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译介 | 新闻中的科学不确定性：报纸如何描述生物医学初始发现
2018/4/7张鲁阳 科学传播人

     科学的重复性危机(reproducibility crisis)在科学期刊中经常被广泛讨论，初始科学研究结果本质上是不确定的，大部分科学家都熟悉这一问题。但是记者和公众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关科学研究进展的新闻有没有注意到科学研究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在初始研究的报道中，可重复性陈述在多大程度上是缺失的？这种缺失与什么因素有关？本期“科学传播人”为大家译介的《新闻中的科学不确定性》(Scientific Uncertainty in the Press: How Newspapers Describe Initial Biomedical Findings)考察了这些问题。

     论文发表在《科学传播》(Science Communication)2018年第1期，作者是来自法国波尔多第一大学神经退行性疾病研究中心(Institute of Neurodegenerative Diseases, University of Bordeaux)的研究团队，第一作者Estelle Dumas-Mallet是该中心2017年毕业的博士。

    

     (作者Estelle Dumas-Mallet

     个人主页：http://www.bordeaux-neurocampus.fr/fr/publications/publications-info/publi-info-2017/dumas-mallet-plosone.html)

     本文所分析的是426篇发表在1988—2009年的报纸文章，它们报道了有关12项病理学风险因子的40个生物医学的初始研究。有关这些研究的大部分报纸文章都提到这是初始研究，但仅有21%提到报道中的这项研究还需要重复性验证。通常情况下，没有可复制性陈述(a replication statement)的文章，更可能配备一个炒作性的标题。2000年之后，可复制性陈述几乎渐渐消失，伴随着的现象是炒作标题越来越多，公众则越来越少被提醒注意初始生物医学研究固有的不确定性。

     研究背景

     科学研究的学术评价体系习惯以科学家发表文章的数量作为评估依据，科学家通常会因为在高影响因子期刊上发表积极的最新成果而获得职位或受到奖励。这种高度竞争的评价体系使得科学出版物的措辞中“稳健”“新颖”“空前”等词语出现频率急剧增长。有声望的科学期刊更喜欢具有新闻价值的研究，它们通常优先发表最新的、积极的和令人振奋的研究结果。与此同时，它们还会发布新闻通讯稿(press releases)以突出这些研究。而且，科研机构也正在增加公共活动，其中一个重要方式就是发布新闻通讯稿。科学传播正在适应新闻价值和媒介议程，这种趋势被科学传播领域学者称为“科学的媒介化” (medialization of science)。

     新闻通讯稿经常因疏忽、简化和过分概念化等各种原因夸大某一科学研究的价值，这种夸大其词和歪曲失真也会蔓延到报纸上的文章中。而且，科学论文出现在新闻通讯稿中就更容易被报纸报道。大部分记者将同行评议期刊看作值得信任的消息来源，而且在报道单一科学论文的时候倾向于直接使用新闻通讯稿的内容。这些都显示了记者对新闻通讯稿越来越呈现不加怀疑的依赖。另外，新闻报道经常忽略它们所报道的研究所处的科学语境。记者工作条件的恶化使新闻记者的数量减少，而他们需要处理与先前相同数量的报道，这有时让他们很难担负起守门人(gatekeeper)的责任。媒体依然是公众获取科学研究信息的主要来源，所以研究记者如何呈现科学研究结果是很有必要的。

     研究过程

     此研究首先提出三个问题：

     1.报纸文章是否提到初始研究的不确定性？

     2.什么因素与可复制性陈述有关？

     3.对于不确定性的通报在不同国家有所不同吗？

     基于以上三个问题，研究者们建立了一个与12种病理、涉及40个生物医学初始性研究的数据库，然后使用Dow Jones Factiva检索上述数据库中涉及的40个研究的报纸文章。搜索内容限定在某项研究发表日期一个月之后的普通英语报纸的新闻报道内。搜索得到共计1561篇报纸新闻，其中同一初始科学研究被两篇及以上文章报道的有426篇，这一部分作为研究分析的子总体。

     研究者们对这些文章标题是否夸大、是否明确表明研究初始性、有无可复制性陈述等进行编码标注，并通过了Kappa一致性系数检验。然后使用二分logistic回归分析进行统计计算。得出以下结果：

     (1)这426篇新闻文章是在1988年到2009年之间发表的，120篇发表在1988年到1999年之间， 306篇发表在2000到2009年；其中39篇在澳大利亚，有95篇在加拿大，99篇在英国，167篇在美国，26篇在其他国家和地区。

     91篇报道含可复制性陈述，占比21.4%；105篇有稳健性声明，占比24.6%；150篇的标题过分夸张，占比35.2%；表明研究初始性的有243篇，占比57%；引证研究者表述的有302篇，占比70.9%。大多数(81.3%)可复制性陈述和大多数(78%)稳健性声明来自文章所涉及研究的实施者或该领域的专家。

     表1：与是否出现可复制性陈述相关的因素

    

     (2)使用二分logistic回归分析，研究者们检测发现是否出现可复制性陈述与六个预测因子有关：是否出现稳健性声明，是否引证作者的表述，是否有关于研究是初始研究的描述，是否出现夸张的标题，文章的长度是否超过200个词，是否是发表在1999年之后。三个预测因子与是否出现可复制性陈述是强相关：是否引证作者的表述，是否有一个夸张的标题，以及出版的年度。事实上，如果一篇报纸文章中包含有作者的名字超过三次，则大多数会出现可复制性陈述。是否出现可复制性陈述和是否有一个夸张的标题是呈负相关的，它们互为预测因子。出版年度反向影响是否出现可复制性陈述，以及是否有一个夸张的标题。夸张的标题在2000年之前所占的比例确实更低，大约15%；在2000年之后，占比大约43.1%。可复制性陈述在2000之前占比35%，之后占比16%。最后，是否有描述该研究是初始研究的词语，可中等程度预测是否出现可复制性陈述。

    

     图1：四个国家新闻报道中可复制性陈述出现概率与夸大标题出现概率的关系

     (3)研究者们还分析了数据库中澳大利亚、加拿大、英国、美国四个国家新闻报道中可复制性陈述和夸大标题出现的频率。他们观察到这四个国家中两个参数的分布差异很大。实际上，美国59/164新闻报道中出现可复制性陈述，而英国仅是3/97。相反的，英国57/97新闻标题夸张，而美国只有28/164。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的数据在两者之间。

     研究结果

     因为大部分生物医学的初始研究都最终被证明是无效的，报道文章必须承认初始研究内在的不确定性。一项调查研究表明，16个科学记者中实际上有13人认为可复制性陈述是必需的(Holtzman et al.，2005；Mountcastle Shah et al.，2003)。但是另一项基于文本分析的研究却发现，228篇报道基因研究的新闻中仅有三分之一详细提到了可复制性情况(Holtzman et al.，2005)。这与我们的研究结果是一致的：426篇报道生物医学初始研究的报纸新闻中仅91篇(21%)有可复制性陈述。

     一半的可复制性陈述是以本研究作者自己的表述出现，三分之一是引证本研究领域的其他科学专家。而且，在没有引述研究作者本人表述的新闻和报道后续被证实的初始研究的新闻中，极少出现可复制性陈述。这些观察表明科学家在可复制性陈述是否出现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他们应该告诉记者或新闻通讯稿作者研究还需要被证实，尤其是当他们已经意识到数据具有不确定性的时候；或者他们应该在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表达这一想法。

     研究者发现在可复制性陈述与标题夸大之间存在着很强的负相关。因为读者从标题得到第一或唯一的印象，所以炒作性标题尤其能产生误导。之前的接受研究表明，阅读遗传学新闻标题的公众常常显示出对文章里提到“治疗”的期望(Caulfield & Condit，2012，p.214)。而作为文章标题的拟定者，报纸编辑可能会受此诱惑炒作标题以满足读者期待，吸引他们的注意。此研究指出，可复制性陈述的存在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阻止编辑夸大标题。

     我们将可复制性陈述的存在视为记者实际上向公众通报了他们所报道研究的不确定性。然而在这方面，40项研究中每一项的新闻报道很少是同质的。实际上，系统性的可复制性陈述只出现在2项研究的所有新闻报道之中，而其他38项研究的新闻报道要么是没有，要么只有部分报道文章提到了复制的需求。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新闻报道没有可复制性陈述，尽管文章引述了研究者的表述，而且其他报道相同研究的新闻有可复制性陈述。文章提供了几个猜测：第一，科学家只是对一部分记者表达了复制的需要；第二，可能报道此研究的新闻通讯稿没有提到；第三，可能新闻通讯稿提到了，但只有一部分记者把它写到报道里；第四，记者实际上写了可复制性陈述，但编辑最终因为版面限制给删掉了。这些疏忽与Kitzinger和Reilly(1997)的观点是一致的，即科学不确定性本身对于记者没有吸引力——最新的、明确的发现和争议性才是真正吸引媒体注意的内容。文化习惯和媒介结构也与这个问题相关，我们在前面已经观察到美国和英国的情况显著不同。

     结语

     报纸喜欢优先报道生物医学初始研究，尽管它们往往被后续研究所推翻。因此对这些研究的报道成了研究报纸如何处理科学不确定性的优选材料。不幸的是，本文的这项研究确证了新闻报道不会提醒公众初始研究具有内在的不确定性，这对于科学的长期发展是不利的。

     我们观察到可复制性陈述与夸大标题负相关，然而，媒体并不只是这一夸大现象唯一责任人。因为大部分可复制性陈述都是科学家作出的，所以那些没有提到复制需要的科学家是夸大标题的间接责任人。考虑到这一点，近来可复制性陈述的消失和夸大标题的激增进一步支撑了科学媒介化加强的观点，也强调了这一概念与科学—媒介交互作用的相关性。最后，报纸中，国家间关于承认生物医学初始发现固有不确定性的显著差异很有趣，值得进一步研究。

     【参考文献】

     [1]Holtzman, N. A., Bernhardt, B. A., Mountcastle-Shah, E., Rodgers, J. E., Tambor, E., & Geller, G. (2005). The quality of media reports on discoveries related to human genetic diseases. Community Genetics, 8, 133-144.

     [2] Mountcastle-Shah, E., Tambor, E., Bernhardt, B. A., Geller, G., Karaliukas, R., & Holtzman, N. A. (2003). Assessing mass media reporting of disease-re- lated genetic discoveries. Science Communication, 24, 458-478.

     [3] Caulfield, T., & Condit, C. (2012). Science and the sources of hype. Public Health Genomics, 15, 209-217.

     [4] Kitzinger, J., & Reilly, J. (1997). The rise and fall of risk reporting: Media coverage of human genetics research, “false memory syndrome” and “mad cow disease.” 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12, 319-350.

     原文：Estelle Dumas-Mallet，Andy Smith，Thomas Boraud, Fran?ois Gonon.(2018). Scientific Uncertainty in the Press: How Newspapers Describe Initial Biomedical Findings. Science Communication, 40,124-141.

     原文链接：http://journals.sagepub.com/doi/full/10.1177/1075547017752166

     作者 |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张鲁阳

     审阅 | 金兼斌，江苏佳

     编辑 | 张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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