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成像（下）

小孔成像（下）
2023/3/14 20:13:00 人民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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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主编：李建丽

     责任编辑：桑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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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孔成像

     (下)

     天津 |王怀明

     (三)

     苔花如米小

     “请问你是小行吗？”一句郑重的问语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眼前是一位姑娘。似乎穿着一袭白裙，一张脸都在往后退，只有那一双眼睛灼灼向前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毛，仿佛我是被审判的罪犯，在等待目力威逼下的认罪。

     我点点头，礼貌地站了起来。寒暄几句后，她说：“坐下来说会儿话吧。”我们就坐在长椅上聊了起来。

     “你是哪里人？”

     “我是某某地人。”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某某大学。”

     “你那个大学是985、211吗？”

     “不是985，是211。”

     “你工作几年了？”

     “五六年了。”

     “你的月收入是多少？”

     “某某千元。”

     “你买房了吗？”

     “还没有。”

     “你有买房的计划吗？”

     “正在考虑，目前我只能靠贷款在市里买一个小独单，要想买大一点的，就得往郊区去，但通勤时间是个很大的问题。”

     “能买个小的那还不错!你父母需要你照顾吗？”

     “目前还不需要。”

     “那他们将来的养老你怎么考虑？”

     “到那时再说。”

     “那你职位会提升吗？”

     “这我……目前，如果在职考研算是提升的话，那我正在争取，但不一定就能考上。”

     我开始如坐针毡，这样盘根问底，是我没料到的。

     我以为她会问我有什么爱好，去哪旅行过，读过什么书，谈过几次恋爱，有什么获过的奖项等等。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如此直白，如此单刀直入，似乎说点别的都太虚伪，太浪费时间。

     她可能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就说：“你别介意啊，你快三十了，我也二十七，大家都不小了，我是认真的，想谈婚论嫁就得现实一点，你说是不是？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你可以问。”

     我一时也想不起来问什么，于是突然我们都失语了。世界突然间安静极了，咫尺已然成天涯!10秒，20秒，30秒，也许有一分钟的沉默。

     她站起身来说：“那这样吧，今天我们先到这儿，有什么事回头跟介绍人说，我先走了。”

     我站起身来，还没说什么，她已经走出两步了，给我一个长长的背影，我甚至连她的面容都没有看清。因为初次见面，连端详的时间都没有，说话时谁也不便去看人家的脸，所以一切都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白的背影，慢慢消失于街市中。

     我的迟缓让人产生了尴尬，毕竟大家都是陌生人，难怪我同学说我是慢热型的。这一下就检测出这慢热的致命了，我真的太过尴尬了。相亲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始料不及又无可奈何。看来相亲是不适合我的，我不经意间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就是我的绯闻，有意思吧。跟别人口口相传不一样吧？”时光穿越，我从之前的相亲场景回到眼前，看着孔月问道。

     她边喝着咖啡边说：“哦，原来是这样。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后来我问小刘人家什么说法，小刘说人家什么也没说。”

     “那就完了，人家不继续了啊。”

     “连个理由都不给，搞得人心里别扭。”

     “没事，人家现实些也是不得已，可能是你的不太热情让人家尴尬了。毕竟我听说那可是领导千金，能去与你见面，你可以想象那一定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啊。我还听说人家家里可要什么有什么，房子好几套，不光这有，北上广都有，也可能连国外的房子都买了；其它什么车马衣裘更不用说了。你想这样的钻石小妹，想攀龙附凤的人多得和地鼠一样，打都打不死。人家没想到的是被你给晾在那里了，多尴尬呀。”孔月笑着说。

     “那么大的土豪女，怎么上来就查户口一样地问我，给谁谁也不舒服!”

     “我想她只是想以那样的方式看你的成熟度，相亲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诚字，所谓‘非诚勿扰’，你的言谈答语之间最能体现诚意的。而问题问得越简单，越简明扼要，越能见出你的底色。”

     “这倒也是。这样要好，人家是大家闺秀，我本来也没做他想，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见面，没想到不如不见。”“见还是要见的，没有比较就没有经验。见了这个也许是有好处的，虽然没成，虽然被人传说得五花八门，但是你能说都是坏事吗？”

     “对，经一事，长一智。我更加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不想要。相亲失败一次，情感就被淬炼一次。这和爱迪生做科学实验一样，失败乃成功之母。”

     “这才一次，你就长一智了。有的人一天就相亲十个八个的多了去了，换你怎么办？”

     “那跟买东西挑三拣四不就一样了嘛。这年头相亲还不如买衣服呢，衣服挑完不买还是新的，人相完亲不成，就有一种挫败感。得多强大的心脏，才能经得起现代人的精挑细选啊。有的人相亲恨不得像那些电影海选演员一样，13亿里选一个!”

     “13亿里选一个，那没等选完就死半道上了。你可够夸张的，其实有时不用拿显微镜去选，只要一回头就有了，那句诗是怎么说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种也是有的，理想浪漫一些而已。”

     “有就行了，不见得你不会有，是不是？”孔月神秘地一笑说。

     我听到这里一愣，也许从心底里我曾这样幻想过，但只是幻想而已。经孔月这样一说，我不由得来了兴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能说说你吗，关于你的浪漫故事？”

     孔月听着，赧然一笑说道：“我的故事也不浪漫。上大学时谈了一个男朋友，后来毕业大家志向不同，就分道扬镳了。后来忙于工作，一直单着，就到现在了。怎么样，老套吧。”

     “不会吧？你这么有气质，身后的参拜者不得打得你死我活什么的!”我笑着说。

     “不许拿我找乐，你怎么不学好，一上来就先学会了贫嘴？”

     “哦，对不起，我其实是真心话，我感觉很优秀很优秀的姑娘应该很早很早就被很多很多心怀不轨者惦记上了，怎么会让她单调将呢？”

     “你怎么又来了，好好说话不好吗？非得打趣……”

     “那好，说正经的，我倒认识一个男的，品行、相貌、工作都和你挺般配的。就是他也是个外地人，还没买房，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奋斗，你有没有兴趣见他一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真的想让我见他。那不能着急，我得先仔细问问你，你了解他吗？了解到什么程度？何以见得？”

     孔月一连三问，像是强梁在拷打财主要其交出宝藏一般。我有些手忙脚乱，但心知必须如实应对，不可造次。于是说道：“了解!他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学到大学都一块儿上的，毕业后他也来到了这里……”

     “等等，我怎么没听到你说过有这样一个人？你说你不是在来这个城市之前没有认识的人吗？你不会说的就是你自己吧？你如果对我有意思就直说，也许我会考虑考虑的。千万不要和我玩这种双面间谍似的游戏，我可不想在感情上被欺骗。”孔月有点嗔怒了。

     “这……我……”我一下子哑口无言。没想到孔月冰雪聪明，我的小伎俩一下就被她揭穿了。不常撒谎的人真是没用，为了避免唐突冒昧，想着善意地撒个谎让事情渐入佳境，结果言语眉眼之间就走漏了消息。不过这样也好，听到孔月说的“考虑考虑”之后，我一下子如释重负，好像闻到了一股奇妙的花香沁人心脾……

     “被我猜中了吧？”她看我迟疑着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往往就是从对方撒谎开始的。哪怕是善意的小谎言，也是一种卖弄小聪明、一种缺乏诚意、一种不尊重自己更不尊重别人的表现。请你千万不要对我撒谎，我对这一点很在意。因为我更在意交一个坦诚相待的人。”

     “好，我承认我错了，对不起!我刚才确实撒了一个善意的谎，我只是想给你一点思考的时间，不要断然拒绝我。我也不好意思当面对你说我对你有意思。我真的总是仰望着你……好在今天说破了，还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那不是别人给的，任何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

     “感谢你这样说，我知道，我想你也了解我了，就是这样一个自然人，有工作，有职业，有户口，有上进心，可就是无房，与本市新近颁布的‘四有一无’人员落户政策的要求一模一样。”

     “有心就好，其他的可以再说，没心就一切免谈了。所以你还是要积极起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不是要寻求眼泪和同情的。你要的所有的东西都得自己去争取。我们本市人也是一样，我们更是从小就这样在人情冷暖中摸爬过来的。我们貌似生活得云山雾罩，其实非常直接，生活、工作、交友，合适的就是最好的。感情也是，我们也希望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我们想要的一切，也得积极寻找，谁也没有天天遇见天上掉馅饼的事。”

     “你说得真好，给我拨云见日一般，我之前真的一直带着想象去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真的不敢直面它……”

     “你怕被拒绝，怕失败，这只是你的自我保护意识被放大罢了，其实也是你不够坦诚的表现。如果能坦诚相见，其实有很多正面解决你内心困惑的方法，可惜……”

     “是啊，我还是没能走出从前，没有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和定位，所以才导致现在……”

     “没事的，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大家看重的不是一个人说了什么，想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还会做什么。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大言不惭、夸夸其谈的人多的是，那只会招致别人的厌恶，于人于己都是有害的。反倒是像你少说多干，不计得失，让我刮目相看。我也观察你一段时间了，也看了你的博客、微信朋友圈，也拜读过你给单位写的很多公文，我觉得还不错。”

     “你看过我的博客和微信闲玩，我怎么不知道呢？”

     “博客我是从唐辉那里要来的地址，微信之前我虽然加了你，但是我不发东西，不点赞，也不留言，只看不回，还请见谅啊!”

     “是这样啊，博客里乱写，让你见笑了，微信里胡乱发言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不，你能有时间有心情有毅力去写点什么，总是好的。其中也不乏一些新鲜的际遇、真实的感触，让人从中获得启发……”

     “学文的难免酸腐，百无一用是书生，有时写两句也是自娱自乐、自我解嘲，或者说自我解压，在别人看来，也许是无病呻吟，不值一哂。”

     “没人说不能这样，喜欢就去做吧。我不还在关注嘛，不要太在意别人的口舌是非。杨绛不是说了吗，‘生活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所以你没必要想着让每个人都喜欢，关键是自己喜欢就好。别人有时蜀犬吠日，是吃多了没处消化而已。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加大投入，把你的八小时之外认真规划一下，在创作才能上深入挖掘，说不定你也可以像《甄嬛传》的作者一样，业余时间写出好作品来，一举两得。《哈利波特》的作者不就是突发奇想写起小说而走红的嘛!”

     “我行吗？玩个门槛低的还行，真正创作那是从没想过……”

     “没想过，那也得想。这样吧，我来个命题作文，就写你大学追女孩的内容吧，写个十万字的小说出来让我看看。如果写得让我满意，我就同意咱俩交往，否则免谈。”

     “这个不妥吧。我那可是昙花一现就过去的事，怎么写得出来？”

     “你自己看吧，写不写在你。我想你一天写一千字不难吧，十天一万字，一百天十万字，从明天起，百日为期，只许原创，不许抄袭。你写得让我满意了，我就会让你满意的。今天就到这儿吧，不聊了，都该下班了，我走了，再见!”说罢，孔月就收拾东西下班了。

     (四)

     也学牡丹开直到她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才从“啪”的关门声中清醒过来，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十万字小说……满意……”我不住地念叨着。

     突然要写点什么小说之类的东西，竟然感觉有千钧之重，一时竟拿不起笔来写。当然，随意写写字是可以的，但是要字字珠联，句句相承，章章中节，这简直是世间最难的一件事，真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感叹。

     前人浩如烟海的著作，烟花绚烂，如崔颢一般的如椽巨笔数不胜数，我又何必班门弄斧呢？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也许我们这一代中也应该有人提起笔来去写，即便写得不好，写总是值得称赞的一件事。单位在迎检，我也在迎检。单位迎检一年一次，我的迎检期限百日。单位迎检费尽心机，让上级点个头而已；我的迎检却要呕出心肝，还不一定能博佳人一笑。古人有“肯为千金轻一笑”的豪情，我也应该可以挤出十万字来为生活添彩的。为了写我的小说，我又找出几本小说先看一看。《红与黑》值得看，《围城》必须看，《红楼梦》永远要看。传统的著作不能不看，网络上的小说也很有新颖的气息，值得借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先看古人、今人、外国人，网上不认识的人，他们怎么写，写的什么，然后考虑我写什么，怎么写，为什么写。刘勰说：“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多看点是好的，但时间有限，我也得重新规划一番。孔月要我一天写一千字，我要先看后写，就得先看一段时间吧。假如先看五十天，那剩下五十天就得每天写两千字。每天两千字对我来说，只要每晚挤出两个小时看电视或闲玩时间，还是可以做到的。但难免五十天中有脱落，还得有修改统筹的时间，所以我计划先看一个月的小说再动笔，写五十天左右，剩下的二十天润色定稿。自从与孔月有了约定之后，我白天黑夜想的是小说的事。白天上班的时间，我得处理手头的工作，工作是生计之源，工作着的状态其实就是一种创作的状态。我得集中精神工作，空余时间思想也会跑马到小说上，但我尽力将野马拉回。晚上就不由自主了，一连七晚我都如梦如幻似梦似游，心神在追逐，在奔突，在煎熬。写东西，那么容易吗，一如李贺都在“呕出心肝”，我则如蚍蜉一般，也想撼动大树吗？我只是在完成上天交给我的一项工作。我梦见我如李白一样“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我在左手持一杯酒，右手执一支笔，左酌右书，优哉游哉之间，一篇东西交出，大熊拿过来就在大会上开念了：“我们的核心价值观是爱你一万年，海不枯石不烂，上得刀山下得火海……”“错了，错了!念的什么呀？”台下孔月站了起来，转身就走。后面留下大熊诡秘的神情，像是活鱼下了油锅，白眼翻成了红眼，红眼又翻成了白眼，然后那眼神又转向了我，我惊出一身冷汗，大汗一出，我就醒了。原来是场梦，万幸是一场梦。都说梦是压力的释放，可见我压力山大。写小说，用路遥的话说：“那是和卖血一样的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容易的话路遥也不至于英年早逝了。当然也有年年写，写了一部又一部的莫言、贾平凹等出书获奖，名利双收，人家都还在写。写就是一种活法，就像抽烟的人烟不离口，又像练拳的人拳不离手。也许是我怕写不好，才有此梦。谁知第二天，我又梦见我刷刷点点，一会儿纸笔，一会儿键盘，一会儿烧脑，一会儿百度，一会儿人物A，一会儿人物B，大有范仲淹“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上心头”的意思。极尽折腾之后，终于我又完工了，于是我兴奋，跳跃，放声长啸，仿佛成了《笑傲江湖》中的任我行。正当我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间屋子里的灯灭了，电脑的屏幕黑了，我的心也碎了。原来之前永不熄灭的单位灯火不知怎么就灭了，是检修电路，还是闲人手欠？是小孩玩闹，还是有人故意？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刚才绞尽脑汁鼓弄的电子文稿竟然没有存档，只顾着马不停蹄地赶工，却没有随写随存，精神过于集中，忽略了致命的存档。我千万个懊悔呀，撕心裂肺，泣不成声。眼泪下来了，我人也醒了，泪珠的刺激唤醒了梦魇的我。梦境中的场景历历在目，我正要崩溃了，想起了曹雪芹的句子“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有，什么是无？现实中梦境里，我在来回穿越，双重煎熬。我闭了眼，想收住心神，可仿佛刚才孔月就在我身旁，本欲与我激情庆祝，可却被意外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她错愕双眼，长叹一声，转身不见。身后只有我傻傻地重复着“没了，没了”，那声音闪着幽光，四面散开，久久不息。接下来，我又梦见我写出了五万字的残稿，局促不安，难以兑现……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说“半啦，没戏”。然后我还梦见我只写了个千百字的开头，然后就没了下文。再往后，我仍然梦见我的稿纸上竟然是一片空白，交白卷也进入了我的人设当中。后来，我竟然梦见自己借尸还魂，从网上盗了一篇，打算应付过去。但是孔月再三推问其中的细节，我却张嘴结舌，不是自己写的，就驴唇不对马嘴，我头大了一圈。到了第七天，我做了一个大美梦，我梦见自己写出了理想中的文字，孔月品读着其中的字句，仿佛是黛玉在品读《西厢记》。她时而点头称是，嘴里说着：“不愧是学中文的，科班出身，有板有眼，出手不凡啊。”时而微微一笑，同时说道：“给你点压力，就如喷泉一般绽放。”时而笑得格格有声，说：“看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得感谢你的真诚和努力。”我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神情，搓着双手，窘迫着，应答着，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是，突然间我就醒了。醒了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又环视着蜗居之四壁，又眼观鼻鼻观心，我全身汗湿，冷彻心肺。“梦里走了很多路，醒来依然在床上。”忘了这是哪位诗人的句子，此时这个乖觉的句子自己跑了出来。我知道写出这样的句子的人，肯定是有许多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才有魅力。哪怕那些故事都以悲剧收场，悲剧的魅力是让人更加丰富和成熟。一连七天，我都梦游似的，什么也没有做。也许是使命太新，我看得太重；也许是过于想达标，急功近利；也许是好事多磨，冥冥之中自有警示。这都让我反观自省：欲成一事，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事越大，相对的代价越大。梦醒了，人也醒了。我从七天的梦幻中品味出一点：行动胜于一切幻想，坚持胜于一切计划。于是，我拿一张大纸，列出小说的提纲以及人物关系，又列好规划进度、安排作息等时间表，随即动笔。当第一个字落在纸上后，我突然间灵感闪现似的找到了突破口。这个突破口是从大学这个关键词开始的，由大学勾起记忆，勾起当年的人和事和情感，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这样简单的结构出发，分出回目，拟好人物、串起故事。感觉像画一幅画，画上以一个人为主，由轮廓而肢体而五官而眼目而内心，一似自己所亲见亲闻的某一个人，可能是自己，又像是别人。虽不是什么传奇，但一一写来也觉奇妙，就当是回忆，把时光留痕落在纸上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说不定还会因此又生出新的回忆和期待。还说什么呢？一切都交给笔，交给陪了自己许多年的笔吧。靠笔谋食有年，都是在给别人写，这回好好给自己写点东西，就像酿酒提纯的过程一样，就像雕刻原石一般，去掉该去掉的，留下该留下的，如此而已。迎检的工作随着日期的临近而紧张起来，大家都手脚不得闲。好像每个人的活都很多，而且像《皇帝的新装》中赶工的那两个裁缝一样，区别只是他们拿空气来行骗，而我们是拿材料来行骗，手段不同，目的相仿，都是想获得点利益。工作越忙，我和孔月接触的时间就越多。大熊非要弄出个“特色”来，说其他单位都有各自的宣传花样：有的抓办公智能化，有的抓生活民主化，有的抓会议简短化……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据说是闲人建议大熊响应上面的号召，向上看齐，事事人人，都要管好管住。咱们单位要管，就从工会管起，让工会出一份有深度的报告汇报一下工会的“特色”。大熊听了，当即拍板，让工会干事孔月负责，让我协助，尽快出一份响当当的报告，既务实创新，又便于宣传，拿出特色，压倒同行。“这闲人的一个主意，大熊的一句特色，到了我们这里就得拿上放大镜和望远镜把工作反复梳理，把有的没的对的错的全都往特色上贴一圈，看看能贴出个什么样，备不住就弄出一个四不像来。”我冲孔月抱怨着。“别抱怨，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编辑几千字而已，这不是你们学文的最擅长做的事吗？”孔月似乎觉得特色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随便整点就可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把子虚乌有变成真金白银，我哪有那本事啊!”我觉得无从入手，深感为难。“不就工会那点事嘛，大的说大的，小的说小的，大的有大局意识、核心意识；小的要有自觉意识、看齐意识，然后各做了什么资料甲乙丙丁、表格一二三四、材料新的旧的，这不就差不多了。再说别人没有的我们有，别人有的我们新，别人新的我们变，这样不就有特色了吗？”孔月似乎觉得这特色就像每个人的面孔一样，都各具特色，天生自带特色。这工会特色，只要形成独特文字就是特色，就是大熊想要的特色，是能经过上级检查得特色。“我怎么就觉得无中生有，弄出一个空中楼阁般的特色，不是自找难堪吗？”“未必，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工会这些事，我最清楚不过了。各单位虽然都按政策出牌，但时间点、曝光率、经验值都是不一样的，这好比目的地定了，出行方式可以各不相同，谁能说不可以呢？”“说的有道理，我似乎有点思路了。”“思路，你的小说也有思路了吗？怎么不见你提起呢？”“小说不也和工作报告一样嘛，人物情节环境，甲乙丙丁，一二三四，好的坏的，爱的恨的，真的假的，虚的实的，写出来就完了，好不好再说。”我莫可名状了一番。孔月甜甜一笑，说：“思路真快啊，会学人说话了。你要是把小说写成工作报告，那就一切都完啦!”“非也!小说的人物是真的，经历是真的，情感是真的，不像报告，不知道哪句是真的。”“只要是你写的，肯定就是真的，就像卖瓜的总说的，‘好瓜好瓜，自卖自夸’。”说完，孔月朗声大笑，似乎已经看透了写东西人的心理：写完总想让别人说好，就像孩子的母亲总希望别人夸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仿佛工作报告和小说都已完成，都已达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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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文/王怀明

     宁夏人，现为天津市第十九中学语文教师，自幼爱好文学，喜欢读曹雪芹、鲁迅。兼好书法，二十年坚持不辍。有诗歌散文发表于天津教育报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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