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名门的苦命奶奶
2023/3/23 20:13:00 人民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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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我和 “九一三” 擦肩而过!(江苏|叶明)
⊙出生名门的苦命奶奶(四川|辜堪生)
⊙南少林武魂(福建|庄振加)
⊙清明时节话鸡蛋(山东|张伟)

出生名门的
苦命奶奶
四川丨辜堪生
奶奶彭瑞荷,虽出生“名门”,但自嫁给“豪门”后,就饱受恶婆婆欺凌,沒过上一天好日子。
奶奶的父亲,我的外尊祖父彭耀章是眉州光绪末期每隔十二年一次由朝廷直接选拔的贡士(相当于今天的地方高考状员),进京朝考合格后派往甘南任县令。
外尊祖父为官清廉,深得民心,并无“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后因当地少数民族搞暴动,于是弃官回乡倾囊搞教育,创办了私立宏模小学,并亲自教学。
宏模小学教学质量堪比公立重点小学,引起地方政府重视,并委托外尊祖父为眉山、彭山、丹陵、青神四县办教师培训班。
彭耀章深受百姓爱戴,被尊称为“彭跋贡”。外尊祖父不仅学富五车,而且书法功力深厚,至今眉山三苏祠还留有他题写的“洗砚池”碑刻。

奶奶虽然是名门之女,但自被嫁到青神县大地主辜树棠家后,噩梦就开始了。
外尊祖父虽然才高八斗,但为官清廉,家境并不富裕,所以给女儿出嫁时的陪嫁十分寒碜,这在旧社会是很损夫家面子的。
据父亲的自传,尊祖父吸食大烟不管事,尊祖母为人凶狠刁钻,虐待媳妇,把奶奶像佣人一样对待,洗衣,做饭,扫地,劈柴,干尽粗活,连吃饭也不能上桌,只能和佣人一起在伙房吃。
恶婆婆在给儿子娶了小老婆后,居然把奶奶和三个子女赶出了家门,寄住在佃户辜子云家中,一个月仅给一斗五升米(约45斤),生活十分艰难。
父亲生前常对我们子女讲这段凄惨的日子:粮食不够吃,只能吃“对时饭”(今天中午吃了饭,要第二天中午才又吃饭),还经常吃“鼓眼饭”(有饭无菜)。
烧饭缺柴火,兄妹三人每天都要去松林拾松果,捞丛毛(松针),捡枯枝烂叶。冬天冷得遭不住了,只能到辜子云灶屋里借光烤火。
母子四人相依为命的悲惨遭遇得到辜子云和邻里乡亲的同情和经常的接济,时不时的送点红苕、包谷、蔬菜之类的。
旧社会的观念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奶奶从小缠脚,未读过书,生性善良,胆小,只能默默忍受,直到大舅公去青神看望妹妹时,才知道了实情。
外尊祖父闻悉此事后,怒不可遏,一纸诉状把辜家告到了青神县衙门。
尊祖母接传票后有点心虚,试图送银元贿赂知县,但知县敬重“彭跋贡”的人品与威信,拒绝了。后来辜家被县衙判决划给了奶奶母子四人三十亩土地为生。由于家中无劳力耕种,只能靠租佃为生。

父亲到了上学年龄被接回眉山,在外尊祖父办的宏模小学开始启蒙发愤读书,每年会考成绩都十分优秀,直到后来考上了北平迁来成都的朝阳学院。这恐怕就是忍辱负重,望子成龙的苦命奶奶唯一的精神慰籍吧!
新中国成立后,爷爷在土地改革中定性为恶霸地主被镇压了。奶奶的成分最初划定为“小土地出租”,后因奶奶虽然被辜家赶出了家门,但并没有和爷爷办离婚,所以复核时仍定为“地主”,让从没享受过地主生活的奶奶戴上了沉重的“地主婆”帽子,还让我们这些从未见过地主爷爷的子孙后代也莫名其妙成了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
父亲解放前大学毕业后本已在上海直接税局工作,住西藏南路同康里20号。突然有一天接到一封“妻亡速返”的电报,犹如晴天霹雳把父亲整懵了,心急火燎赶回了眉山,才知是奶奶思子心切,找人谎拍了电报,虚惊一场。
家人团聚也是好事,父亲留下了,先在青神税局工作,后改行做了中师语文教师,母亲也做了小学教师。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经济困难,父母工资加起来不足一百元,全家七口人生活,经济本已拮据,亲历过吃“对时饭”的父亲却还要存钱,用他常教育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常将有日当无日,莫到无时想有时”。
所以父亲平日里相当节俭,像葛朗台一样的“抠门”,甚至连吃面放味精也不准多放(六十年代的味精也算得上平民百姓的“奢侈品”了),我们兄妹都很不满。
记得大妹后来率先参加工作发了工资后,专门买了瓶味精回家,并在瓶上贴了写有“随用味精”小纸条,弄得父亲很尴尬,成为“家丑不可外扬”的笑话。
我们兄妹四人,只有大妹出生后请过一个临时保姆,小妹出生后是送到舅舅乡下帮带,到上小学时也回到城里。此后我和两个妹妹全由奶奶带着租住在校外,真难以想象奶奶是如何操劳孙子们的饮食起居的。

我从小和奶奶感情特别深,这与幼时发生的两件事情有关。
第一件事。我们小时候都喜欢打泥巴仗,我从小扔石块瓦片是扔得又远又准。有一次打仗我用瓦片把一个小朋友的头给打破流血了,我吓得转身就逃。
小孩父亲在后面穷追不舍,我终于累得跑不动了,像驼鸟似的藏到一个土坎下,后被赶到的小孩父亲把我提起来狠揍了几巴掌。
可能惊吓过度吧,奶奶闻讯赶到后,我都说不出话了。奶奶赶快找人通知了母亲,母亲听说后先就跑去公安局报了案。到医院检查后无大碍,法院后来责成小孩父亲赔礼道歉。一连好多天我都变得呆呆的,不能说话。
奶奶听人说是“魂”吓掉了,要招魂。于是奶奶每天在手心放一个鸡蛋,边走边喊“堪儿呢,回来啰!堪儿呢,回来啰!”也不知喊了多少天我才缓过神来。
另一件事。
有一年冬天烤火,那天火盆还没放架子上,我就踩上火盆沿口想爬上椅子,一下就把火盆踩翻了,一盆钢炭火倒在我脚上,棉鞋马上燃起来了,脱鞋袜都来不及,右脚背从此留下一个大痂疤。
脚烧伤后,奶奶个子小,身体十分瘦弱,还是“三寸金莲”,但每天都背着我外出溜达,透气。
我在背上听到奶奶喘粗气,挺心疼奶奶的,趴在奶奶背上说了一句稚气的感激话:“奶奶,等我长大了,你长小了,我也来背你哈!”奶奶忍不住笑起来,说,“我堪儿真有孝心”。此事在亲友圈中传为“笑话”,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上小学后,我和母亲在离城几里远的象耳小学生活了两三年。每到周末,即使母亲要参加政治学习,我一个人也都要回城看奶奶。周日下午晚饭后依依不舍和奶奶告别,尽管父亲每月给奶奶的生活费很紧张,但奶奶还是要悄悄塞给我点零花钱。
从小就被称为“精灵鬼”的大妹很快就发现了,吵着闹不公平。以后奶奶在大妹严密监视下就改变策略,等我走出门外后再把我叫住,“堪儿呢,你的领子没理好,来我给你理一下”。
奶奶装着给我理领口,悄悄在衣领下塞进一角钱,然后揑了揑我的肩膀,我心领神会。久而久之,此秘密又被“猴精”的大妹给发现了,奶奶只好一视同仁。
大概60年代初,我从象耳小学回到城里眉师附小上学。我和奶奶,两个妹妹一起租住在眉师校出后门府街的“邓公馆”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屋子里。尽管距眉师校只有几百米远,但父亲也只是周末才回来看看。所以平时就只有奶奶和我们三姊妹相依为命。
众所周知,六十年代初全国人民陷入极度的生活困难之中,俗称“过粮食关”。记得我们眉山县居民是每月供应17斤粮食,半斤猪肉,4两菜油。为了弥补生活困难,很多人家都养兔或荷兰猪(一种比兔还小一点的猪)。

我家也不例外,兔子和荷兰猪都养过。每天放学回家,我们三兄妹的“家庭作业”就是扯兔草。收麦时节,我和妹妹总会趁周末去城外麦田里捡掉在地里的麦穗,回来用手搓去处壳,然后炒来吃。分给奶奶吃,奶奶可总舍不得吃,留下以后又分给我们吃。
当时小学班上有个同学叫杜国鑫,绰号叫“杜老板”,他的父母亲在眉山糖果厂工作,经常利用工作之便,偷偷把糖果往家里带。所以“杜老板”来上学经常带来好吃的糖果,同学们都讨好他,以求能分吃一点。
“杜老板”特别喜欢打乒乓,而我的乒乓球打得特别好,为讨教我,他经常悄悄塞给我好多糖果。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种做高级点心用的糖馅,是用猪油加白糖,花生或芝麻做的,又甜又油,特好吃。“杜老板”有时塞给我的糖馅足有馒头大,包装纸全被油浸透了。
我带回家后给奶奶,奶奶也舍不得吃,像宝贝式的珍藏在橱柜里,逢年过节用来做汤圆馅。
奶奶年纪大了,由于营养不良,又特别操劳,终于得了肾病,但仍然要操劳几个孙子,忍着疼痛沒及时告诉父母亲。直到比较严重了,父亲才知道了,周末找了一个医生到家里诊看了一下,开了几副中药。
奶奶边服药边操劳家务,好长时间过去了,也不见好转。奶奶终于累趴下了。由于肾痛,不能“躺平”,睡觉只能坐着趴在一个方凳上睡觉。
在商业局工作的二姑见奶奶病不见好转,从城关镇中医院请了眉山著名中医胡伯安来家里给奶奶看病,才发现有误诊,但已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奶奶在病重的时候,昏迷中总是喊着我的乳名,我听了难过得流泪:“奶奶,我在这儿。”奶奶便抬起头,用昏浊的眼光看了看我,又趴下去了。
奶奶的病一直拖到我考初中。从小学起我的成绩在四姊妹中就是最好的,可能这也是奶奶特别宠爱我的一个原因。一天,当我到学校拿到眉山中学录取通知书后,高兴得连蹦带跳跑回家去给奶奶报告这个好消息。
我跑回家,奶奶趴在凳子上,我赶紧抓住奶奶枯柴般的手,边摇边喊,“奶奶,奶奶,我考上中学了,你看,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奶奶抬起头,把我细看了一遍,嘴唇喃喃动着,但已说不出话,对我微微点了点头,便又趴在凳上。
我一见情况不对,赶快跑到眉师校告诉了父亲,父亲又马上通知了母亲,二姑,二姑父,大人们都赶回来了。奶奶虽未断气,但已昏迷不醒了。院里邻居们也赶过来帮忙关心。
有个邻居把父亲叫到一边,悄悄说,他有个亲戚就是长期坐在椅子上睡觉,去世后弯曲的双腿僵硬了,装不进棺材,所以要趁病人完全断气之前赶快给躺下用木板把腿给压伸直了。
父亲已是六神无主,众人帮着把奶奶抬到门板上,又找来一块木板压在奶奶双腿上,还要找人站到木板上踩压。父亲和二姑自然不忍、不敢,母亲见状只好说:“还是我这个媳妇来吧!”母亲在旁人扶持下小心翼翼踩上木板,父亲和二姑把脸转过去不忍看。
奶奶的腿给压平了,居然沒有呻吟声,我悄悄看了一下奶奶,虽然面无痛苦表情,但却见一滴眼泪从奶奶紧闭的眼角慢慢流下来。我忍不住泪如泉涌,扑过去边喊边摇着奶奶。奶奶就这样一句话都没说,就和我们永别了。

奶奶在地下长眠了,我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奶奶了。奶奶解放前沒照过相,只是解放后照了个“全家福”。
为纪念奶奶,我用炭精铅笔精心画了一张奶奶的肖像,得到亲友们的点赞,用镜框装起来,在墙壁上挂了好久。可惜少年时期的这幅“杰作”,在几十年的历史岁月中未能像“蒙娜丽莎”那样保存下来。
奶奶去世已六十多年了,如今我也成了“古稀”老人,怀旧之情油然而生,每当想起奶奶临终前从眼角流出的那滴眼泪,我就禁不住泪如泉涌。
栏目主编:陈劲松责任编辑:梅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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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辜堪生
辜堪生,教授,博士生导师,西南财经大学邓小平理论概论教研室主任 ;四川省高校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研会常务副会长;四川社会主义社会辩证法学会副会长;四川省伦理学会常务理事。先后在《哲学动态》《毛泽东思想研究》《人文杂志》《江汉论坛》《中国教育报》《社会科学研究》《天府新论》《理论与改革》《探索》《北京师院学报》《河北大学学报》等全国十多家报刊发表论文 90 余篇 ;主编、合著、参著学术著作9部;副主编四川省统编教材1部;主编教学参考书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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