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2008、2018,我们到了最需要理性、自立和反思的时候 || 大视野
2018/7/9 0:01:00 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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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2086篇原创首发文章

     民间往往最喜欢8这个数字,逢8必发,是个彩头,但中国经济,逢8之年总是最大挑战。挑战会挑破身上长出的脓包,很难受,但也包含着新生的机缘。

    

    1998

     1998年,中国预定的经济增长目标是8%,实际完成7.8%,主要是受亚洲金融危机冲击和国内特大洪涝灾害影响。

     由于1998年上半年只增长了7%,国务院经人大批准后紧急增发1000亿元财政债券,投入基建,靠投资把增长拉了上去。这一年,中国周边国家的货币大幅度贬值,权衡利弊后,中国坚持人民币不贬值,而是通过鼓励出口,吸引外资,打击走私和骗汇、逃汇、套汇,以避免对外贸易出现大的波动。

     1998年之后,中国在亚洲的经济地位有了长足提升。如果当时中国也和周边一样,货币竞相贬值,东南亚经济金融将不堪设想。所以,一国的经济地位与其实力有关,也与其对国际社会的态度有关。

     这里简单说说从1997年初泰铢贬值开始,然后席卷东南亚的危机的原因。当时,索罗斯猛烈做空东南亚金融市场,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愤怒地说:“这个家伙来到我们的国家,一夜之间使人民十几年的奋斗化为乌有。”索罗斯回应,“我没有制造泡沫,我所做的只是加速了泡沫的爆破。”他还说,“看到泡沫,我会先买,理性地去参加。当泡沫成熟时,我就会卖出或者短炒”,“从亚洲金融风暴来讲,我是否炒作,对事件的发生不会起任何作用。我不炒作,它照样会发生。”

    

     东亚经济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增长样板,世界银行1993年出版了《东亚的奇迹:经济增长与公共政策》,总结其经验。但美国经济学家克鲁格曼于1994年在《外交事务》杂志发表《东亚奇迹的神话》,指出东亚经济增长主要是依靠大规模资本积累和密集的劳动力投入,没有真正的知识进步和技术创新,缺乏有效的制度支持。这就是“克鲁格曼质疑”。亚洲金融危机发生后,他又撰文批评东亚国家存在“裙带资本主义”以及股市与房地产的盲目投资。

     今年5月17日,周小川在“经济研究高层论坛”上说,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没有经历过大的经济危机,但是我们经历过亚洲金融危机,我们对20年前的亚洲金融危机没有利用机会很好地认真总结。

     从国内外学术界研究看,危机的原因主要是:

     透支性的高增长和不良资产的高膨胀,比如东南亚的房地产泡沫,以及韩国大企业过于容易地从银行获得资金,最后的结果都是大量的银行呆坏账;

     市场体制发育不成熟。政府在资源配置上过度干预,特别是干预金融系统的贷款投向,监管体制也不完善;

     “出口替代”模式的缺陷。“出口替代”是亚洲不少国家经济成功的原因,但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要素成本提高,国际收支不平衡,反过来会抑制你的出口,此时仅靠资源廉价的优势无法保持竞争力。亚洲国家实现了高增长,但一直没有创造出新的竞争能力,反而在金融、房地产等领域狂飙突进,危机爆发后才发现,金融大繁荣的底座下面是流沙。

     在那场危机中,“东方之珠”的香港也遭遇重创。香港楼价1995到1997年上涨了50%,1997年到2002年下跌了57%。2003年SARS爆发后,“中原城市领先指数”跌至45.71点,即当初在楼市投资1块钱,剩下四毛五。由于贷款比例高,还款负担重,在楼市最低潮时,香港有10.6万左右的“负资产”人群。

     亚洲金融危机后,中国感同身受,审时度势,加快了国企改革和国有商业银行改革。当时工农中建在内的国有银行体系被国际上认为已经“技术性破产”,2000年前后不良资产率超过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但最终,依靠剥离不良资产、国家注资、按照市场化和专业化方式经营等措施,银行业转危为安。中国加入WTO后,企业竞争力提高,新一轮外向型经济增长启动,房地产作为支柱产业持续繁荣,银行业遂有了资产负债表扩张的十年牛市。

    

    2008

     2008年1月21日,上证综指跌破5000点,而上一年10月刚刚创下6124点的峰值。

     2008年是股灾之年。3月13日上证综指跌破4000点,6月12日跌破3000点,9月16日跌破2000点,10月28日跌至1664.93点。一年内破了五个千点关口!

     这一年美国次贷危机影响全球,汶川地震也让国人悲情四溢。年初中国宏观调控的首要任务还是“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控制物价过快上涨”,9月之后转向为“防止经济增速过快下滑”,三次提高出口退税率,五次下调金融机构存贷款基准利率,四次下调存款准备金率,暂免储蓄存款利息个人所得税,下调证券交易印花税,降低住房交易税费,加大对中小企业信贷支持。当时的口号是,“出手要快、出拳要重、措施要准、工作要实”。

     2009年,刺激力度更大,当年人民币各项贷款增加了9.59万亿元,同比增长差不多一倍;2009年底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同比增长了27.68%。

     关于刺激之利弊,仁智之见颇多,这里不做展开。我想举一个微观上的例子,企业如何应对危机,就是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B2B业务2007年11月16日在香港上市,发行价13.5港元,收盘39.5港元,但受2008年金融危机影响,半年多时间股价跌破了4港元。2008年7月,马云给员工写了一封信,叫《冬天的使命》。他说,冬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没有准备,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它有多长,多寒冷!

     “其实我们的股票在上市后被炒到发行价近3倍的时候,在一片喝彩的掌声中,背后的乌云和雷声已越来越近。因为任何来得迅猛的激情和狂热,退下去的速度也会同样惊人!……我希望大家忘掉股价的波动,记住客户第一!

     “机会面前人人平等,而灾难面前更是人人平等!谁的准备越充分,谁就越有机会生存下去。强烈的生存欲望和对未来的信心,加上充分的思想和物质准备是过冬的重要保障。即使是跪着,我们也要是最后一个倒下!

     “在今天的经济形势下很多企业的生存将面临极大的挑战,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是我们的使命,如果我们的客户都倒下了,我们同样见不到下一个春天的太阳!让我们再一次回到商业的基本点——客户第一的原则,把握危险中的一切机遇。一支强大军队的勇气往往不是诞生在冲锋陷阵之中,而是表现在撤退中的冷静和沉着。一个伟大的公司同样会体现在经济不好的形势下,仍然以乐观积极的心态拥抱变化并在困难中调整、学习和成长。

     “我坚信这次危机将会使单一依靠美元经济的世界经济发生重大变化,世界经济将会走向更加开放更加多元化!而由电子商务推动的互联网经济将会在这次变革中发挥惊人的作用!……十年以后因为今天的变革,我们将会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

     把危机当成变革的契机,回归商业本质,十年之后,马云当时说的话都兑现了。作为企业,无法左右宏观形势,但可以调整自己,变革自己。当然马云很幸运,股市火爆时在香港融了116亿港元,有了过冬的粮草,但如果心态不好,光靠钱也是撑不下去的。就是在这次危机后,马云提出了阿里巴巴未来十年的发展目标:成为全世界最大的电子商务服务提供商,并迈开了构建生态的步伐。

    

     这里也简单说一下美国次贷危机的成因。中信出版社出版过多部关于危机的书,我应邀为两本写过推荐。一本是理查德·比特纳的《贪婪、欺诈和无知:美国次贷危机真相》,作者在次贷行业工作了14年,他说“做一名次级贷款人意味着你在一个灰色的世界里生活”,“如果说次级贷款行业有什么艺术性可言的话,那就是‘无中生有’。……贷款审批人看到这些贷款文件的时候,已经经过了揉、挤、推、拉的工序,被修剪成现有的模样。”“作为借款人,我们没有什么自救能力。如果刷爆所有信用卡的诱惑还不算是十足的坏主意,那要拒绝廉价资金就是不可能的事。无论是买一套更大的房子,以更低的利率进行再融资,还是好好地利用房产权益,这可是一生一次的机会。”什么叫“利用房产权益”?比如,你的房子升值了,你就可以向按揭银行借更多钱消费,专业术语叫“资产依赖型的负债消费”。

     萧条是怎么来的?是“非理性繁荣”瓦解崩溃后带来的。

     我推荐的第二本书是巴里·埃森格林写的《嚣张的特权——美元的兴衰和货币的未来》。作者认为,美元在国际市场上的支配地位让美国人获得了可观的收益。不同于其他国家的公司,美国生产商收到的是美元,它支付给工人、供应商和股东的同样也是美元,因此不存在货币兑换成本。美国铸币局“生产”一张百元美钞的成本只不过区区几美分,但其他国家为获得一张百元美钞,必须提供价值相当于100美元的实实在在的商品和服务。同时,外国公司和银行所持有的并不仅仅是美国的货币,还有美国的票据和债券,由于它们很重视美元证券的便利性,所以并不要求有多高的利率。

     “由于低成本的国外融资,美国得以保持低利率,美国家庭可以入不敷出照样生活,发展中国家的家庭最终为美国的富裕家庭提供资助。在现行体系下,面对不断扩张的国际交易总量,其他国家为获取所需美元而向美国提供大量低成本融资,而这最终导致了危机的爆发。美国玩火,但在该体系的反常结构下,其他国家却不得不为它提供燃料。”

     埃森格林预测,“美国在经济和金融管理方面的严重失误将会导致其他国家逃离美元”,“未来,美国或许会遭遇美元崩溃,但这完全是由美国人自己造成的,与中国人无关”。我在推荐语中说,“虽然美元的全球地位暂时还没有替代品,但很多货币都已开始‘去美元化’的探索;美元霸权并未终结,但美元霸权的终结开始了。”

    

     美国是对人类商业文明发展有很大贡献的国家,美国霸权与美国秩序的形成有其历史合理性,其终结将是一个漫长过程,正如中国崛起也会是曲折前进的“之字形”。但正如我7年前说的,霸权的终结开始了。为什么?不合理,害理。次贷危机是美国的危机,但危机蔓延到全世界之后,避险资金又都回流美国,将国债收益率压得很低,帮助美国解困。这有点像1971年尼克松总统突然单方面宣布美元不再和黄金挂钩时,美国财长康纳利说的,“美元是我们的,但问题是你们的”,美元造成的问题却要由美国之外的国家来承受。

     不受监督、没有约束的美国,权力依然很大、魅力不断下降的美国,滥权而失理,放在一个更大更长的时空来看,其地位的下降是注定的。

    

    2018

     2018年,又是风云突变的挑战之年,金融市场压力倍增之年。

     过去40年,中国经贸在很多方面是跟着美国主导的规则跑,双方形成了很好的耦合关系和互补效应。原来的赛道很清晰,现在被特朗普的扬尘弄得有些模糊。好在目前双方所争,还是赛跑与规则问题,没有谁要改打拳击。经济交融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冷战的概率极低。美国也不是要离开牌桌,而是要重新梳理打牌的规则。中国最近从开放到合规出台了很多政策,《专利法》也会修订,在规则方面是从善而行的。但美国也不要以为美国规则就是世界规则,历史上美国自己不守规则也比比皆是,美国在道义上的优越性不断被它自己蚕食。

     现在来谈谈中国自身的经济。我觉得中国好像一架大飞机,飞得很高很快,其中有“中国动力”的作用(开放的市场经济,创业者劳动者的红利,政府的帮助之手),但也有“过度透支”的作用。现在既要在动力这部分“加油”,又要在透支这部分做一次“大维修”。空中加油不难,空中大维修不易。因为大维修涉及到换零件,要把一些无用的、低效的、副作用的零件清理掉。这些“零件”不是没有血肉和情感的“东西”(thing),是活生生的利益群体,是人。这就难了。

     谈我们自己的经济问题,不要扯上美国,因为和美国没太大关系。

     比如,我们很多地方政府都陷入财政困难,甚至要借钱发工资。卖地实在是无奈之举。一些基础设施项目太超前,成了“扔不掉、养不起”的“白象”工程。怎么办?2017年底之前“官粮”井喷,又是融资平台,又是产业引导基金,把一级市场的估值也抬上去了,这些钱,财政出的只是小头,大部分还是银行的,是有成本的。现在估值下来了,怎么退?还得了银行吗?很多部门热衷于花钱,但花的有效率、有效果吗?

     我们的货币乘数快速提升,经济快速货币化,2012到2016年银行理财的年复合增长率高达75%,金融业增加值占GDP之比从2005年的4%增加到2016年的8.4%,超过日本1990年的高点6.9%以及美国2006年的高点7.6%,金融业成了28个省的支柱产业,2017年资管市场规模超过100万亿。但是,货币供给扩张对经济拉动的效用却逐步下降,大量企业靠借新还旧、质押股权等过日子,不符合贷款条件就走资管通道。现在个别中小银行的不良率又到了两位数,甚至接近20%。这种情况下,将降杠杆进行到底,有没有勇气坚持?会不会出现降不下去又开始“放水”,或者只是民企在降、而政府平台和国企拐弯抹角还是不降?!

    

     美国有次贷危机,中国的影子银行也有类似危机,不少融资活动带有“庞氏性质”,没想过偿还本金的。大量居民参与其中,有的甚至分文不剩。中国一些发达地区的县市最近也在发生“钱荒”,居民的钱一部分“冻结”在房贷上,一部分被集资活动洗掉,这又导致消费衰减不已。很多地方,很多企业,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建立起“好好还钱”的意识,搞什么市场经济、法治经济?!

     股市就更不要说了,一大堆不好好发展主营业务、脑子里都是“市值管理”和歪门邪道的大股东,最近各种爆仓,“灰犀牛”已经来了。

     还有最恶劣的,是赤裸裸地用各种明目侵吞瓜分政府补贴、转移支付、银行贷款。政府支出规模越来越大,跑冒滴漏很多,上有上的管法,下有下的办法,还有内外勾结的串谋。

     ……

     政府理财,企业理财,居民理财,过去五六年这场规模空前的资管狂潮,把人心弄得也金融化、资本化、证券化了。发展资管不是问题,人人搞资管、无知无畏搞资管就是问题。资管一层层叠上去,基础资产(项目本身)和现金流如何,却无人关心。但走到最后,还是现金流说了算!

     我们的政府、金融机构、企业、投资者、居民,每花一笔钱、投一笔钱、贷一笔钱的时候,是遵循严格的投资回报测算、现金流预算、绩效测算,有把握才做,还是头脑发热、怀着侥幸心理击鼓传花,甚至是“改正自己的错误太难,所以去犯更大的错误”?!

     当我们没有走上德国那样的“生产性创新”之路,而是集体性地沉迷于“资产性繁荣”,结局早已注定。每一次“资产性繁荣”的最后,就是“明斯克时刻”——好日子的时候,你敢于冒险;好日子时间越长,冒险越多,直到过度冒险;一步一步地,你会到达一个临界点上,就是资产所产生的现金不再足以偿付用来获得资产所举的债务,从而导致资产价值的崩溃。

     你不算账,账要算你!

    

    怀抱理性、自立和反思精神上路

     有人说中华民族到了新的危险的时候,在我看来,我们到了最需要理性、自立和反思的时候。

    

     我们需要理性的繁荣,而不是非理性的繁荣。所谓理性,就是以客户为中心创造真实价值,或者投资那些真正为客户创造价值的企业;就是做你真的懂的事;就是高度关注现金流;就是要明白,企业的盈利只有高于其资本成本时才能给股东带来回报。

     我们需要自立的精神,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对结果负责任。我们有太多企业把心思花在怎么搞政府关系和补贴,怎么搞资本运作赚中小投资者的钱,怎么做大规模然后糊弄政府、要挟银行、资源套利。一个规则不公平、资源配置被“看得见的脚”踩来踩去的市场,不是有效的市场。不自立的企业,不管国企还是民企,都不值得尊敬,甚至没有尊严可言。作为投资者,自立表现在,自主决策后自担风险。

     我们需要认真的反思,用尼采的话,就是“重估一切价值”。反思我们的文化、教育、市场、法治、政府服务、企业治理、公民素质等等。中美贸易争端美国出台的每项措施,背后都有详细研究报告和论据,对中国研究得很透,用的都是中方公布的各种信息,而我们对美方的研究很不充分,我们对自己的研究其实也很不充分,拍脑袋想当然的很多。最大的反思对象应该是自己,最核心的反思应该是——我们的每一种经济行为,是在浪费资源、时间还是在创造价值?是在扭曲规律还是在顺应规律?是带给人们长期稳定的预期、发挥其自由全面发展的内在动能,还是抑制其雄心,消融其斗志,诱导其机会主义?

     一切皆有可能。凡事都不简单。站在2018这个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时刻,重温肯尼迪那一句“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些什么”仍有启示。当每一个人,特别是拥有更多资源调度能力的官员和企业家、以及社会公共服务的管理者,能够怀抱理性、自立和反思精神上路,不浪费资源,善待周边利益相关者的时候,自然就是在为国家出一份力。

     在另一个维度上,国家如何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坚持人民主体地位,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依靠人民创造历史伟业,在这个风雨骤起之年也显得更加重要和迫切。力行法治公平,保护契约履行,建立竞争性市场,鼓励多元化的社会氛围,补民生短板、让弱有所扶,促进公平正义,缺一不可。

     40年风雨兼程,新40年雄关漫道,我们人人负责,共创下一个让我们内心更踏实、更平和、更骄傲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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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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