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大使”之后：谁是赢家？ || 全球观
2016/12/23 秦朔朋友圈
骕骦/文
如果说2016能教给你什么，就是不要急于得出结论。这一年，在我们领教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等黑天鹅事件之后，再回过头来看叙利亚战争，这里才是黑天鹅之源。
从土耳其政府初步的调查报告显示，19日晚，杀死俄罗斯驻土耳其大使安德烈·卡尔洛夫的枪手阿尔滕塔什，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并且得到境内外势力的暗中相助。当晚，从住处出来时，阿尔滕塔什身着便服，手拎一套西装和一个旅行袋，他坐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一家旅店。旅店在出事的艺术中心后头。报告提到，阿尔滕塔什穿着黑色西装，刷了警官证得以通过门口安检，至于为何能携枪进入？报告提到的理由是枪支的金属探测器当时处于关闭状态。从现场的视频看，这位年仅22岁的杀手，熟知活动流程和安保情况，在62岁的卡尔洛夫发言时，他只身站到台上，来回踱步，镇定若常。他的身份处于观者的盲区，看着既像卡尔洛夫的陪同人员，又像博物馆方面的安保人员。
| 图一：卡尔洛夫演讲
接下来的一幕，很多看过视频的人想必知道，阿尔滕塔什用阿拉伯语高喊“真主至大”，拔出9mm口径手枪连开11枪，几米之远的卡尔洛夫即刻倒地，身中9枪。之后他又用土耳其语高喊：“勿忘阿勒颇，勿忘叙利亚。除非我们是安全的，否则你们别想享受安宁。”
这段包含卡尔洛夫和阿尔滕塔什后来被击毙的血腥视频，连同当天柏林发生的卡车袭击圣诞市场以及瑞士一处穆斯林集会点发生枪击案，借助社交网络传遍全球，在岁末年初再一次挑起对地区安全的紧张神经。5天来，暗杀事件虽然没有按人们最初想象的那样，成为21世纪的“萨拉热窝事件”；普京和埃尔多安又及时发声，管控舆论危机，但实际上也并非如领导人说的那么风平浪静。
| 图二：暗杀现场
刺杀一国大使有多不寻常？
卡尔洛夫遭到枪杀的当晚，普京原计划去剧院看戏。那出戏的作者就是俄罗斯诗人兼外交家亚历山大·格里博耶多夫。这位曾经派驻伊朗的大使，在1892年，在德黑兰大使馆被一群涌入的暴民杀害，他是第一个在驻在国被杀害的俄罗斯大使。
| 图三：亚历山大·格里博耶多夫
这一历史的巧合，不免有些诡异。
卡尔洛夫毕业于莫斯科外交学院，22岁就开始自己的外交生涯。他曾驻平壤大使馆，是俄罗斯外交部首屈一指的东北亚问题专家，曾参与过朝核问题六方会谈的筹备。2013年7月，他被派任土耳其大使。这位注重执行的低调外交官，经历了俄土关系的跌宕起伏。自俄罗斯直接干预叙利亚战争，引发周边紧张气氛后，卡尔洛夫一直是安卡拉向莫斯科喊话的主要渠道。自今年夏天，埃尔多安成功访俄到中旬阿勒颇东部撤离事宜他都是主要渠道。
对俄罗斯来说，失去这样一位资深外交官，也成了它拿下东部阿勒颇付出的沉重代价；有人预测，因为对阿勒颇长达一年的包围式轰炸也会引来至少是逊尼派群体的谴责，使得俄罗斯很容易成为中东乃至中亚极端逊尼派报复的首要目标。
一个警察身份的杀手，又意味着什么？
在土耳其安保的眼皮底下，由一名在职警员实施暗杀外国大使的行动，无疑暴露了埃尔多安政府内部的撕裂程度，也会不可避免地伤害埃尔多安在普京和伊朗这个叙利亚三人组中的话语权。
| 图四：枪手为安卡拉一防爆警察
现在土耳其的各级官员和媒体把矛头一致对准首要政敌——“居伦运动”，他们挖出阿尔滕塔什7月15日飞抵伊斯坦布尔的旅行记录、以及当时给他批假的领导被撤职等事实，实际上是切割政府与这次暗杀事件的关系。“居伦运动”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它以居住在美国的穆斯林阿訇法土拉·居伦的名字来命名。居伦成名是因为主张发动以信仰为基础的社会运动，吸引了数百万人追随，追随者中很多人在警察、秘密机构、司法机构任职。在发展壮大的初期，居伦和埃尔多安互相借用资源成为盟友，但后来因互相争夺政权，当权的埃尔多安将居伦和以色列视为“同一轴心”进行打压。7·15未遂政变发生后，政府立刻逮捕了三分之一的军队高级将领和数千名政府官员，显示埃尔多安早有计划。
普京派出18人调查小组，用意何在？
| 图五：普京
刺杀事件发生后，埃尔多安曾在第一时间致电普京，在表达哀悼之后，主动提出用土耳其的飞机将卡尔洛夫的遗体送回莫斯科。普京予以拒绝，并要派出自己的调查团队，也就是公开报道提到的18人调查小组，除了检察官、验尸官，更多是安全人员。虽然大使遇刺后数小时内，俄土领导人就步调一致对外喊话，坚称两国关系不会因为该事件遭到破坏。随后，在枪手被击毙的情况下，普京还是派出俄罗斯自己的调查人员，介入土耳其当地搜证，这无疑是迫使土耳其加强情报分享与安全合作的好时机。以后，普京也将以调查为由，随时敲打安卡拉，一方面削弱土耳其对俄罗斯以及伊朗的制衡能力，另一方面莫斯科也可能借机迫使土耳其疏远自己支持的反对派势力，最终切断其在阿勒颇的影响力。
土耳其人眼里的俄罗斯人？
今年3月1日，伊斯坦布尔哈迪尔·哈斯(Hadir Has)大学发布一项民意调查，旧怨加新仇，在土耳其人眼里，俄罗斯被视为第一威胁。从17世纪到20世纪，从大北方战争，到克里米亚战争，再到一战，围绕争夺高加索、巴尔干、克里米亚、黑海，俄土之间历次交战几乎都是以土耳其失败收场。所以每次与俄罗斯走近，土耳其更多也是基于国家和社会内部不安全因素的考量。
| 图六：普京和埃尔多安
土耳其7·15政变失败之后，埃尔多安一封道歉信换来克林姆林宫的邀请，俄土至此重修旧好，两国政治经济关系快速回温，之后又在叙利亚问题上找到诸多利益交汇点，今年8月在俄默许之下，进入叙利亚北部打击IS以及其主要心患库尔德势力。
有评论就说，埃尔多安抛弃欧洲和美国转投俄罗斯，意味着他已经被迫将自己的宏伟计划从推翻阿萨德成为地区主导，降格为在机会来临时在谈判桌上占有一席之地。这是战略转移的代价，但并非所有人甘愿为这代价买单。就在暗杀事件一周之前，叙利亚政府在为阿勒颇之役庆功的同时，俄罗斯在伊斯坦布尔的总领馆数日来迎来了上千人示威，抗议俄、伊在阿勒颇的军事行动造成平民伤亡。在土叙边境的Cilvegozu口岸也是这样，有数千人聚集抗议俄罗斯和叙利亚政府切断对阿勒颇的人道主义物资援助的做法。同样的，对一些土耳其和美国曾经支持的反对派武装来说，金主反水就如把曾经对准敌人的枪口如今对准了自己。
下一只黑天鹅会在叙利亚吗？
叙利亚战争已经快进入第六个年头，在这场代理人战争中，战争何时结束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他们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的核心利益。所有的战略背后都是利益的算计，手里的武装、结盟都是筹码。
| 图七：中东
所以无论是战机击落还是大使遭暗杀，都是颇具宣战意味的挑衅，但都没有打破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维护核心利益的既定节奏。12月20日，暗杀发生次日，俄罗斯、伊朗和土耳其三国外长如期在莫斯科举行会谈，就各自在叙利亚的战略意图进行第一次协调沟通，这一次外长会是第一次没有欧洲、美国以及沙特和卡塔尔等国参加的涉叙会议，也为12月27日阿斯卡纳三国首脑峰会打前站。俄罗斯大使遭枪杀的同一天，美国选举人团正式确认，唐纳德·特朗普当选为美国总统。据说特朗普的中东议程，和奥巴马政府可能有巨大变动。普京和他的新盟友们，需要暂时藏起宗派宿怨，迅速归拢阿勒颇战役的胜利果实，坐实各自在中东的新角色和新地位，特别是普京，必须赶在特朗普明年1月20号上任前，把各种有关中东事务的好牌抓到手里。这是他与美国修复关系的重要入口，也是解除美国与欧洲制裁的重要契机。
这次一个枪手无法阻止大国博弈的游戏进程，但依然还有诸多不可控的因素。这个时代，旧的关系都在松动，旧的盟友也出现分裂，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
如果说2016能教给你什么，就是不要急于得出结论。
(本文部分图片由作者提供来自于网络)
作者为央视资深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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