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
2017/8/17 8:07:00 沙加
波雷诺合上了《2666》的第一卷，文学评论家的表现让他更加混乱。
他长出了一口气。
“幸好我不用写这样的故事，不然恐怕脑袋都要在无尽的人名，作品名以及女人的揪扯里消耗殆尽了。”波雷诺心底暗暗庆幸自己的浅薄，并似乎找到了新的创作灵感。
书桌上凌乱的摆放着写了一半的纸，蘸着未干的墨水的笔，还有其他作者的书籍。
波雷诺恼怒的看着纸上颤颤巍巍的字，似乎是一些没有骨头的被折成几段的纸片搭起来的摇摇晃晃的房子。“时间不能被浪费在这样拙劣的模仿上!”波雷诺翻箱倒柜的拿出了放了好几年的笔记本电脑，这个古董式的玩意儿不知道还能不能使，尽管在几十年前这还是顶级配置的利器，陪着波雷诺在各种咖啡厅，火车上度过了有逼格的文艺岁月。
那时候，谁会想到没用几年，那个引领时代的公司就转瞬成了被蚂蚁啃倒的大象。这个事件对波雷诺生活最大的影响就是可用的软件越来越少，以至于连每次打开文档书写都变得奢侈。他至今还在为那次梦中迷糊书写时点击的“系统更新”而后悔。因为从那以后，这个笔记本彻底变成了古董。
抱着一丝丝的侥幸，波雷诺按下了开机键。
时间在一片黑屏里似乎静止了一个世纪。波雷诺可以看得到自己的倒影，瘦削的脸庞和茂密的从耳根到脖颈的胡子形成富有历史感的对比。波雷诺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似乎害怕被那一片黑暗所吞噬。
突然一阵明亮，笔记本活了过来，崭新一般，右上角的时间回到了2606。
笔记本的私人助手发出明亮的提示音：“主人，该吃饭了。” 波雷诺吓了一跳，这是他二十岁赖床时设置的提醒。还是那个熟悉的带有机器质感的女声。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桌面的文档，擦拭去键盘上的蒙尘，敲下第一行字。
“Hello World”
屏幕上迅捷的给出了输出，文档也没有卡死或者崩溃的迹象。波雷诺内心一阵欢呼。
K给丽兹发了他进入城堡后的第一条消息：“亲爱的丽兹，我是爱你的K，我想告诉你这条历经了三年的消息：我进入城堡了。” K犹豫的要不要打出一些热情的词语，比如亲吻，抱你什么的，大脑里另一个K一本正经的一边拉着衣角一边似有若无的提醒到：“注意你的言语，他会变成你的行动。”
K的脑中泛起丽兹的倩影，那两边微微上扬的嘴角，完美的曲线在翘起的人中位置相会，交汇在微红色的谷底，吸引着他去探索。曼妙的背影像竖琴的婉转的琴身，等待着他去拥抚，拨动琴弦。
两个K在脑中持续地交战，火热的K向冰冷的K发起一轮轮攻击，冰冷的K依然拨弄着他的衣角，似乎那个平整的衣角上有整个他的世界。
火热的K精疲力竭了，在他的唇还未碰触到谷底，在他的臂膀已经无力去拥抚逐渐远去的背影。K狠狠的把亲吻和拥抱的表情删掉，留下那段赤条条的文字，然后瘫在了四方椅子上，像刚刚历经了决斗的失败的骑士。
丽兹还没有回复消息，但K可以清晰的看到丽兹的头像那里显示“还在输入”。这是唯一能让K坐起来的巨大的希望。城堡里住满了人，每个人都住在一个拥有四方桌椅的方格空间，城堡却井然有序，从不见喧嚷，连走廊里偶尔经过的皮鞋踢踏的声音都清晰可见。城堡建造在一片巨大的空地上，但丝毫不浪费一平方米的空间。
“我在2666”
丽兹的消息发送过来了。K从椅子上弹起来，睁大眼睛看消息的后面还有没有别的提示。反复查看了几遍，只有2666。一筹莫展的K的内心同时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他终于鼓起勇气，往房间格子的右上角看去。那是一个黑色的屏幕，看起来却像一面镜子，K向里面看过去，看到了除了自己的眼睛之外，他隐约的看到了2066几个数字。
冰冷的K再次提醒他：“注意你的思想，他会变成你的言辞。”
K赶紧转移了视线，他心中默念，我是安分守己的K，我是好不容易才进入城堡的K。他向着黑色的屏幕庄重的行了注目礼。
“从2066到2666，有600年的时间啊， 不对，是600个格子。”敬完礼后，K迅速的计算出可能的路线，每个格子都和四个格子相邻，也就是每一步都有四种可能，2666和2066都是2开头，6结尾，但他们并不在一个方向，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是直线的话，丽兹会告诉我的。当务之急是算出城堡里格子的最大数目，算出长宽的格子数。这个城堡的计数规则是方正的，K庆幸自己依然清晰的记得在进入城堡时城堡管理员的庄重的介绍：“城堡里的每一处都是方正的，是符合严格的数学公式的。一丝不苟。”
但K并不知道城堡的整体是什么立方体，即使是最简单的正方体，正方体的摆放方式也有好几种，是平面的搁在一片平地上的吗？ 不会，这太简单。是一条边作为支撑还是一个顶点作为支撑的呢？ 似乎顶点更有美感，将方方正正的格子也摆放出金字塔般的层次感。
冰冷的K突然不再摆弄衣角，一本正经的说：“只有顶点是伟大的。”
K得到了启示。他想起来城堡管理员的另一句警示：“你要时刻记住，你不能超出你自己格子500以外的区域。”
丽兹一定在他的左手方向，K坚定的迈出格子，穿过走廊，头也不回的穿越一个个的格子。心中默数着格子的数目，到第500个的时候左拐，然后第100个就是丽兹的房间。是的!K的内心充满着火热的动力。丽兹渐渐远去的背影牵引着他的不知疲倦的脚步。
走廊里每隔100个格子就会有令人敬佩的卫士巡逻，卫士保卫着城堡的安宁，带着天生的威严。
“前面你不能过去了。” 卫士拦住了K，在距离第500个格子还有300个格子的地方。
K很听话，他接着左拐，然后在第20个格子处接着直行。果不其然，在第二个100格子处，K又被卫士拦下了。这次他不需要卫士说话，已经像平常穿行的城堡里的普通公民一样自然的左转，然后在第30个格子处接着直行。
等到到第50个格子左拐的时候，K已经知道在前面的第100个格子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丽兹了!
他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从一个个格子窗前飞驰而过，格子里的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从四方椅子上坐起来，看着一个飞奔的K的背影。
“丽兹!我来了!”
K在第100个格子处，抑不住大口的喘气和内心的期待的喜悦，他大声喊了出来!这是他进入城堡后第一次大声说话，只有即将见到丽兹的喜悦能让他完全无视冰冷的K的提醒。他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城堡。卫士们纷纷行动起来，四方椅子的公民都安静的呆在格子里，一动不动。有的接着看桌上的报纸，有的接着看桌子上的书本，有的对着屏幕行注目礼。只有K像个傻子一样，疯狂的敲击着第100个格子的门窗。
卫士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黑压压的聚集在K的身后，并举起了枪。
格子的门缓慢的打开了，刚开了一条缝，K迫不及待的凑上自己的唇，双脚挺立着，昂着头。卫士们即将扳动枪的扳机。
第100个格子的门打开了，K像一片木偶戏里的折纸贴在一个巨大的衣服的褶皱上。K睁开了眼睛，一双威严的眼睛注视着他，接着K就像一页纸一样被拥过来的卫士快揉成了纸团，又扯开，然后架起来，带走了。卫士门从一个个格子面前走过。K看着远处的倩影，心里满足的笑开了花。
丽兹就趴在第100个格子外面的玻璃天顶上，用唇写下巨大的2666。K知道丽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丽兹。他满足的躺在卫士们坚实的肩上。那是他第66次享受这样的待遇。
波雷诺一口气写下一整片密密麻麻的字，然后按了文档的保存。
笔记本的提醒依然停留在2606年6月6日，上午6时6分。
波雷诺长出了一口气。他很庆幸，自己回到了那个明知碰壁依然一次次遵循内心火热召唤的K。而不是那个60年后依然摆弄衣角的木偶般的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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