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从尘世 偷来爱
2018/8/11 0:01:00 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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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2148篇原创首发文章

     看到是枝裕和作品《小偷家族》的时候,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度国内主流观影群众的我,首先想到的词便是“橘生淮南”。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电影若是“原产地”放到中国,结局大抵两种——或像《推拿》(2014)、《闯入者》(2015)一样收获票房惨淡、放映无门的凄凉,或是像《刺客聂隐娘》(2015)那般遭遇生不逢时、“贫趣乏味”的尴尬。时隔三年,我仍记得《刺客聂隐娘》公映时票房、口碑双双遇冷的窘境,喧哗之论看不到侯孝贤的概念先行和隐忍克制。

     有趣的是,那位不世出的台湾电影巨匠,正是是枝裕和艺术上的恩师。现如今,作为学生的是枝裕和凭借文艺片《小偷家族》捧回了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对于中国电影市场来说,这姑且算是一个“绝境逢生”的筹码。

    

     审美全无、审丑也全无的速食时代,经典不是无立锥之地,便是无法获得应有的认可,须经额外标准再行确认,才可像以往那般登堂入室。在这个大背景下打捞《小偷家族》的珍贵,亦使人忍不住嗟叹未被眷顾的遗珠顺流而下的命运。

    

    祥太的发现

     很多人或许会疑问,在《小偷家族》的末尾,小男孩祥太在等车时对“父亲”治坦言自己是故意被警察抓走一事,原因究竟为何?

     彼时的祥太,业已看到现世的法律和道德将他原来那个六口之家拆得星流云散的惨状,和治一起探监“母亲”信代之际,祥太还满怀愧疚地认为是自己搞砸了一切。那么,他为什么又将这个略显残忍的真相直愣愣地抛给了治,并看似决绝地离开那个不断追赶公车的“父亲”?

    

     答案或许在于,当一切覆水难收之时,真相便已不再重要。祥太并非是在刺激治,从治的即时反应来看,他也没有丝毫抱怨,那意味着对现实的接受。这个现实就是:祥太在一桩偷窃日常中故意失手,住进医院,此举引发了权力机关的注意,使得蜗居在东京林立大厦之外的“小偷之家”终于无处遁形。

     祥太单纯的念头基于对以下现状的不满——全家人习惯了鸡鸣狗盗的活计,“妹妹”也不可避免地沦为窃贼。即便没有杂货店爷爷的规劝,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搭建起认知体系的祥太也隐约察觉出小偷家族行为逻辑的错误与荒唐。以身试法的祥太试图捣碎过往的一切,他期待着作为“非常”对立面的“正常”情境的临近,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引发了事端。

    

     也就是在“错误”被捣碎后,这个后知后觉的孩子才出乎意料地发现那个他呆够了的、愈发不能忍受的“非常”环境的罕有与可贵。被社会组织接管的祥太在短暂见证了作为小偷之家对立面的外部世界精细、冷漠又伪善的真相后,终于摘下帽子对着公交车后方治奔跑的方向默念了一声“爸爸”。

     应许之地总是幻灭得如此迅速,祥太还来不及满怀愧疚地重新审视那个被他的“亲人们”一点一点偷来的家,它便已经荡然无存。曾经真切存在、给予其挚爱温暖的破旧平房,对此时的祥太而言,只能在心里“纪念”或“祭奠”,却再也无法“回到”。

    

    拼凑的家族

     《小偷家族》的故事发生在怎样的一个家庭?

    

     那是一个生活极为窘迫、居所狼藉的五口之家,处于繁华都市的暗角。户主是年迈的“奶奶”初枝,她的养老金不足以提供稳固保障;“父亲”治是工地的临时工,“母亲”信代是洗衣房职员,收入微薄的两人又先后失业;再加上从事色情服务业的“小姨”亚纪和整日在街上游荡的祥太,一家子人靠正常手段根本无法维持生计,只能顺手牵羊来补贴家用。

     年幼失学的祥太在这个家里受到的教育是:没法在家学习的孩子才去上学;放在柜台上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只要商店没有倒闭就好。

     某个寒冷冬日,治和祥太在行窃归来时意外发现了一个冻僵的小女孩,治出于善意将她带回家中。信代原本不想留下这个孩子,直到看到她身上有被虐待的痕迹。于是,这个被取名“玲玲”的小女孩自然成为初枝的“孙女”、治和信代的“女儿”、亚纪的“外甥女”、祥太的“妹妹”,大家照样分工行窃、打趣逗乐、互相关爱。对小偷家族来说,五口之家变成六口之家,只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正因这个突然出现的新成员引发的连锁事件,这家人在揭开家族谱系后便分崩离析了。原来,相依为命、抱团取暖的一家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是被社会遗弃、被家庭嫌弃、被世俗摒弃的共同遭遇将他们连接了起来。

     治在“正当防卫”中帮助遭遇家庭暴力的信代杀掉了她的丈夫,这对“夫妇”遇到有房子的初枝后,便与这位孤寡老人达成了某种共同生活的协议。亚纪在原生家庭中遭遇后妈排斥,在爷爷葬礼上看到了逝者的前妻初枝后,亚纪觉得自己和初枝的命运相似,便离家出走跟这位没有血缘的奶奶一起生活。至于祥太,他和玲玲一样,同样和大家没有血缘,不过是治和信代行窃私家车时捡来的孩子。

     按照朴素的道德标准评判,小偷家族的日常堆满了不堪与污秽的部分。然而,作为电影的创作者,是枝裕和从不对故事中的人物进行道德判断,他不认为摄像机可以代替法槌,也无意于设计棱角分明的坏人形象,他更希望观众能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去代入思考。

     一群无人问津的边缘个体通过自由选择组成了一个家,最初连接彼此的理由松散可疑,但经营过后的感情却无比牢固。即便这个家是赝品,即便东西多是偷来的,即便连人都是凑来的,但它却始终值得保全。纵然是短暂的温暖,却是一生的羁绊。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爱。因为这个家的存在,家里的每一个人才得以察觉——“人间,不是不值得”。

    

     这个家很虚幻,就像全家人从屋檐与墙壁狭窄的缝隙中遇到的那场烟火,我们只能看到仰望的笑脸,却无法判断烟花是否光顾。这个家很脆弱,脆弱到它被曝光的顷刻便不复存焉,脆弱到它想要存续就必须悄悄掩埋死者、无情割舍生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永逝的乐园

     祥太当然会埋怨,自己被抓住后,作为家长的治和信代将自己弃之不顾的做法。但即便是在他坐上公车离开治的出租屋后,他也未必能完全理解后者的艰难处境,未必能完全认清那个存在一天算一天的家庭其实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要知道,治和信代不止教会了祥太如何行窃,还教会了祥太如何善良,以及如何在条件有限、变数无期的境遇里快乐生活。他们告诉祥太“只有不能在家的学习才去上学”,是因为他们知道,学校教育很可能是祥太注定会缺失的部分,不如提前给他打上这剂麻药。就像《海上钢琴师》的开篇,海船上抚养1900长大的黑人船员告诉那个被遗弃的孤儿——“妈妈”只是一种马。

    

    


     这对父母唯一能做的,是赶在道貌岸然的世俗体系与社会结构以名正言顺的逻辑来接管孩子之前,用尽全力地爱他们。这种纯粹的爱,就像电影中信代对玲玲说的那句话——“她们说喜欢你才打你,这是骗你的。她们要是喜欢你,就会像我这样抱着你的”。

     在事关“血缘不等于爱”的讨论背后,《小偷家族》悄然“偷走”了道德高地与人心。一个处在社会边缘仍其乐融融的家庭,却给了被虐待和忽视的孩子未曾获得的爱。相对之下,那个受“精致利己”与“现实至上”指导的、价值观狭隘的、如一潭死水的现代社会,所能给予被损害者的,又是些什么?

     祥太是治和信代在行窃私家车时偷来的,但如果他们不将这个婴儿偷出来,他就会被闷死在密闭的车内;玲玲是治从街上捡来的,这个原名为由里的小女孩似乎的确遭遇了日本法律中的“诱拐”情节,但她的亲生父母是怎么做的,在家的时候虐待,失踪了也不报警,好像只是丢了一个玩具;至于孤独的老人初枝,她不是被信代遗弃的,相反,正是信代和治的出现给予她极大的帮助,遗弃她的另有其人。

    

     这便是是枝裕和的大师手笔,他用一个特殊家庭自选的美好,拆穿了正常社会一直以来用所谓合理性粉饰掉的不合理。《小偷家族》让人们看到的是:这个社会现有的基本结构、为这个基本结构背书的制度、以及制度默许的模范家庭,实际上一直充斥着混乱不堪的败笔。“生下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了吗”?血缘关系比自选行为更合理吗?合法准则一定比自由付出的爱更能温暖社会吗?一般人都会给出肯定回答。接着,《小偷家族》为他们奉上一盆冷水,关于现有的国家体制是如何辜负那些最需要它的个体。

     电影的末段,已被社会组织接管的祥太打算在治的居所滞留一夜。治跟祥太讲:“不回去的话可能会被骂吧?”祥太看似随意的回应颇具意味:“现在回去一样会被骂。”对于此时的祥太而言,那个曾经真实存在过、今后却只能在记忆中打转的、布满了真心善念、爱与自由、关怀与包容的乐园,注定是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92年生,金牛座,爱文艺、喜昏睡。秦朔朋友圈专栏作者。

     「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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