一岁一枯荣的五谷为生,终有一死。所以,其实宙斯早已看破普罗米修斯的诡计,且普罗米修斯狡诈的诡计也并没有改变人神这两种存在之间不可逆转的差异。既然宙斯根本不需要吃那些东西,那他就没必要选择人类觉得美味但对神而言却是不需要的东西。作为永生的神,他只需要闻闻人类奉献给神灵的东西燃烧起来的味道就可以了,甚至他根本也不需要闻什么味道,他需要的只是人类表现出崇拜之情即可。因此,宙斯干嘛要选?更不必去选那堆可食用且必腐朽的部分。于是,宙斯只是装出生气的样子,让普罗米修斯继续实施他的计谋。
而普罗米修斯果然自以为得计——“狡猾的普罗米修斯微微一笑,没有忘记诡诈的圈套”[15](《神谱》第545~546行)。他假装公平地让宙斯来选,宙斯没有点破,让普罗米修斯成就了他的诡计。因为一旦点破,宙斯后面的计划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只有让普罗米修斯以为得逞,误认为自己竟然能够骗过众神之王,故事才可能继续。
之后,普罗米修斯盗得火种,带到人间,宙斯继续装出生气的样子。事实上,凭宙斯之力并不是不能夺回被盗的火种,然而,或许普罗米修斯不知道的是,神火一旦被盗就不再具有神奇的力量,而只能用于日常之需。因此,在与宙斯斗智的第二个回合中,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普罗米修斯又赢了,实际上,神力并未被消解,且由于普罗米修斯给人类带去了火种,宙斯就有了充足的理由给人类带去不幸。换言之,不幸或许正是宙斯最终想要让人类得到的东西,因为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宙斯就已开始谋划如何惩罚人类了:
他这时心里正在想着将要实现的惩罚凡人的计划。(《神谱》第550~551行)[16]
可见,宙斯之所以没有立马揭穿普罗米修斯的诡计是因为他正在考虑如何惩罚人类,而此时普罗米修斯的诡计恰好就摆在他面前,于是他佯装不知,事后发现,再次佯装盛怒从而降下灾难。在此,人或者神的僭越之举都成为了可供宙斯加以利用,进而实现其意志的手段。宙斯假装被骗,而不直接点破的原因,就是要让普罗米修斯的过失“显现”出来,从而使自己的行为显得“正义”,令被其统治下的众神和人类心服口服。于是,在这场计谋与反计谋的斗争中,通过对事物的“隐藏”和“开启”,宙斯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欺骗宙斯和蒙混他的心志是不可能的。即使像伊阿珀托斯之子、善良的普罗米修斯那么足智多谋,也没有能逃脱宙斯的盛怒,且受到了他那结实锁链的惩处。(《神谱》第613~616行)[17]
是报复还是惩罚
那么,作为胜利者的宙斯施加在普罗米修斯以及人类身上的灾难是发自个人恩怨的报复还是出于公义的惩罚呢?对此的判断将在最大程度上决定我们对整个“普罗米修斯神话”的定性。
首先,如果我们把这三个有关起源的奠基神话连在一起看,发现它们引发了一个严重的后果:即神与人的分裂,且伴随着人类生存状态的不幸福。第一个祭祀神话,是要把东西在人神之间加以分配,这在一开始就意味着人和神是不一样的。但在最初人对自己与神的不同可能还是懵懂的,却因为普罗米修斯采用机巧的方式让人拿到了他们能吃的部分,而把不能吃的给了神,由此人与神的分裂就变成了有意识的。“在意于把神和人连结起来的仪式中,祭祀给出的是由此把二者分离的不可逾越的距离。”[18]第二个关于火的故事,人类使用了原本不为他们所拥有的东西,却是通过违反神界的条律而获得的禁忌之物,这让人与神的分裂变得更加有意识。换言之,他盗走的这个火种,成为了人类随时可以取用的财富。也正因此,原本只有神才拥有的火,也为人类所拥有了,于是人可以不再依附于神的赐予。也就是说,普罗米修斯将财富从神界盗取到了人间之后,在某种程度上,人类似乎不再需要神了,他们获得了一种原先不属于人的财富,也就获得了某种独立的力量。但它所带来的直接结果却是,作为祸害的女人被制造出来了。而女人既像大地一样孕育繁衍后代,又耗费男人从田地里的勤苦所得,并给男人带来无尽的烦恼。在此,她就既是这种不幸的起源也是这种不幸本身。
总之,普罗米修斯试图帮助人类,但却没能让人类更幸福,反而使之更加“不幸”。就结果来看,我们可以说,普罗米修斯并不是人类的解放者,食物的分配、盗火的行为也都没有解决人类生存的根本问题,反而使其生活更加艰难。但其做法的确是在挑战宙斯的权威。那么,同样作为神界一员的普罗米修斯为什么要先使诈后盗火,从而一而再地违背神界的律法、挑战宙斯的权威呢?
回到文本,从《神谱》中,我们可以找到三种解释:(1)宙斯的意愿,《神谱》第530行:“这里不无奥林波斯之王宙斯的愿望”[19];(2)宙斯为其子赫剌克勒斯成就伟业而设计的,《神谱》第532~533行:“宙斯考虑到这给他那卓越儿子带来的荣誉,尽管对普罗米修斯仍然很气愤,但还是捐弃了前嫌”[20];(3)普罗米修斯想与宙斯比赛智慧,《神谱》第535行:“普罗米修斯竟与他这位克洛诺斯的万能之子比赛智慧。”[21]
以上,从文本提供的几种可能性来看,宙斯都是其中的关键点。按照第一种解释来理解就会明白为什么“智慧无穷的”宙斯,明知道事情会发生,却任由它发生,那就只能解释为这本身就是他的意愿。而且,很有可能后面的一系列事件都是他设计的,就是他的阴谋。
在第二种解释中,文本进一步给了我们这样的依据。因为宙斯考虑到,这样的设计可以给他卓越的儿子带来荣誉。赫拉克勒斯(Heracles)——这位希腊的第一大英雄,传说中他成就了十二项伟业,其中一项就是解救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作为父亲的宙斯,为了让儿子能够成就这一伟业,刻意设计了一些环节,貌似自己被骗了,却是为了赫拉克勒斯今后能完成他人不能够完成的艰难伟业。由此,这一切就都可解释为宙斯的意愿。
第三种解释,普罗米修斯,一个在神界已丧失其强势和地位的古老之神,竟然敢与克洛诺斯之子、众神之王的宙斯比试智慧!那宙斯就接下了他的挑战书,先是示弱,再假装没看见,最终却抛出一个重大的灾难,以定胜负,并再次确定其主导地位。
那么,宙斯的意愿究竟是什么?作为众神之王的宙斯,他对待普罗米修斯和人类的做法看上去残忍且毫无人性,完全如同一个暴君!但请注意,当我们在如此评判宙斯时,其实是在用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神灵,而宙斯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那么,如果我们从宙斯在希腊神话中是正义之神,是他创立了神界的秩序来看:
宙斯用武力推翻了自己的父亲克洛诺斯后,那时正统治着天宇。他自己拥有闪电和霹雳,公平地给众神分配了财富,宣布了荣誉。(《神谱》第71~74行)[22]
那他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要维护宇宙秩序,当我们从这样一个角度去理解时,或许可以明白,宙斯所站的角度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角度,他所禀承的道义可能是一种更高的道义。于是,无论我们以人的方式怎样揣度,都只可能是其中一个不完整的面向。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试着借助一些标准来猜测一下:文本中讲到普罗米修斯的欺骗及偷盗行为,这无论是在神界还是人间都是一种罪,且他欺骗偷盗的对象是神,更是罪莫大焉。其次,当智慧无穷的宙斯责备他时,他还狡猾地笑了一下,“没有忘却诡诈的圈套”[23](《神谱》第546行),可见他一意孤行,且傲慢而固执。德尔斐(Delphi)的阿波罗神庙上那一句“认识你自己”及另一句希腊谚语“凡事无过度”,表明希腊人对人神位置的认识和不敢僭越的心态。换言之,一个人不可以太过坚持自己,否则便会在傲慢中试图与神相媲美,而这必将招致神的惩罚。哪怕是一个神,也不可挑战既定的秩序,普罗米修斯恰好正是犯了这一禁忌。再次,他的偷盗行为是将神界象征力量和权利的火给予人类,这样,人便不再依附于神。普罗米修斯这样的行为更是将他的傲慢加诸人的身上。最后也最为关键的是,普罗米修斯的这一切作为都是力图通过自己的机巧设计去解决问题,这表明他认为自己具有理智思考的能力,于是他在理性的支持和怂恿下干出了一系列的事情。对此,宙斯给出的惩罚是无限期的。反过来看,这样的惩罚也正意味着他犯下的罪的严重性。希腊人认为人不能够试图与神同等,对于他们来说,最严重的罪就是渎神,而普罗米修斯正是犯了此罪。换言之,他过于相信自己的智慧和机巧,以为能凭借于此战胜宙斯,这是大不敬,是极端的不虔诚,因而才会遭遇如此的不幸和如此大的惩罚。
由此,当我们试图以宙斯的眼光和角度去看待普罗米修斯的行为时,宙斯所施加在他及人类身上的灾难就不仅仅是出于个人恩怨,而是为了捍卫宇宙秩序的原则所给出的惩罚。换言之,普罗米修斯的所作所为是有罪的,而人们之所以会在这个问题上迟疑,是因为无论是普罗米修斯的欺骗还是偷盗,进而表现出来的傲慢和一意孤行,以及渎神和不敬,其受惠者都是人类,于是我们便可能忽略了行为本身的问题,代之以实利为判断标准,从而认为他的行为是功德无量的。换言之,从人的角度来说,普罗米修斯就成为了第一个博爱主义者,他想让人类分享神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火种。作为帮助人类的英雄,他给予了人类本来没有的东西。由此,普罗米修斯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所具有的同情心和怜悯心。
殊不知,他的过于同情也是另一种不节制。所以,当我们把普罗米修斯还原成一个神来看待他时,就会发现他身上的缺点,他的不具有完全神性的特点,而宙斯所施加的惩罚则可看作是对这种缺点的正当处罚。
而普罗米修斯这么做的原因是:受自身理性的支持与怂恿,过于相信知识与机巧的力量。其结果则是,因为极端的不虔诚与缺乏节制造成了悲惨的结果。然而,人类关注普罗米修斯并非仅仅因为其机巧,而是因为他对于人类所怀抱的怜悯与同情,首先是普罗米修斯主动施于,之后人类又因他的遭遇而对其加以同情和怜悯,换言之,正是普罗米修斯教会了人类怜悯。当然他也因这种心态而受到惩罚。因为站在宙斯的立场来看,则是普罗米修斯对人类抱有不应有的情绪,是他“过度敏感”了,而普罗米修斯同情的过度使得宙斯的惩罚具有了正当性。
回到对于宙斯的理解上,在《神谱》中,我们发现,诗人在建构神的概念时,许多神灵都带着一种自然神的专横、冷漠和无情的特点,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刚刚从自然现象转化为人格化的神。由此,宙斯的存在及其所拥有的力量跟后世高级宗教中的唯一神就很不一样,其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宙斯不会无原因地造福人类。当然,宙斯也不是完全对人类没有好处,只不过他更倾向于惩罚罪恶、维持秩序。换言之,无论是作为众神之王的宙斯还是其他神灵,如果他们带有纯然或大部分带有自然的特性,那他们就不会有意识地造福人类。于是,在赫西俄德的笔下,宙斯很严厉,但他所施加的惩罚也可理解为对不当行为的惩罚,最终是要彰显神的善意。只是这个行为表现的是更高的天命,因为只有拥有了神界的秩序,人间的秩序才会找到其源头并由此得以保障。而普罗米修斯的所做所为恰好违背了此项基本原则。所以,受到惩罚是他必然的归宿。
普罗米修斯形象的演变及问题
从以上紧扣文本的解读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赫西俄德《神谱》中的“普罗米修斯神话”讲述的是诸神间的故事,而故事中的两位主角,一位是众神之王宙斯,另一位则是原先并不起眼的古老的提坦巨神之一普罗米修斯。诗人从头讲起:“事情是这样:当初神灵和凡人在墨科涅发生争执……”(《神谱》第535行)[24]可见,这是他所要描述的神人分离的开端。宙斯与普罗米修斯之间的冲突都是围绕这种分离的加剧而展开的,一系列的奠基神话就是在叙述诸神间的行为和互动中,为人神间的关系和秩序确立一种范式。所谓普罗米修斯的大无畏牺牲与革命性胜利并不存在于古人的心目之中,宙斯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也是正义和秩序的维护者。
但在后世的历次解读之中,普罗米修斯却变成了人类的解放者,而宙斯则成为了暴君的典型。这一转变是如何完成的呢?我们知道,有关普罗米修斯的故事除了赫西俄德的讲述之外,在他之后,埃斯库罗斯、柏拉图、琉善等人又做了进一步的演绎,后世更有马克思、尼采等大思想家对其展开深入阐发,此外还有歌德、雪莱、拜伦等大文学家的精彩重述。
对于普罗米修斯文学形象最早的改编是存在于埃斯库罗斯的三联剧《普罗米修斯》之中。其中完整保留于世的只有《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其他两部《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和《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仅有残篇留传下来。从中我们看到,一方面是宙斯的形象从独断暴戾到开明宽容,这表明他从一个自然神向社会神的转变;而另一方面普罗米修斯则表现得更加勇敢,绝不屈服于宙斯,因此他被一直挂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于是他的形象就定格在“永远的受难者”上,也就成为了永远的英雄形象。[25]18世纪以后,对普罗米修斯文学形象的再塑主要归功于三位诗人:歌德曾创作过《普罗米修斯》一剧,虽未能完成,但在流传下来的片段中,我们看到普罗米修斯被塑造成一个人类的伟大创造者形象。[26]拜伦早年曾翻译过埃斯库罗斯的悲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的片段,在他各个时期的诗篇中,普罗米修斯的名字先后出现过17次,1816年拜伦创作了短诗《普罗米修斯》,在其中,普罗米修斯是一个敢于抗争,并最终打破枷锁的英雄。[27]而最为突出的应当是1819年雪莱在长诗《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所创作的主人公形象,这个普罗米修斯因盗天火给人类而被绑缚在山崖之上,过了3000年才重获自由,于是一个新的宇宙诞生,而普罗米修斯则成为了一位敢于推翻神界暴君的浪漫主义英雄。[28]
对于普罗米修斯这一形象的内涵重新加以诠释同样源于希腊古典时代,柏拉图在《普罗泰戈拉篇》一书中借普罗米修斯故事为普罗泰戈拉用于说明政治技艺及美德是可以传授的。不过,对这一形象进行了近代式释读且最具冲击力的是两位大思想家:一位是马克思,他宣称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是自己最喜爱的希腊悲剧,每年都会重读一遍,并在其博士论文序言的最后一句话中将普罗米修斯称为“哲学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29]。自此,普罗米修斯完成了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神上升为一个崇高的殉道者的认知过程。另一位是尼采,他在《悲剧的诞生》中论及普罗米修斯这一形象。在尼采看来,普罗米修斯是一个集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于一身的人物,他还进一步将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与《圣经》的原罪故事对立起来,视其为雅利安民族的精神财产。[30]由此,在西方思想史上,普罗米修斯的形象就彻底转变成了一个以智慧来为人类谋求美好事物的文化英雄,然而又由于他不节制的智慧和过度的同情,导致了本身的受困———为追求美好事物而主动犯罪,因伟大而毁灭。
可见,从古代到现代,故事在流传之中,不仅是普罗米修斯的形象、性格和命运不断被重塑,而且普罗米修斯神话内涵和意义更是发生了重大变化。在这其中文学性的流变还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对普罗米修斯故事的哲学式重讲和阐释及其折射出的普罗米修斯精神原型的象征意义才是值得关注的。换言之,数千年后,普罗米修斯的叛逆行为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被人遗忘,众神之王对他的惩罚也变成了成就其伟大的途径,对普罗米修斯形象的解读越来越摆脱神话的语境,而成为某种类型的人和典范的代表。如果说赫西俄德的神话是为了从根本上确立神与人的分离,最初文本中的普罗米修斯必须要有以宙斯为代表的制约原则来加以限制以达到平衡的话,那么,现代人思想中的普罗米修斯意象则更纯粹地变成了一个反抗暴君、具有民主精神的古代英雄,宙斯则仅仅是一个起衬托作用的反派人物。
自此,对普罗米修斯神话的不同解读渐成西方神话学的一个热门话题,各种神话理论及方法层出不穷。远的不谈,仅以上世纪80年代的法国学术界为例,1986年里尔大学以阅读《神谱》与《工作与时日》为主要内容专门创办了博士生班,三年后该校联合美国的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康奈尔大学,瑞士的洛桑大学和意大利的比撒古典语文研究中心等学术机构举办巡回研讨会,集中研读赫西俄德的作品。[31]
关于普罗米修斯形象的嬗变,在中文学术界中也有不少研究,专题论文就有相当数量,但总体看来,阐发意义的多,分析文本的少[32],这是由不同的学术诉求、问题意识以及方法论所决定的,没有高下之别,同时也就呈现出了不同的论述逻辑和解读结论。
小结:人神的分离
然而,我们相信,无论采用怎样的解读模式,即使是被讹传的神话,其意义和本质也都并未完全丧失,因为奠基神话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时间开头的原始事件,被人们认为是一段神圣的历史。这样的神话,“一旦被传诵,被展现出来,它便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真理,就能确立一个绝对的真理”[33]。它虽会发生改变,但“自远古时代一直流传下来的范型并没有消失殆尽;它们被重新带回到生活中来的可能性也没有丧失。它们甚至在‘现代人’的意识中还占有一席之地”[34]。伊利亚德的这一论述为紧扣文本的释读方式提供了一个坚实的理论依据,特别是对于奠基神话,因为它们叙述的是诸神与人类最早的行为模式,并为人类之后的行为确定了一个范式。
总之,可以说,在最初人神分离的一系列事件中,《神谱》里的奠基神话一方面表达了人类对神性的持久追求,对回到神人共处时代的渴望;另一方面,当人类不得不面对已无法回到过去时,古希腊人意识到,神的行为、秩序与道德仍然是人间关系和秩序的范式,人必须对神加以遵从和模仿。宙斯的正义从根本上规定了人类的命运,而普罗米修斯的行为则是人类欲望的投射。宙斯对普罗米修斯的惩罚象征着不可违背的宇宙秩序与正义,人类的行为必须以此为准则。
而后世对普罗米修斯神话的重新诠释和理解虽表明,神话中的某些意义和影响在渐渐消失,甚至有时可能会被遮蔽或者覆盖。这是因为随着近代工业社会的发展,实用、理性和科学几乎成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人类早期的世界观改变了,与之相伴随的是神话的失落以及神性的衰微,但对此的反思也从未间断过。早在上世纪中期,古典学家马丁·尼尔森(Martin P.Nilsson)针对文艺复兴以来的众多神话理论评说道:“没有任何理论能像关于神话的诸多理论那么快地过时。”[35]英国当代著名作家凯伦·阿姆斯特朗(Karen Armstrong)敏锐地指出,当现代学者试图以理性去诠释神话时,往往会得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36]美国宗教学家斯特伦斯基(Ivan Strenski)则直接将各种不同的神话理论统统归纳为“二十世纪的人为产物”,并略带调侃地断言:“关于神话的著作将会不断此消彼长地从一种时尚跳向另外一种时尚,激起无穷无尽令人难以恭维的辩论。”[37]面对这种不断变化的学术时尚,我们应该如何选择?或许直接面对古代的文本并加以梳理和分析不失为一种谨慎且可行的办法。
注释
①②[34][美]米尔恰·伊利亚德:《神圣的存在》,晏可佳、姚蓓琴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90、401、403页。
③⑥⑦⑧[11][12][13][15][16][17][19][20][21][22][23][24][古希腊]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神谱》,张竹明、蒋平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42~43、43、43~45、44、44、44~45、44、43、43、45、42、42、42、28、43、42页。
④有意思的是,在中文的语境中“奠”字的本意就有“设酒食以祭之意”,进一步则比喻创建某种事业或某一事物的产生与确立。《说文》:“奠,置祭也。”
⑤⑨[18][法]让-皮埃尔·韦尔南:《古希腊的神话与宗教》,杜小真译,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59、60~61、63页。
⑩[法]裘利亚·西萨、马塞尔·德蒂安:《古希腊众神的生活》,郑元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72页。
[14][法]让-皮埃尔·维尔南:《希腊人的神话和思想》,黄艳红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77页。
[25]伊利亚德说:“埃斯库罗斯以进步的主题取代远古黄金时代的神话,他认为普罗米修斯是教化人类的最伟大的英雄。”见[美]米尔恰·伊利亚德《宗教思想史》第一卷《从石器时代到厄琉西斯秘仪》,吴晓群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1年版,第218页。
[26]普罗米修斯这样对万神之主宙斯说:“我就坐在这里,请按照/我的模样造人吧,造出/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种族,/去受苦,去哭泣,/去享受,去取乐——/而且不尊重你,/也像我!”(歌德:《歌德文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79页)
[27]拜伦在诗中写道:“你的悲悯,什么酬答?/是无声而又酷烈的刑罚:/巉岩,兀鹰,锁链的束缚,/高傲者身受的百般痛楚;/强忍而毫不外露的苦情,/令人窒息的艰危逆境……/你是个象征,是个证据,/昭示了人类的力量和运命……/敢抗争才会有捷报佳音,/死神呵,会变成胜利女神!”(拜伦:《拜伦诗选》,杨徳豫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90~92页)
[28]在诗歌的一开始,普罗米修斯就表现出了坚贞不屈的形象,他说:“啊,你这威猛的天帝!/你可不是万能,因为我不肯低头/来分担你那凶暴统治的罪孽,/宁愿吊了起来钉在这飞鸟难越的/万丈悬崖上,四处是黑暗、寒冷和死静。”(雪莱:《解放了的普罗密修斯》,邵洵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3页)最后当胜利终于到来时,冥王向众人宣布:“今天日子到了,玄冥中响起一阵呼声,/要用人间的法宝去打倒天上的暴君,/那位‘征服者’就被拖进了无底的幽窟……打倒那种俨然是无所不能的‘权威’;/全心地爱,别怕困难;不要放弃希望,/‘希望’自会在艰难中实现它的梦想。”(同上,第121~122页)
[29]《马克思博士论文》,贺麟译,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3页。
[30]参见[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周国平译,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37~40页。
[31]其部分研究成果可参见[法]居代·德拉孔波等编《赫西俄德:神话之艺》,吴雅凌译,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
[32]在这些众多的研究成果中,近年来在紧扣文本基础上进行意义阐发的研究者以吴雅凌尤为注目,她著有《神谱笺释》,华夏出版社2010年版;她还发表了多篇释读赫西俄德文本中不同对象的论文,如《潘多拉与诗人——赫西俄德笔下的女人神话》(《国外文学》2010年第1期)、《赫西俄德〈神谱〉中的提坦神族》(《思想战线》2009年第4期)等,不过,这些论著与本文的研究对象有所不同,故不在讨论的范围之中。
[33][美]米尔恰·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王建光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49页。
[35]Martin P. Nilsson, A History of Greek Religion,2d ed., tr. F. J. Fielde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2, p. 313, note 42.
[36]她说:“现代科学家、评论家和哲学家试图以理性诠释神话,反而将它变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话’了。”([英]凯伦·阿姆斯特朗:《神话简史》,胡亚豳译,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第131~159页)
[37][美]伊万·斯特伦斯基:《二十世纪的四种神话理论》,李创同、张经纬译,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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