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瓜事
2023/3/11 20:11:00 人民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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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纪 实
我们的绿色芳华( 江苏 | 郝家耕 )
散 文
咸淡都可(江苏 | 顾大维)
山乡瓜事 (江西 | 吴明月)
小 说
猫之恋( 江苏 | 骆崇泉)
山乡瓜事
江西|吴明月
01
夏天是西瓜批量上市的季节,清甜爽口的西瓜老少皆宜。超市里、路边摊摆放着的一个个大西瓜总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卖西瓜的场景。
蜿蜒而来的修河从修水县域流经武宁县域的第一站叫清江乡,那是我的家乡,是两县交界的地方。
这里的沙性红壤适宜栽种水果,清江的葡萄、西瓜、桔子、杨梅、吊瓜、蓝莓、火龙果、猕猴桃因为口味好成了远近闻名的畅销品。
一路向东的修河水从车下村抵达水文站拐过马勺山村的凸起岩块,水路略微偏南就到了生我养我的桐埠村庄。
左邻右舍都是修建新安江水库背井离乡整村搬迁而来的浙江移民,祖辈父辈沿袭着浙江老家的生活方式,我也会讲一口地道的浙江话,我也有着浙江人的习俗,我也保存着浙江人吃苦耐劳勤勉做事的习惯。
夏天到了,天气热了,家家户户成千上万斤的西瓜也熟了。太阳一大清早就从东方山脊的缺口处射来亿万支附加着足量热能的白亮光箭,攻击着天空中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溃败的遮挡的云层。
空旷的天幕似一面澄澈的镜子助长着阳光的嚣张气焰。大地施展浑身解数极力应对,动用山林丘壑的每一处阴影阻挡,调拨修河沿岸每一处储备的清凉中和,开启碧绿瓜藤的每一个气孔吸纳,甚至不惜花费一整个夜晚的时间疗愈。
无奈,入伏的太阳早已癫狂,哪里顾及瓜田的地面因干旱裂开深深伤口的疼痛,丝毫不怜悯瓜秧耷拉着皱巴巴叶片的渴求。
阳光下,一片白晃晃圆溜溜瓜田上空升腾着灼烧的热力扭曲着一个蝉躁悲鸣的视界。
那时候,村里尚未修通公路,连接村里与村外进出的还是蜿蜒的山道,只能用肩挑手提的方式运送货物。
父亲最焦心劳思的就是想方设法把西瓜卖出去换成钞票,不能让大半年辛苦侍弄收获的大西瓜烂在地里。
凌晨四五点,父亲叫醒了我,挑着箩筐就往瓜田出发了。熹微的晨曦里,西面的天边垂悬的月亮仍旧倔强地影在朦胧的云雾里打着瞌睡,散发着幽幽的光亮撒落在瓜田里。
东方天幕的启明星特别亮,一闪一闪地为黎明前的破晓增添光亮。一个个西瓜的大圆脑袋凸显在一片瓜蔓里,青碧的瓜皮上积聚着一颗颗清亮的露珠。父亲的瓜田里种出过四十斤的大西瓜,那是父亲与人闲谈是足以骄人的话资。
四下里一片寂静,父亲下瓜田来回摘瓜的窸窣声,惊起一只躲在瓜秧下作窠酣眠的野鸡,疾速向幽暗的山林里逃窜,山谷里回荡着好一阵野鸡拍打翅膀的声响。
父亲给我的两个小箩筐里各装了一个西瓜,让我挑在肩膀上站起来试试行不行。两个西瓜大约四十来斤,十岁的我挑着担子颤抖着双脚掂量着倔强地说可以。
父亲笑了笑,转身从箩筐里给我换下了小西瓜,给自己的两个大箩筐装得满满的,足足有两百来斤。
父亲懂木工,有一整套木匠工具,为了省力气,父亲制作了一根中间加厚两端削扁起翘的特制扁担。负重的两个箩筐挂在扁担两边,随着步子的走动会有节奏地上下轻微振颤,可以省去一部分挑担的力气。
父亲对自己制作的这根扁担尤为珍爱,不仅美其名曰:“巧珑扁担”,还在扁担中间刻上了自己专属使用的记号。
毕竟近两百来斤的重担,还要挑着走山道,再沿家挨户去叫卖,父亲配合着“巧珑扁担”挑担使用的另外一件利器叫作“打杵”。是父亲在山上找寻砍来的一根自然生成形似“T”字的硬木棒。
父亲按照自己的身高量身打造,“打杵”截取与肩部略低。父亲在“打杵”立杆的下端还包了铁片防止开裂,“打杵”的另一端的“T”字型横档精心打磨。“打杵”的作用对挑担者来说,是一个最不可少的帮手。
走路时可当拐杖使用,更重要的是走平地、山坡、小道,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将“打杵”放在扁担的中间,两腿稍微弯曲一点或叉开,肩上的重量就会全部压在“打杵”上,人只要稳住箩筐不偏不倚就行,让人站着休息,体力恢复后,接着走,想歇又再歇。
家里的瓜田在修河岸边,卖瓜的澧溪集市在河对岸,需划船过河,然后挑担步行五公里左右山路。父亲和我挑着西瓜下到了河边,拉出栓系在河岸藏在草丛里的小木船过河。
这种不大的小木船体量不大,由松木板拼装打造而成,空船时可以一人背起。缝隙里填充桐油、石灰、棉花的混合物,需要泡在水里以免干裂。有时行船到河中央难免有裂缝漏水了,就需一边划船一边戽水过河。
显而易见的危险在为生活奔波劳累中被忽略不计。过了河,父亲和我挑着担子往集市上赶,沿路遇上有要买瓜的也卖,正好减轻负担。拿稻谷来换西瓜也可以,父亲就一担西瓜出门,一担稻谷回家。
终于到了集市,选在了澧溪街冰棒厂对面的树底下开卖,瓜价两毛、两毛五一斤,还要包红包甜,不甜不收钱。而我的眼里、嘴里、心里满是对面冰棒厂那两毛钱一根的盐水老冰棒冰凉的憧憬和中午一碗油炒粉的诱惑了。
02
打开手机百度,在搜索框里输入“九江市武宁县清江乡桐埠村”,我想查找关于家乡的全部网络资料,弹开的页面只是在百度地图上有一个小红点的村庄标注,点开查看更多,却再没有一个文字的解注。
我的家乡何其渺小啊!但这并不能影响家乡在我心目中唯美多情伟岸高大的形象,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刻骨铭心,那是一方山水有一方风情的恣意泛滥。
修河从墩上村流经桐埠村,北岸是坚硬的山崖石壁,南岸是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老家就坐落于此。
河堤的土地松软异常藏不住水,不适宜种植水稻、小麦之类的农作物,却特别适合栽种西瓜,沙土地不长杂草、不生病虫害,昼夜温差大,西瓜容易积累糖分,特别甜。
家家户户临河的沙地上都种上了成片的西瓜,这是每个农家一年收入的主要来源。
河岸被河水常年累月地浸泡冲刷,尤其是雨季来临,暴涨的河水使得河堤凹陷坍塌,以至于河道不断地变宽,河中堆积的沙洲将这一段河水一分为二,沙洲北面的大河依旧奔流浩荡,小河的水流则沿着内陷的南岸缓速逗留,在沙洲与南岸之间,形成一个狭长型的水潭,这成了全村人游泳洗衣、捉鱼摸虾的好去处。
我有关童年的记忆就是泡在这条小河水里的,河堤冲刷的土层里不断出现的整齐的石砌台阶和硕大的石制牛碾,验证了我对家乡曾经一定是繁华商业埠头的美好猜测,不然何以会有“桐埠”这样诗情画意的称谓。
每年河堤沙地的西瓜成熟后,我们便挑着担子赶去河对面的澧溪镇叫卖。挑着西瓜担子从下游的樟潭村坐渡船过河,花了轮渡的钱不说,还绕了远路,不划算。
基本上会选择直接过河到对岸,这样一来既省了轮渡钱也省了绕远的气力。岸边的草丛里,总栓系着好几条过河用的小木船。把西瓜装上船,先划过小河,卸下放箩筐里挑着担步行走过河中间那一段五六百米的沙洲到大河岸边,再返回来把小木船背上到大河边,然后重新装船划船过大河。
很多时候,我们在河水浅下来不至于没过头顶的时候是直接挑着担头顶着脱下来的衣裤趟水过河的。捆绑好的西瓜在水的浮力下,挑着特别轻松,真希望上岸后到集市还有的五公里左右的山路也能像这样又清凉又轻松。
碰上涨水的年份卖西瓜,不要说大河里的水域加宽,水流加急,划船过河就要费时费力了;也不要说可以趟过去,没顶的水深是不能随意拿命开玩笑的;就连平日里温顺的小河也泛着浑浊的浪花,翻滚的波涛拍击着堤岸啪啪作响,不时咬去一大块坍塌的土块。
过河是不现实的,但是可以顺流而下,正好要去的集市在下游。装好西瓜的小木船顺着水流一路而下,只要胆子够大能够把控好小船的平衡闯过三道急水滩,只要能够在快要接近澧溪集镇时逆水划行右拐至街头的大桥底下,你就成功了。
开着空调,吃着冰镇的西瓜,嘴里品尝着清甜,记忆里品味着辛涩。所有经历过的都是生活馈赠的财富。
03
暑假正是瓜田的西瓜成熟的时节,从学校回来的伙伴们假期里最紧要的作业可谓是帮衬着家里去卖西瓜了。
乡村的晚上,暗沉下来的天边,山林的剪影模糊不清;门口路边的草丛里,蝈蝈的演奏正在开场。
吃过夜饭后,母亲进进出出地收拾着饭桌上的剩菜剩饭,把一大摞的碗碟拿灶房屋去洗洗抹抹涮涮。屋前那早已泼上好几桶井水的晒谷场散尽了灼热的暑气,丝丝的凉意从地面细密的缝隙里袅袅地升腾。
我们兄弟仨抬出竹床,用刚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浇透,迫不及待地仰面朝天躺上去,只穿着裤衩的光溜脊背从头到脚就感受到一股透心的冰凉,爽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止不住得直打寒颤。
奶奶侧身坐在竹床边上,一边摇着大蒲扇赶着蚊子,一边讲着那老掉牙的傻子卖布的故事。
蜷伏在竹床底下的大黄狗突然窜出来,竖着耳朵朝着房屋拐角处的杉树林旁的路口一路跑着狂叫不止,搅乱了我正仰面数着天上星星的颗数。
奶奶一顿呵斥:“阿黄回来,是家里人,叫什么,要死啊。”大黄狗听话地夹着尾巴回转身来,钻回床底趴伏着,嘴里兀自嗯嗯唧唧地抱怨不停,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随即屋角的路口处,大舅、二舅、大姨父和邻居山苟的身影清晰出现。爷爷、父亲见客人已如约到来,一面掇来四方小矮凳让坐,一面又殷勤地分发着香烟,絮絮地说着客套的话。于是几个人围坐在一处,小声地商议明天去哪卖瓜的事情。
一阵嘁嘁喳喳过后,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听得见夜风吹过门前那片幽暗的竹林,摇晃着竹稍带动着竹叶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声响。
昏暗里,几个人像一尊尊塑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闷头抽烟。父亲放进嘴里猛嘬一口的烟头闪烁着通红的光亮,许是已经商议好了明天卖瓜的时间地点。
夜渐深,透着微凉,澄澈的夜空缀着漫天的星辰,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正装扮着一场美好的天上人间。
04
暑假山村的凌晨,是一天当中最清凉惬意的时段。西边弯月的脸庞留存着淡淡的清雅笑意,东面红日的脑袋迫不及待地钻破远山的盖头。太阳和月亮出现在同一片天空,联袂携手呈现历经了一整晚的调和努力,衍生出的一派融洽无间的舒适。
拂晓黎明吹刮的山风,掠过河面,拂过树梢,在屋顶盘旋,发出“唔哦”的柔美曲调,呵护着尚在酣睡的美梦。
修河岸边连片的瓜地,西瓜舒展着每一枝藤蔓,用隐忍宽博的胸怀,一点点稀释消解太阳在倾吐的暑气。光滑的瓜皮、宽大的叶片、青碧的草芽,垂坠着一颗颗晶莹剔透宝石般的露珠。
父亲推醒催促着我起床穿衣,闭着眼睛不愿睁开,摸索着蹲在井边的洗衣石板上刷牙。一块湿毛巾一把呼来脸上,被湿毛巾浸过井水的冰凉激灵着麻痹贪睡的神经,才记起今天要跟父亲早起卖瓜。
这些天,修河里的水涨起来了,正好用小木船装载着顺流而下,放船到澧溪镇街头的大桥下,省了挑担的力气。这就是大人们昨晚上商议好了的卖瓜计划。
大舅、大姨父、二舅、邻居山苟和父亲从各自瓜田里选摘好了西瓜,一担担运到了河岸边的石滩上,堆叠着码成一座座西瓜山。父亲就着歇担的空档,撩起汗湿了的衬衫衣摆揩了把汗,将衬衫衣摆团进手心攥住拳头,如注的汗水就顺着指缝嘀嗒嘀嗒地滴溅在河滩的石块上。
五条小木船在修河岸边挨个排开,大家一起帮衬着往小木船里装西瓜。
一人拉住船索,不让急湍的水流把船冲走;一人带上两块划桨坐进船尾,两手紧紧地掰着船帮稳住船身;
剩余人在河滩上依次一个西瓜一个西瓜地往船上传递装船。出那么远的门卖一趟瓜不容易,能多装一个西瓜口袋里就多一份钱;
直到船帮高过水面还余两寸左右,眼看着再装就要下沉了的时候,大家才停止装船。
最后,众人合力把小木船推向河中央的深水区,在船尾撑船人的方向调整下,飞速地顺流而下了。
邻居山苟打头阵,大舅、大姨父、二舅的船紧随其后,父亲水性好,负责垫后。大家都陆续装好船出发了,最后装船的父亲便将船索系在岸边的一把水草上,让我带上船桨坐在船尾先稳住船,等把西瓜装好后再替换让我坐到船头。
装好最后一个西瓜,父亲攀着船帮正准备上船。船身突然的一个仄歪,这一用力把拴系船索的那把水草给绷断了,小木船顺着水流就往深水区快速驶去。
情急之下,父亲在石滩上一路追着船跑,一面大声地告诉我不要慌,就照着平日里游泳嬉戏划小木船时一样做,只要稳住船身,保证船头要直,在要接近澧溪街头时,往右用力划进桥底下就好了,我走路去桥底下接你。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船尾,把身子伏下来降低重心,脑子里迅速梳理着父亲叮嘱的话里的几个要点。这一趟水路, 父亲不在身旁,我将独自一人撑着小木船闯过三道急水滩,划行逆水30来米右拐到澧溪街头大桥底下。
望着眼前渐渐开阔的河面,望着熟悉的场景渐次陌生,听着急水拍打在船头的声响,看激溅的水花越过两边距离水面两寸来许的船帮,把一股冰凉的恐惧撒落在我身上,我能成功吗?
05
小木船顺着水流转眼之间就驶出了小河,转过新椴岗的山崖拐角,父亲在沿河小路追跑的身影也随即消失不见。
这一处的急水滩是向左汇入水流更为湍急的大河,宽广的河面上泛着黄色的浊浪,底下打着漩涡的急水在水面上隆起层层叠叠水流的沟壑,船行经过时左右的晃动带着船上装载的西瓜都挪移了些许位置。
我的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在这段水域里淹死的“跳蚤”来了。
老家的整个山村主要是吴、徐两大姓,加上两姓联姻的不少,所以整村都沾着亲带着故。论起来,“跳蚤”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叔,个头瘦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便被大家唤作“跳蚤”精。表叔打小的聪敏活络、精明能干,却总让我想起水浒里“鼓上蚤”时迁的英豪形象。
那些年,修河一到雨季就发洪水。童年的记忆里,满是坐在家门口就可以钓鱼摸虾的快乐回忆;
满是拿根长长的竹竿在被淹的水稻田里,横推着清洗在洪水退去露出来的秧苗身上尚未被太阳晒干的泥沙的辛酸回忆;
满是被洪水浸泡过后,全手全脚长满了烂疮疤的痛苦回忆。
那一次,接连几天下暴雨,修河水位猛涨。“跳蚤”表叔去河中沙洲将放养的耕牛牵回,趟水返回的时候不巧赶上了上游洪峰经过,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上涨,汹涌的河水不一会就把他吞没了。
“跳蚤”表叔就在我刚刚经过的急水滩河段被村民捞起,惨白的脸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生产队基山仓库的水泥晒谷场上。
瘫坐在一旁的姨奶奶哭天喊地、捶足顿胸,疯狂地撕扯着苍白的头发。天空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倾泻如注,打在用竹席简易搭建的灵篷上啪啪作响。
急水滩终于闯过来了,拍着胸口兀自心有余悸。茫茫天地之间,只余我一人、船一只和一堆的西瓜。那时候没有手机,已经前行的船只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这边的突发状况。看来脱困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在脑海里努力回忆着大人们茶余饭后关于放船出行的闲谈,从听来的经验里规划了接下来的做法,心里打定了注意。
只要我保持在河中央的直线航道,尽量远离岸边,就不会有撞崖的危险;
只要把握好船头向前船尾向后的行进,就不会有在河面大转得风险;只要我在过急水滩的时候两手攀住船帮,就不会有翻船的凶险;
只要时刻注意前方的航道,远远地能看到看到澧溪街头的大桥了,我就死命地划桨将船拐进去……
万一船翻了,我是会水的,我就扒着船,等漂到浅水处再上岸,相信凭着我的水性能把船弄上岸去,大不了损失了一船西瓜而已。
夹岸是耸立的山峰,沿途苍翠的山林里杜鹃鸟清脆的叫声掠过河面冲撞在对岸的石壁又原路折回,两边的叫声略有迟延地一左一右拍击在耳膜上,分不清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有几枝树的柯条将曼妙的身形旁逸斜出地伸离凸起的岩壁,在我经过的时候,分明在一阵清风的推搡之下晃着叶片的巴掌发出诧异惊叹的声响。
我想父亲一定是一路小跑着,早早地在澧溪街头的大桥底下等我了。静下心来的我,姑且受用这突如其来难得的惊变。
06
随着时间的推移,船行两岸的景象完全陌生,适才那一点点兴奋与激动早已荡然无存,空旷的河面无限放大着我心底里的恐惧,船头激起哗哗的水流不失时机地爆发出阵阵嘲笑。
心里衍生一股被抛弃的无助感从头到脚袭来,酸楚得不禁伏在船帮上嚎啕大哭,对峙的高山将我的哭声扩充延伸,拖拉着一串越来越低的响动,冲撞在石壁上来回振荡。
船行经过临岸缓水的时候,我时刻准备着弃船逃上岸,可我清楚地知道要是弃船了,那会给父亲带来多大顺水找回木船的麻烦。
我纠结的心里,始终无法面对父亲那张焦虑带着失望的脸庞,我想父亲一定会来救我脱困的。
父亲的爷爷官至国名党团级,解放浙江时怕遭清算抛家弃子逃去了台湾,从此杳无音信。
我的爷爷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女,一家人还顶着叛徒后代的帽子,父亲也两次因为家庭成分失去了上大学和参军的机会。
父亲兄弟姐妹5人,作为长子的父亲辅助爷爷承担着家庭的重任。我始终觉得父亲沾染打麻将陋习以及有时行事乖张与这些事情有着密切联系。想起被蛇咬的经历来了,父亲表达关爱的方式方法教会了我凡事要坚忍。
油盐塘下那一片水田在新椴岗下,山脚冒出清凉的泉水。父亲就着泉眼垒起一个小水塘用作灌溉用,这一片水田常年不干涸,淤泥厚实,下田插秧时总能在淤泥里摸到黄鳝和泥鳅。
那一天傍晚,血红的夕阳垂挂在山头,沉沉的暮霭过滤了阳光中的热气,金黄的光线映衬着晚霞编制着山野精美的图案,大地张罗预备着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营造一个祥和美梦。
母亲和弟弟正收拾着农具,父亲、哥哥已经上岸站在田埂上洗脚穿鞋了,等着我最后一垄还有几篼秧苗插完就可以收工回家。
我的手突然触碰到淤泥里有挪动的东西,我以为又是一条黄鳝,想也没想就弯起捉黄鳝的手型掐下去,将它卡在中指和食指、无名指之间,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条“黄鳝”怎么不是光溜润滑而是像稻草般的又硬实又干涩。
我掐着“黄鳝”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扭动着色彩斑斓鳞片的东西哪里是黄鳝,分明是一条张着大嘴露出一嘴细碎尖牙的蛇啊!
我的肾上腺素极速飙升,心率骤然增快,血压瞬间升高,警觉性顿时比平时猛增好几倍,一甩手把蛇扔了出去。可是为时已晚,蛇在被甩飞出去的时候,扭头一口咬在了我的手背上,在我手背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留下了两个流着鲜血的牙孔印。
父亲噗通一声穿着鞋就跳下水田来,左手迅速掐紧我被咬手臂的手腕处,不让手背的血液回流至心脏;右手用大拇指逆向推压着牙印周边的血液,把蛇毒挤出来,挤出的一大滩血液把下方站立的水田都染成了红色。
父亲见挤得差不多了,为尽可能地减少蛇毒向心脏回流,一把抱起我,几步跨上田埂,飞快地就往村里的卫生院跑。
蜷缩在父亲宽大的怀抱里,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父亲瘦削的脸庞满是焦急,黝黑的鼻孔快速扇动,光洁的鼻头渗出一颗颗细小的汗珠,映着夕阳的余晖闪着金黄的亮光。我的心里竟无比地踏实,哪怕是被蛇咬死了,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哥哥拿来一把锄头,找到那条被甩出去的蛇,一锄头把蛇头给铲了下来,挑起蛇头蛇身在山脚挖个坑埋了。有个说法是被蛇咬了,只要把咬你的蛇给打死,人就会没事的。
当然,死蛇是不可以随地丢弃的,要挖坑填埋,要是打赤脚不慎被蛇骨头扎脚板底了,那是要找天上的龙翅龙骨才能挑出来的。
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所幸被咬的手背离心脏远,父亲救治的及时规范,又及时地打了抗毒血清,休息几天人就没事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船就快要到澧溪街头的大桥底下了。借着水流的力道,我用右手的船桨把船划转掉过头来,下面就是30来米的逆水区了。
我双手紧握着两片船桨,一左一右一下下地划拨着小木船两边的水流。船行缓慢地抵消了水流的速度,一点点地往上移动。酸胀的手臂稍一停歇,船又被水流带着往下拉拽。
我咬紧牙关,付下身来降低重心,用双脚死死地抵住船尾的隔板,顾不得两只手心被船桨的手柄磨出了水泡,又被磨破了手皮,浸着冰凉的河水火辣辣地发疼。
小木船一尺尺、一寸寸地往前挪动,最后再猛划几下,船行的速度明显加快,终于拐进了桥底下的静水区。
我收起船桨瘫坐在船尾,再也无力划桨了,小木船在惯性作用慢慢地向岸边靠过去,转过一蓬芦苇青碧的叶片,朦胧的泪光中,我终于看到了父亲站在齐腰的水边向我招着手大喊。
07
傍晚,远近的山峦模糊成夜的剪影,西山的垭口已经托举不住沉重的太阳了,任凭那一轮硕大血红的身影,一点点被灰蒙暗沉的暮霭蚕食。
夕阳斜斜地射来昏黄的光线,没了一丝一毫的热力,疲乏地闪在临街商铺的窗户玻璃上。刹那间,四下里一派金碧辉煌。
天空做着白昼最后徒劳挣扎的时候,街市上的人多了起来,来买瓜的也多了,大多是街头巷尾居家的主顾,穿着清凉汗衫,汲着拖鞋,手摇一把大蒲扇,像是听从了某种号令突然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一则是吃好了夜饭,天也不热了,出门来闲逛;二则是混迹于街市多年,谙熟捡便宜的经验,知道我们为了能早些卖完最后的西瓜回家,没有卖出的西瓜大多会半卖半送地贱价出售。
于是,几处树荫下的西瓜摊上,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一毛钱一斤卖不卖?马上天要黑了,我都给你买下来。”
“一毛钱一斤的西瓜买不到啊,你再加点,一毛五吧。”
“不算人工的辛苦费,西瓜买种子买肥料的钱都不够!”
“哎,算了,算了,便宜给你吧,省得我走夜路,还要过河才能到家,早点回去吧。”
“真是,花了那么大力气挑担一步一步挑来的!好在力气有的是,困一觉,第二天就又有了。”
于是,最后的西瓜被一抢而空。有的西瓜被搬进了商店,陈列在货架上,转眼之间就插上卖五毛钱一斤的令人羡慕的昂贵价格。当然,这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一船瓜终于卖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五公里山路,再过河到家。父亲把扁担横着绑在小木船的中间船舱,把小木船倒扣过来,头缩在船舱里,船的重量落在肩膀的扁担上。
当然会挡一部分视线,我就拿着杆秤、水杯等杂物,牵着船头的纤绳走在前面引路。
弯曲的山道上,落日的余晖将我小小的身影和父亲缩头在倒扣船舱里背着船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多年以后,只要一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卖西瓜的经历,我的脑海总浮现出这样的场景来。
08
父亲吃西瓜有不吐籽、啃瓜皮的习惯,我也有吃西瓜不吐籽、啃瓜皮的习惯。这一点,可以说源于父亲的影响,也是我跟着父亲卖西瓜时那段辛酸记忆在我的生活里的苦辣发酵。
夏的黎明,东方天际破晓的红亮加增,远近幽暗的山林渐次明晰。凹凸的地平线,探出太阳红艳的大脑袋,咧开血盆大嘴伸吐猩红的舌尖邪魅地开启白昼里天地山川炎炎烈日的霸屏。
太阳从发射出破晓的第一缕光线伊始,直至隐进西山黑魆魆的夜的幕墙,划过天空的半个圆弧,放出亿万兆级别的能量,似火的热情从未消减。
西瓜选种、育秧、移栽、除草、除虫、浇水、翻秧、施肥……父亲用心侍弄着西瓜生长的每一个阶段,像看护婴孩一般守着一粒小小的种子萌发根芽、匍匐藤蔓、开出花、结成瓜。
酷热难耐的天气,父亲赶趁一大清早的清凉,早早地起来下到瓜地里劳作。佝偻弯俯的身影,浮在腾腾的雾气里来回移动,着了露水湿漉漉的裤腿,沾满了厚厚的泥巴,擦着草尖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日上三竿时分,裤腿上泥巴的露水被太阳晒干收回,呈现一块块发白的硬斑。黝黑的脸上爆出豆粒大的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汇集在下巴,滴落在地面上,渗入浸润土地的纹理,晕开一朵朵花的形状。
成熟的西瓜保鲜保质期短,摘运售卖过程中,有磕碰损伤就容易腐烂变质。西瓜卖出去换做可以揣在兜里的钞票,那才算作是西瓜结束了养活一家老小使命。
西瓜批量成熟上市时,可谓是全村总动员、全家齐上阵、起早贪黑抢时间,抓住一切机会售卖。分兵多路的卖瓜策略比单线扎堆的效率高得多。
连续的大晴天,家门前的修河水位浅下去一大截,就连大河里的水位都不足没顶了,有些河段的浅滩露出了河底绿油油的青碧水草,搁浅的鱼虾奋力蹦跳着逃离水岸。
一大早,二舅进门来邀着趟水过河去对面的澧溪街市卖西瓜。母亲停歇了灶台上的忙活,一边撩起围裙擦手忙着沏茶让座,一边絮说着:“运气不错咧,半夜临时接了个调运售卖一卡车的大买卖。你姐夫凌晨三点起的床,用手推独轮车往清江街运送西瓜去了哦。”
我发现哥哥也跟着一道去了,我犹自嘟着嘴不高兴。心想这会儿,哥哥许是正蹲在街边,咬着香喷喷的大油条,喝着甜津津的豆浆吧。母亲扭头见我不高兴,又过来满脸笑意地劝解道:“还不是见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你。放心好了,一定会带油条回来的。”
自告奋勇地向二舅提议让我跟着一起到澧溪卖西瓜去。央求母亲良久,又有二舅打包票保证安全,才打消了母亲的顾虑。母亲挑选出每个约七八斤重的西瓜,用蛇皮袋一边装两个捆扎好,挂在一根扁担上,把西瓜提起来放在我的肩膀上,叮嘱我一定注意安全。
我挑着担,跟在二舅后头,兴高采烈地前往。朝阳爬过山岗,阳光透过一片杉树林的空隙,劈成一把把透亮的光剑,斩开一路迷离飘荡的晨雾,照亮明晃晃的前路。
09
大舅、二舅全家出动,再加上邻居一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挑着西瓜的队伍踩过瓜地的田垄,切割着青碧的瓜秧上浮动的白茫茫的晨雾。
我和表弟打前阵,冲在最前面,踢踏的脚步触及田埂上弯着腰身挂满露珠的草茎,朝霞的光亮里,碰落一路晶莹透亮的闪烁,沾染一腿冰凉湿润的清凉。
队伍下到河边,枯水时节的修河,昨晚的河水又消退了很多。小河段的水位几近见底,卷起裤管就能轻松趟过。水边湿漉漉的河滩,裸露着大片河底沙石的肌肤,踩过的脚印,惊扰了搁浅在水凼里的小鱼虾,奋力地弹跳逃遁。
大河段的水位还是要谨慎对付的,有的地方尚有两三米的深度,危险性不容小觑。趟水过河中,随行拖曳着一只小木船以防万一,还用来放大家上岸后换穿的衣物。
踩不到底的河段,大舅将我和表弟抱上小木船,大人们扒着船帮凫水通过。可我犹新的记忆里,还是在浅水区将西瓜担子浸泡在河水,在水的浮力下肩上的那种轻松,以及大舅拽住我的扁担大胯步向前,我整个人和担子在水里就像一艘舰艇般乘风破浪的快乐。
上岸后,把小木船藏进一处茂密隐蔽的草丛,避免大阳的暴晒,以防船板开裂漏水。换好干衣服继续出发,挑着西瓜担子还要走五公里山路。
换下来的湿衣服,搭挂在扁担的两头,迎面吹来的风一点点吹干湿衣服的水分,赶集的街市在路的前方逐渐清晰。
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心情不由得雀跃欢呼,挑着担子的磨难终于看到了解脱的希望。乐极生悲的词义,恰如其分地解释了我在接近街口的一段下坡路上,一不留神,脚踢到了一颗小石块上摔跤的沮丧心情。
挑着西瓜担子,辛辛苦苦走了一路,历时两个多小时。西瓜担子从左肩挪到右肩,再从右肩挪到左肩,实在酸胀难忍了,在路边寻个阴凉的地方停歇下来缓解红肿肩膀的疼痛。哪成想最后一个踢脚趴,四个西瓜全摔裂了,流淌着西瓜汁鲜红的血泪。
临近中午了,炎热的太阳晒得水泥街面热得烫脚,树梢的叶片都卷了边,树底下的瓜摊是滚滚袭来熏烤的热浪,带来的茶壶也喝干了,接连不断喝进肚子里的茶水,转眼间变成豆大的汗珠从脸上爆出。
开了裂的西瓜高温下不能久存,只能贱卖。表姐带着我敲开了一户老主顾的大门,好说歹说将四个西瓜以极低的价格卖出。接过表姐递来的三块三毛的角票,我紧紧握地手心,不觉得攥出满手的汗渍。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卖西瓜赚到的钱,真是太不容易了,连白水冰棒我都舍不得买一根犒劳自己。
几家人挑来的西瓜一个上午没卖出几个,看来要到傍晚才能回家了。大人们商议着让我和表弟先回去,赶回家去吃午饭。一再告诉船藏在哪,一再叮嘱着怎样过大河段,只要过了大河就能安全到家。
天热得实在待不住了,我和表弟得了口令,便一路小跑着往家赶。
10
临进中午,太阳火辣辣的,天空像一口银亮的白热化的铁锅,倒扣下来笼罩着大地。一丝风也没有,路旁的树叶低垂着一动不动。
蛰伏在枝杈间的蝉儿高声咒怨着这酷热的天气。大地好像处在一口偌大的蒸笼里,锅里热气腾腾,人们被蒸得只有出气的份儿,每吸一口气,都仿佛是咽下一口热烘烘的馒头,噎在喉咙里异常干涩。
我和表弟走在山道上,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好在跟着父亲卖瓜来往过好多回,对这条的山路的每一处拐弯抹角都了如指掌,倒也不害怕。
离家越来越近,不觉脚底生风,大跨步摆动的双臂,带起衣袖摩擦着裤腿飒飒作响,一路念想着家里饭桌上的味道。
暑假时节,山乡的瓜事为第一要务,全村倾巢出动,全家总动员。关于吃喝,母亲总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既节省了时间,又满足了口腹之欲。
明明和母亲一道出门,一同归家,转眼之间,饭桌上就摆好了母亲在头天晚上就备下的酸豆角、酸黄瓜、腌咸菜、花生米、水煮咸花生、炒黄豆等,看着就生津开胃,迫不及待用手捏来丢嘴里,满嘴嘎嘣脆。
还有一大锅冰镇清凉软糯爽滑的稀饭,那是母亲一大早就熬煮晾凉,用一个大瓦罐座放在清凉井水里,一整天不会馊,随喝随盛。
修河沿着山崖的大河段北岸,有着宽约二十来米深约三米的水域,再往下游500米就有一处急水滩,要是不能迅速渡过这一片水域,被水流带进急水滩就糟糕了。我和表弟拉出藏在草窠里的小木船,商议着过河的策略。
我比表弟大一岁,最后以我的方案过河。出发的地方离急水滩太近,我的方案是上船后先沿着石壁,牵扯着石壁上的石块或者藤蔓逆流而上100米,再荡开船借助水流斜着往对面走。
我叮嘱好表弟坐在小木船中间的船舱不要晃动,我则站立在船尾,撑起一根长竹篙开始行动。表弟端坐在船舱攀拉着藤蔓,我用竹篙点在石壁上奋力前行。
往前走了10米不到,意外发生,表弟拉扯着的藤蔓突然断裂,船头一头扎进水流里,整条船一下子打横着就往下流漂去。我急忙用竹篙在水里左右扫动让船前进。怎奈水底暗流涌动,流速极快,船身打旋着往下游的急水滩逼近。
我站立起来,把竹篙一插到底,双手死死地握住竹篙,两脚岔开,绷紧全身的肌肉,就连脚趾头都用力抠住船板的缝隙,想要稳住船身。
船身绕着竹篙横过来,狠狠地撞击在竹篙上,噗通一声响,我落水了,整个人被轻易地弹到了水里。表弟吓到了,扒在船帮上大声喊:“救命啊,快来人啊!”
正是晌午时候,哪会有人;哪怕有人看见了听见了,要想来在河中间施救也是困难重重,求人不如求己,要脱困还需自救。
落水后,我反倒是清醒地认清了眼前的状况。我一边凫水,一边大声呵斥着表弟不要慌。我把握在手里的竹篙伸向船上的表弟,让他把竹篙收上船。
我游向船边,双手扒住船帮,用双脚在水里踢打着推动船只一点点向前。表弟也冷静下来了,沿着船尾跳下水来,学着我的样子,双手扒住船,双脚踢打着水花推着船只往前进。
在逼近急水滩还有几米的时候,我的脚尖够到了水底松软的沙石,我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我知道最危险的地方终于过来了,凭着我和表弟常年累月泡在水里长大的水性和经验,剩余的可以踩到底的浅水区,绝对是能够轻松对付的。
终于过来了!依稀可见三面连亘的群山怀抱里,在秀林翠竹里,掩映着一栋一栋典型江浙民居的青砖白墙和高高挑起的马头屋檐的身影。
那一刻,竟至于心生感触,似一个经久未归,漂泊在外的浪子,终于踏回家乡热土,近在咫尺的家,就在灼热的气浪里,扭曲着变形晃动,不禁让我心生潮湿,双眼迷蒙。
我摸出口袋里今天卖西瓜所得的湿漉漉地滴着河水的三块三毛钱,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去卖西瓜的收获。
这一趟,我不再需要父亲陪在身边,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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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陈劲松
责任编辑:王兆嘉
文/吴明月
江西省骨干教师,现任职于江西师大附属中学瑶湖学校。热爱生活,爱好写作。仰望天空,眼有星辰大海;流年不负,心有繁花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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