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选择了“科斯定理”？
2021/8/30 22:08:00 量子学派
”
敬畏并尊重拥有的权力，因为它总会去寻找最合适自己的主人
”
引
阿富汗的选择
2001年美利坚将塔利班赶往了深山老林，
很多人以为，阿富汗应该逐步进入现代社会。
20年前，几乎没有人能够想到塔利班还会卷土重来。
然而，现实却打了很多人的脸。
为什么很多人对塔利班心存疑虑，其它的印象也许模糊，但2002年塔利班将巴米杨大佛炸毁的场景历历在目，全世界的理性思考者都在扼腔叹息。
千年石像已经与政治无关，如此稀有的文物应该是阿富汗所有人的骄傲，然而它仍难逃厄运，在那一刻，太多人一想到塔利班就自然想起“极端”两字。
这样的一个看似与现代文明背离的组织，为什么可以重新掌控阿富汗？
阿富汗人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
是偶然，还是必然？
但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现实境况摆在眼前，它已经是阿富汗最强大的力量。
那是阿富汗的历史选择了塔利班？
还是塔利班创造了阿富汗的历史？
阿富汗这铁王座兜转的背后，仅仅用虚无飘缈的“宿命论”来解释？
看似纷扰的权力流转，到底隐藏着什么“规律”？
01
科斯定理
在这里提出一个问题：
权力最终会找到适合它的主人吗？
20世纪60年代，芝加哥经济学家科斯(Coase)提出了“科斯定理”，它是这样描述的：
假如交易成本为零，初始产权配置不影响最终配置结果；市场交易会自发找到最适合它的产权的主人。
这就像伽利略假设世界没有摩擦的情况下，无论运动物体在哪个势能曲线上运动，都不影响它最终回到原来的势能水平面。
如果科斯定理再推广开来，它说出了一个古老的真理：能者居之。
交易成本为零，产权划分清晰，不同产权所有者就会向一方购买产权或交换产权，以便达到各自的经济最优。
一开始产权是谁的并不重要，或者说是次要的，因为资源总喜欢寻找最擅于使用它的人做所有者、使用者：
衍生定理 1
资源沿着边际生产力最高点不断地从A手里转移到B手里，直到遇到适合的C。
衍生定理 2
知识沿着边际效用和生产力的双重最高点不断移动到工程师、科学家脑中。
衍生定理 3
人才按照自己的能力最高点不断地从P移动到Q，直到最适合的团体。
衍生定理 4
权力也是从使用率最大效应不断地从一个团体移动到另一个，直到最适合的团体。
当然，这个转移过程是永无止境的。
02
权力游戏的最高境界
按照衍生定理4，政治权力的博弈科斯定理同样适用。
权力总归会落到最擅于使用它的集团手上；反过来，一旦权力发现了更合适的使用者，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原主人。
一旦不能发挥出权力的全部效果，即使千方百计地阻挡所有权的更替，也只是延缓交割时间，不能阻挡权力的变动。交易、转移会永远持续下去，不断进行优化的帕累托改进。
权力对主人没有忠诚义务，背叛是天经地义的。
科斯定理描述了阿富汗地区权力不断寻找自己的主人A、B、C、D......集团的基本原理。
仅仅从权力这个角度来看，科斯定理可以衍生出很多推论。
推论 1
最好的权力是让权力不被看见
科斯定理里隐藏了权力游戏的最高境界：
便是在使用权力时，让被统治的人感觉不到自己被支配。
这个时候发挥权力的成本最低，遇到的阻抗最小，而效果却最好。
文明社会的政治游戏规则，就是要让权力看起来不像权力，让每个人在被支配的时候，如沐春风。正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不过，这毕竟是一种理想状态。
在真实世界，尤其是半现代、前现代社会中，例如阿富汗这样的国度，让权力看起来不像权力，太难了。
03
塔利班的本钱
由于真实世界充满了摩擦和粘性，权力的交接不是无成本的光滑过程，转移的效率也不一定是最好，因此：
推论 2
转移成本不为零，只有能支付得起转移成本的候选权力，才能参与转移过程
塔利班是一个例子，它很顽强，从80年代兴起到现在，已经有40年的历史，轮番被苏联和美国狂虐，仍然屹立不倒。
这是为什么？塔利班对通行的国际文明规则不接受，原教旨主义导致它对现代科技文明进行抵制。按理说它不太可能面对苏联、美国两次巨大压力还能存活。
它的生存根基是它的组织、动员能力。在阿富汗南部和巴基斯坦北部的普什图人的山区部落中，塔利班可以说如鱼得水。
表面上，塔利班根本没有能力支付权力的转换，但实际上，由于阿富汗本身的国情，它却是阿富汗最有转移支付能力的权力集团。
推论 3
权力世界没有真空
塔利班之所以能长驱直入，第一大原因就是美军撤军计划太快太粗糙，不分阶段、没有细密步骤，没有充分联合其它盟友和本地阿富汗的政府军，也没有对塔利班实施足够的威慑。
猛然撤军，导致阿富汗政府军和亲美军阀的信心崩溃，太多人在无奈之下，为求自保只好投靠塔利班。
推论 4
降低转移成本的办法之一是招降纳叛
每当核心权力撤出、垮掉时，周边依附于它的小节点就会迅速做出最优选择：
树倒猢狲散，改换门庭。
如果猢狲搭便车的大树能够带来大量收益，一旦大树倒掉，这些巨量收益也会迅速消失。猢狲不得不离开这棵树，去寻找下一颗大树。
而塔利班为了能够尽量快速稳定政权，也会接纳这些降军。
04
政治正确的乌托邦
美国犯得更厉害的错误，是它对阿富汗的20年改造存在巨大问题：
人和社会是无法被改造的，只能演化；社会的每个部分、每个层次只能在点滴积累中渐渐演变成新形态。
推论 5
权力需要演化，不能只靠设计
①揠苗助长
美国出于自己的意识形态和文化形态，把自己的游戏规则如女权、同性恋合法、允许无神论等移植过来，希望阿富汗人接受。
阿富汗政府军女兵
面对这样的现代世界游戏规则，阿富汗人感到陌生、无所适从，原有的信仰又被压制，没有相对共同的精神信仰，队伍就不好带。
而美国应该维持阿富汗社会的旧有组织能力，尊重阿富汗原有的宗教伦理和部落伦理，废除最不人道的部分，保留比较温和的规则。
②亲者痛仇者快
第二个大错是在这20年间，打压、解散半现代化的亲政府的部落军阀。
他们世俗化色彩较强，没有宗教极端情绪，但保留了不少宗教戒律，和封建化、部落化的效忠制度，他们对本地情况熟悉，且因为是自己的家乡，感情上依恋，不会像外来军队说走就走。
美国出于现代世界的政治正确，打压、拆散、解散了这些力量。结果，20年来阿富汗只剩下了两股最强的力量：美军和塔利班。美军一撤，权力真空只能由塔利班来填补。
05
谁选择了谁？
塔利班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这个现象令人大为不解，为什么阿富汗人不拿起武器自己保卫自己呢？
有人说是阿富汗人民选择了塔利班，自愿为奴。
有人说是塔利班选择了阿富汗人民，镰刀强割韭菜。
为了打破这个鸡生蛋、蛋生鸡的无限循环，又有人说，是历史的选择，皆大欢喜。
科斯定理涉及产权和主人的配对，是一种科学原理，我们不做任何“道德审判”。
推论 6
谁选择谁不重要，选择了“不选择”的人群最倒霉
阿富汗很多人没有选择。
他们对任何一个权力，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没有态度、没有立场、没有倾向。
塔利班攻占总统府
他们只要能活下去。
按照科斯定理的逻辑，每一次权力转移，都是帕累托优化改进。
但阿富汗不是市场理性思考后的自由选择，与科斯定理中的“理想化”完全不合拍。
推论 7
保证权力稳定，清洗异己分子是必然的
如果说树倒猢狲散，那么新上位者，却一定要更换各部门的人，无论之前多么能干，也要清洗掉，空出位置培养心腹。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代国家会用制度去进行轮换，而前现代国家就会用肉体消灭了。
06
塔利班能一直玩下去吗？
按照科斯定理，只有当某个团体把权力发挥最好时，权力才会落到它手上；只有当它能持续发挥权力时，权力才会保持在它手中，不会被转移出去。
这意味着什么呢？
推论 8
提供长期秩序的权力，才能长期保有权力
权力的长期保持和发挥，不能离开对规则和科学技术的尊重。
如果权力持有者掌握权力后，任意戕害治下人民，那么反抗情绪就会增长。
如果权力长期反智，对科学技术不尊重，迟早经济衰退，最终权力更迭。
如果塔利班保持原来的宗教狂热、反科技、反文明、反现代政治，那么它后期会很艰难。它的敌人还有很多：
阿富汗北部乌兹别克、塔吉克军阀觉得它太原教旨主义，是宗教狂热分子；
大城市的人口受了现代文明的熏陶，对它是不合作态度；
潜伏在塔利班内部的更极端的IS觉得它太世俗，还不够虔诚、不够圣战，是妥协分子。
内外挤压之下，塔利班会很难。
阿富汗北部反塔势力
推论 9
权力游戏的赢家，短期看实力，中期看组织能力，长期看文明程度
阿富汗的权柄依次流转，透露出权力转移的奥妙：
短期内实力最强的团体，优先成为权力持有者。
很明显，阿富汗仍然还处于权力游戏的初期阶段，实力说了算。
但在长期竞赛中，对道德规则的尊重、科学知识的重视会渐渐积累起来更强的实力。
推论 10
后发国家周期性地在两种权力之间轮回
阿富汗的铁王座在苏联、塔利班、美国、塔利班之间兜兜转转。
阿富汗经历了50年的两种权力的轮回：
塔利班代表的本土保守势力和美国代表的外来现代文明之间的博弈，这才是科斯定理约束下的权力兜兜转转的根源。
双方互有胜负，组织模式各有优缺点：
现代文明在城市勉强站住脚，塔利班在广大山区部落坚韧不倒；
现代文明擅长大规模的正规战，塔利班擅长消耗战；
现代人惜命，塔利班只要满足死亡率低于部落人口更替的生育率就够了。
这两种权力结构其实是后发国家常见的两个纳什均衡，彼此不断互相替代，形成周期，需要经历好几轮的反复动荡，才能收敛到现代文明，渐渐走向正轨。
振荡收敛
当然也不排除发达国家反过来从稳定的现代文明的均衡发散成两种权力的振荡。
07
文明演化的两种伦理
科斯定理及其十个推论描述了权力转移的基本原理，一旦把转移过程拉成一条长长的时间线，文明的演化其实就是两种伦理博弈。
No.1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凡是生存下来的，就证明适应了；
凡是适应了的，就是合理的；
如果它不合理，怎么会适应？
为了生存，可以无所不用其极，除了直接的抢夺之外，可以假装合作诱使别人为我所用，但在关键时候一脚踢开。规则、道德变成欺骗别人上钩的工具。
暴力和欺骗构成丛林法则，长期持续下去，劣币就会驱逐良币：
①坏的社会秩序会淘汰内部优良的个体；
②社会与社会之间，淘汰那些优质的社会。
社会秩序和国际秩序就会退化，陷入囚徒博弈中。工业文明之前，冷兵器时代很长时间都遵循丛林法则，所以几千年来社会的发展处于忽进忽退的“螺旋态”。
No.2
文明至上：合作分工，极速进化
与之针锋相对的是另一种伦理：
①爱人互助会提高每个人的生存几率，自愿的团体行动会达到个人做不到的目标；
②诚实是最好的博弈策略，因为它减少交易成本，扩展交易范围，带来持久的收益；
③公平正义会促进经济效率，法律越正义经济效率就越高，效率高说明法治程度好；
④适度的竞争会带来社会活力，激发每个人的创造力，法律底线会保证所有成员的安全，不至于你死我活，摧毁社会。
合作、搭便车与竞争同样重要。双(多)方发挥自己的最大优势形成分工博弈，内部摩擦越少，越容易维持持久的合租关系。
(P：产出，S：资源)
正义和善会带来社会整体的强大，在生存竞争中要么战胜邪恶社会，要么改造劣质社会。
文明伦理表面上比丛林法则更符合未来的选择，但人类这个物种有时很难讲。
目前来看，越残忍越无耻的社会越贫穷、越落后、越多灾多难，最终可能在历史上消失。现存大部分民族和国家，走上了文明的道路，并将继续接受自然选择的考验。
08
权力之间的“博弈策略”
权力博弈中有四种：悬崖博弈、囚徒博弈、搭便车博弈、合作博弈。
合作博弈比单纯的囚徒博弈优良；合作与竞争混合的社会，比只有竞争的社会更有“竞争力”。
4种基本博弈类型
但是，社会并不会必然升级到最高的合作均衡：
No.1
均衡不等于最优，也可能是陷阱
四种博弈形成四种均衡，总收益和平均收益依次递减，能态逐渐降低，正好构成一个演化序列，逐级上升或下降。
实际均衡不一定是最优均衡。一个均衡首先只是相对于周边范围是局部最优的，数学上，就是此点的导数(斜率)为零，局域极大，而非全局极大。
简单来看，合作博弈的均衡是最高级均衡，搭便车博弈的半合作是中等均衡，悬崖博弈和囚徒博弈的均衡是低级均衡，同时也是困境和陷阱。
导数为零的值有高有低
No.2
形成合作共识非常困难
悬崖博弈和囚徒博弈是竞争关系；搭便车博弈和合作博弈是合作关系。竞争与合作是生物系统和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两种适应行为。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形态总是在这四者跳跃，从竞争到合作，从低级向高级进化，或者从高级向低级退化，从合作到竞争，不断轮回。
博弈中最困难，并不是达成均衡，而是从低阶均衡跳跃到高阶均衡，从低能态跳到高能态，从数值较小的解析解变成数值较高的解析解。
战争是典型：
战争双方往往两败俱伤、毫无所得，经过冲突和持续不断的损失，双方改变了之前的认知，发现不争斗比争斗要好，合作比不争斗要好，学会了承认对方的利益。
No.3
升级难，降级易
合作一段时间后，积累了许多利益冲突，如果处理不当，参与者没有协调能力和妥协，合作博弈会不断退化，直到最后大家重新掉进囚徒陷阱里面，重新爆发战争。
越高级的均衡需要的条件越苛刻，也就是说，进化很难，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尝试，积累经验和规则，而退化很容易，一个意外、一场天灾、一次战争，就可能从合作博弈直接掉进囚徒陷阱。
博弈的演化模型揭示了高阶均衡很难形成，却容易失去。
这恰好是阿富汗的情况：
美国打败塔利班不难，改造塔利班却很难。
结
阿富汗的轮回宿命
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变得更好呢？
人类在科技方面突飞猛进，飞行器都可以登陆火星了。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共同进化，反而在以下3种模式里自虐：
①内卷：结构僵化；
②退化：劣币驱逐良币；
③突变：战争与革命。
进化、内卷、退化、突变构成了历史的轮回运动。
阿富汗这个“帝国坟场”只是典型代表，它不应该是其他人的笑话，而应该值得所有人警惕，这种轮回宿命会不会在全世界上演呢？
科斯定理延伸出来的“权力解释”，明显带着一种宿命论。
它去寻找逻辑来证明：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但黑格尔还有另一句话：合理的就是现实的。
为什么现代文明已经普惠全球，就不能在阿富汗实现呢？
今天塔利班掌控着阿富汗权力，按照科斯定理的解释：
权力找到了它的主人。
但也不要忘记这枚硬币的背面：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它会毫不犹豫背叛原主人。
所以，权力掌控者应进化得更优秀，将自己站立的这片土地，打造成为势能最低，也是所有人感觉最安全的地方。
只有这样，才算真正理解了科斯定理。
本期编辑｜陈书敏
本期投稿｜白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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