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GE和中国伙伴的合奏
2017/11/10 秦朔朋友圈
作者：秦朔 / 微信公众号：qspyq2015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1628篇原创首发文章
前天(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开始对中国的国事访问。他访华前一周，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席斯蒂芬·欧伦斯对新华社表示，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将给美国和全世界带来很多益处，“一带一路”拉动的投资将让数千万人甚至数亿人脱贫，希望美国企业积极参与，同中国企业加强合作。
中美企业能在哪些地方合作？欧伦斯首先提出的是基础设施。他说，1979年第一次到中国，从北京到济南坐火车要12个小时，而现在两个小时也用不了，基础设施建设大潮让中国的面貌焕然一新，也在相关领域拥有了技术优势。
11月2日，通用电气(GE)和财新传媒在北京举办“一带一路”领袖论坛，讨论中国企业如何在“一带一路”基建市场走出去过程中转型升级。中国领导人2013年秋提出“一带一路”，次年通用电气就发起“一带一路”领袖论坛，今年已是第四次。
全球约有26亿人不能随时使用电力，11亿人无电可用，约25亿人缺乏基本卫生设施，近8亿人无法获取水资源。仅亚洲发展中国家2016年到2030年的基础设施建设就需投资26万亿美元，即每年1.7万亿美元。这里孕育着未来全球投资与增长的巨大动力。
机会在哪里，企业就去哪里。今年5月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美国代表团表示，美国公司准备参与“一带一路”项目。6月，特朗普在会见中国国务委员杨洁篪时表示，美方愿同中方在“一带一路”有关项目上进行合作。
中美企业如何在“一带一路”基建市场展开合作？我们从发生在迪拜的一个案例说起。
哈翔，中东基建风向标
阿联酋是中东基础建设的风向标，迪拜和阿布扎比是阿联酋基建的风向标。
迪拜是中东贸易和金融中心，其愿景是成为世界商业、工业和创新中心。但迪拜有一个短板，它非常缺乏油气资源，远不能和阿布扎比相比。去过迪拜的人都会对哈利法塔、帆船酒店、棕榈岛等等建筑奇迹感到惊叹，而所有这些都和电力息息相关。目前迪拜的电力供应绝大部分靠天然气电站，天然气主要从卡塔尔和阿布扎比进口。
迪拜意识到，要成为全球性中心，必须在电力方面有战略性突破。按照迪拜水电局(DEWA)到2030年的能源战略规划，一要以国际标准大力发展包括水电在内的基础设施建设，二要从安全角度出发，减少对能源来源的“单种依赖度”，到2030年太阳能发电比重要达到15%，清洁煤和核电各占7%。
在这个大背景下，去年12月，迪拜水电局的哈翔(Hassyan)清洁燃煤电厂一期项目动工建设。由于它是中东地区首座燃煤电站，也是近年全球规模最大的火力发电项目，总装机容量2400兆瓦，所以从项目确定就一直是国际电站领域的热点，三年前进行建设资格预审时全球有46家知名企业参加。
在激烈竞争中，中国哈电集团所属的哈电国际和GE公司(通用电气，下称GE)组成的联合体赢得了哈翔项目的工程总承包(EPC)，合同总金额23.5亿美元。首台机组计划在2020年迪拜世博会举行之前投入商业运行。
提到工程总承包，很多人想到的可能还是简单的“总包-分包”建设，其实今天它的模式已经非常复杂，而且早已不能搞独奏、吃独食了，每个层次都充满协作与融合。
首先，迪拜水电局、沙特国际水电公司、哈电国际、丝路基金共同投资设立项目公司——哈翔能源公司。整个项目采取BOO(建设-拥有-运营)模式，由迪拜水电局与项目公司签署电力购买协议，作为包销商承购项目公司所发电力。迪拜政府财政厅为迪拜水电局在购电协议下的付款责任提供不可撤销的财政担保。
其次，哈电国际和GE联合体，与哈翔能源签订合同，总承包项目建设。核心设备由GE北重工厂和武汉锅炉厂制造，中交集团、中国建筑、中能建等企业都将参与建设。
再次，中国银行作为银团贷款牵头行和离岸账户行，为哈电国际提供融资。
哈翔已经开始起飞。它显示了中资企业和中资银行通过“EPC+F+I”模式(总承包+融资+投资)，完全可以在国际高端建设市场一显身手；同时也说明，国际建设市场如同多方参与的生态圈，要找对项目和最后赢得项目，最可靠的途径是走国际化联合体路线，统筹规划、技术、人才、商务、执行、运维以及投融资等各方资源，实现最佳资源配置。
为什么离不开国际合作？
不少人觉得中国公司很擅长建设，有什么东西拿不下、还要跟别人合作呢？
2016年我曾到迪拜和阿布扎比采访，之前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实地了解了阿布扎比新机场等项目后才发现，弄不好，承包越多，负担越大，亏损越多。像日本三菱在迪拜修地铁就亏损了多年。
简单举一些工程总承包中很容易遇到的问题和风险：
非洲某国是“一带一路”上很热的国家，但前段时间，工程总承包项目全都停滞。因为换了政府，新政府对前政府的东西全部推翻，所有项目要重谈；
在国外目的地做项目，所得回报是当地货币，而基建项目耗时久，做着做着，可能当地货币就贬值了；
在非洲某国建电厂，刚铺开就成了僵尸项目。因为没有输配电网络，电送不出去，有的没有燃气管道；
有的项目，前期市场论证不够，只想得瓜不想种瓜，建是建了，最后却亏得厉害；
拉美某国，按原来的电力制度规定，在政府核准的核定电力范围内，发电由财政全包下来，而新规定是政府只担保70%，其余30%由现货市场决定，也就是要卖给私人部门，而它们的信用很难判断；
有些国家的基建项目不可避免会影响到原始林地，按规定必须复植，而且还要保留原有的昆虫、动物，细节很讲究；
有些地方建铁路，航空工业工会反对，卡车司机反对；
还有对目的地社会习惯、法律制度、各种利益群体的适应问题，和业主的沟通问题，对监理方监理标准的理解问题，等等，哪里弄不好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哈翔是中东基建市场的明星项目，但中国银行迪拜分行行长助理徐加吉说，项目融资银行利率虽然不高，但追求超额利润是不现实的，暴利是有问题的。目前来看，该项目主要的风险包括：完工风险、原料供应风险、早期发电收益无法实现风险等，都要靠EPC合同、原材料供应协议和多重缓释措施来规避和分担。BOO模式项目国内很少见，中资企业只有借力外国合作伙伴，结成命运共同体，才能收益合理，风险分担。
哈电国际董事长郭宇说，中资企业可以从外国合作伙伴身上学到很多先进的国际经验，包括技术提高、进度管理、质量控制、安全意识、环境保护等等，为今后继续在海湾地区获得项目、拓展业务打下坚实基础。比如，迪拜对劳工权益保护要求很高，没有工作签证不允许进驻现场工作。哈电国际按迪拜法律和IFC标准(建筑业国际工业标准)，所有工人都需要住在劳工营，对居住面积、卫生条件等都有详细要求，还要定期和项目业主对劳工营条件进行检查。迪拜天气炎热，高温周期长，哈电国际在现场修了4个可容纳2000人休息就餐的营地，施工单位也购买了大型制冰装置。
事实上，国际建设招标项目看起来金额很高，但如果不熟悉当地情况，没有系统规划、流程控制和风险管理能力，最后往往像烫手山芋，接下容易消化难。
中国机械工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任洪斌在“一带一路”领袖论坛上表示：“作为‘一带一路’建设排头兵，中国基建企业目前面临全球竞争、地缘政治风险、融资、文化冲突等各方面的挑战。此外，随着‘一带一路’基础设施建设难度与复杂性的不断提升，几乎所有项目都需要跨地区、跨公司、跨行业的多方合作才能完成。这就要求中国企业摒弃零和思维，保持更加开放的态度与各方合作，不断创新‘走出去’的模式，在实现长期增长的同时，让‘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真正获益。”
从乙方到同一方
GE有125年历史，在全球180个国家和地区开展业务，从技术解决方案看是全球最大基础设施公司，涉及煤电、天然气、风电、水电以及输配类电网业务和油气管道装置设备。“一带一路”沿线65个国家，GE在63个国家有本土团队，长期驻扎运营。
在和中国企业多年的合作中，GE明显感受到它们的巨大进步。前几年，一些国家的项目要求只能用GE在海外生产的设备，不能用在中国制造的，但目前GE设备中已经有一半都是“中国制造”。比如去年9月GE与中国电建集团合作赢得的赞比亚下凯富峡水电站项目，其核心设备——5套150兆瓦混流式水轮发电机组及辅助设备就在GE天津水电基地生产。
GE还通过数字化帮助中国公司提升效率，比如和大唐集团共建了三个中心，数据中心、培训中心、燃气检修中心，新的工厂从设计到建造施工和生产运营，全部用数字化方式进行。
随着“一带一路”项目的业务模式越来越多样化，GE从只扮演“供应商”角色、和中国总承包方捆绑应标、做他们的乙方，正大踏步向“成为同一方”的方向转变。GE为此提出的新合作战略是三个联合：联合市场开发、联合融资、联合运营。
联合市场开发是与中国企业在项目立项前就共同开发潜在市场，深入研究当地市场能源生态系统和现有基础设施，以确保项目与实际市场需求相匹配，并提出为终端用户创造最大价值的可行性方案。
例如，GE与中国电力建设集团联合发布了尼日利亚电网市场深度报告，双方在过去一年的项目跟踪过程中，发现尼日利亚多个发电厂项目由于输配电能力不足而遭到搁置，因此在报告中提出了行之有效的电网系统搭建方案。双方一起在尼日利亚进行了路演，突破以往“总承包+融资”、“接标应标”的模式，通过和产业链生态圈各方的沟通，形成早期项目介入、创造需求、提供整体解决方案的合作模式，并与金融机构(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中国进出口银行、渣打银行、南非标准银行)提前就意向合作项目的投融资方案进行设计和讨论。尼日利亚的海关工作人员在路演时说：“以前来的中国人都是建筑工人，现在来的是各行各业的人。”
联合投融资是考虑到基建项目所需投资庞大，传统的政府低息贷款远远不能满足中国企业的需求，PPP融资成为大势所趋，这需要对全球资本市场有很强的资源对接能力，进行“中国+全球”金融资源的有效整合。
GE金融是全球性的融资服务机构，经验丰富。从2015年起，GE就和国机集团联手推动非洲肯尼亚的Kipeto 102兆瓦陆上风电项目，不仅利用国际融资渠道优势，引荐国机集团参与项目建设，并且帮助项目找到OPIC(美国海外私人投资公司)近2亿美元的债务融资，支持建设和运营。最近，GE又致力于通过和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丝路基金的战略合作，利用GE金融的国际融资渠道和项目风险评估能力，让资金找到合适的项目开发方，以提高中国总承包商赢得项目的概率，出资方也因GE的加入提高对项目的信心。
最后一个联合是联合运营，是指基建总承包企业积极参与新建设施的运营环节，实现向产业链高端的延伸，提升项目整体效益，这也有助于实现项目全生命周期的风险管控，并在融资阶段增强投资方的信心。在这方面，GE的作用是通过大数据使资产使用效率获得提升，在联合运营中扮演前瞻性预警等作用，因为今天无论是数字风场还是数字电厂，核心就是要尽量减少关机时间，减少突然跳闸或者断电维修。GE通过工业互联网的大数据应用，能有效地把传统的“坏了修”变成“先预警”。
通过三个联合，GE和中国企业的关系更加紧密，也更具战略性。例如GE与中国能建联合开发的巴基斯坦胡布(HUBCO)燃煤电站，能为当地400万个家庭提供电力，有力支持巴基斯坦计划到2025年将电力覆盖率从67%提升到90%的目标。这种针对一国进行战略规划、共同切入战略性项目、长期深度合作的模式，代表着未来基建项目的新发展方向。
全球性公司如何应对全球化2.0
十九大报告提出，“一带一路”建设是推动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的重点。而在国际社会看来，“一带一路”也是全球化的新乐章，是全球化的2.0版本。过去由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化正在演变为更多元、更多驱动力的全球化，全球经济秩序正在重塑。
GE全球高级副总裁、GE中国总裁兼首席执行官段小缨说，未来的全球化格局，最大一个变化就是不会是某一个国家单独引领，而是一个更加多元的局面。过去30年，发展中国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它必然会走出去，在全球市场上发挥作用。
| GE全球高级副总裁、GE中国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段小缨
“一带一路”沿线65个国家，人口占全球的62%，GDP只占全球的31%，像缅甸这样的地方只有35%的人群能够得到电力供应。这既凸显了发展的紧迫性，也意味着更大的增长潜力。
如同中国领导人多次指出的，“一带一路”建设秉持的是共商、共建、共享原则，不是中国一家的独奏。在全球化1.0阶段称雄世界的全球性公司，面对“一带一路”奏响的全球化新乐章，将如何应对？
很多参与过实际项目的中国公司和各方面专家都说过，“一带一路”的建设如同交响乐，不是一个国家或者一种类型的企业能够成功，一定是靠生态圈理念才能成功。生态圈包括上下游之间企业合作，也包括企业和政府之间协作，还包括能源种类多元化中各个元素的协调。中国公司总承包能力强，而在GE看来，“GE是生态圈中很重要一环，但我们不做总承包，我们关注的还是在工业垂直领域中的装备制造和技术解决方案，利用全球化优势和金融融资优势，把上下游嫁接起来。”
为了做好嫁接者，GE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比如，成立了针对中国总承包商的专职商务接口，而不是像以前，接口分散在各个不同业务部门，现在是由专门的接口协调GE内部各地域、各事业部；成立了中国资本市场融资部，对接中国的融资平台和GE内部金融资本部门；加大了在中国制造的产能布局，在天津有最大的水电制造和设计中心，在武汉有全球最大的锅炉制造和设计中心，在上海有分布式能源生产制造基地。
显然，全球化2.0有明显的“中国+”色彩，“一带一路”正成为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最重要推手，而作为有125年历史的全球化公司，GE希望紧紧和“中国+”融在一起，在“一带一路”建设进程中融入“GE+”。未来的全球化模式可能是这样的，业主在非洲，总承包商可能是中国的，融资可以是中国也可能美国的，设备供应商可能是美国的，可能在美国制造也可能在中国制造。
在这个新的全球化样板工程中，很多传统的界限都在打破，新的融合不断产生，“GE+”，“中国+”，目的是更好地让世界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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