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入定
2017/9/7 8:07:00 沙加
一
此入定非彼入定。浅陋谈碎片时代如何练习定力。
很早以前，人类的时间刻度是以天来标记的，比如“与君一别 不知何日可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比如上帝造人用了六天，第七天休息，诺亚造出方舟，在洪水日来临的时候带领各式小动物漂洋过海。
天的刻度留下了日出日落，留下了月圆月缺，留下了“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在天级别的时间流逝里，人们自然地关注着太阳，月亮的变化，关注四季的更替，关注杨柳由黄转绿，关注荷叶清香，夏日蛙叫。思念，愁绪就在这些具象化的形象里变得可触摸，可描述。
后来，人们对时间刻度的关注到小时级别，“从开封到这里，约莫需要几个时辰的路程。” “午时三刻，问斩。” 刻度的改变反映了具体事务的运转周期：皇帝要上早朝，农民要日出而作，杀人也要选一天阳气最盛的时刻。一天被数个时辰或者小时填满，约定俗成的划成几个分段，再分别给出适宜的行动内容。到小时标记的时候，人类进入时钟驱动的阶段，滴滴答答的时钟像忠实的仆人给出每天事务的提醒。
再到如今，机器的计量单位是以秒的，而人的关注周期已然到了分钟级别。互联网时代，一个网页的生死打开时速是3秒，而现在，一篇文章的阅读耐受时间约莫是3分钟。
人类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被不可避免的提速了。提速的背后，是对具象化的形象和虚拟化的信息感知的改变。以前，对着一片荷塘发呆个半天，说不定可以写出如梦令或者玉簟秋；每天看，时间久了可能写出荷塘月色；而现在，对着荷塘大部分情况应该是以“哇”开头，“拍照”展开，“ps并发朋友圈”结束，然后几分钟或者几秒钟check下点赞评论情况。具象化的形象被快速的数字化，变成虚拟空间的信息，然后以光速流转，碰撞，而激发的情感或者情愫也大多不会超过几秒钟。
能再认真地看看荷花上水珠的转动，透过水珠的阳光的变化，可能还有彩虹缩影的场景越来越奢侈，更不用说以荷花为寄，去沉浸一段自由发散的情感或者情绪。沉浸消失的背后，悄悄流逝的是人之感性能力的消退。
二
近现代科学和哲学观点里关于理性的探讨占据了很大的空间，理性甚至被誉为人类的美德，和道德，人性相提并论。但实际上，人的理性很有可能是极其有限的理性。无论是辩证逻辑中的绝对真理，或者绝对运动里的永恒实践，还是哈耶克对有限理性的警惕。人之所以为有明显弱点的造物，理性的高度发达是否能给这凡胎肉体以解脱，或者是高度发达的感性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本质。
汉字的模糊表达有时候会带来误解，但其实这也是所有语言表达的共同困境。如维特根斯坦所言，人之哲学的本质就是语言的探讨。语言带来精确，同时带来模糊的困境。所以有的先哲想到放弃语言，用数学来表达，但当作为精确的代表的数学也进入量子的时代，模糊重现。人类一边在不断找寻本质的过程中逼近精确的极限，同时不断尝试厘清模糊带来的不确定，但可能最终却发现需要皈依的依然是永恒的不确定。
理性很容易被理解成理智，或者讲求数据的，1+1等于2般的精准。感性也很容易被理解成易于感动的，情绪化的。厚此薄彼的语言体系让人天然去规避对感性的追求。似乎天性对不确定性和模糊有种不安的恐惧。
究其所以然，是对时间流逝的恐惧。当时间已经精准到秒甚至毫秒，行动如果还在不确定里面逡巡，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所以人越来越像拧紧了发条的机器，不断的追赶，担心被时间抛弃，担心虚度时光，人变成了机器，机器需要电池，人也需要不断的信息消费。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熟悉，永恒的人的运动最终变成了供给伟大机器的电池的来源。黑客帝国里的matrix。
但其实古人是给出了解决方案的，或许只是他们所处时代自然而然的产物。仔细回溯，人类历史上高度发达的智识，艺术，思想的产物，大多发生在近代以前。甚至越是懵懂的远古时代，思维却更完整，感性的表达更为自然，而真正打动人心，代表人类文化高度的创造，无疑都是卓越感性的发挥和精准的表达。感性为因，代表了真正的高度。
那么，是否我们已经无所适从，身处信息洪流无法选择？关于碎片信息的危害专家已经提醒过很多，也不乏很多文章解释。但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对付一条无可阻挡的洪流，螳臂挡车或者假装逃避都是没用的，所以那些抛弃手机，甚至不上网的尝试本质上也是不可能长久的。人类进化的最终方向很有可能是极致理性和高度感性的结合。只是在理性狂奔的路上，很多人已经失去了领悟感性的能力。
三
这就是这篇尝试探讨的入定。既然无可避免，那就拥抱他，了解他，疏导他。大禹治水，都江堰靠的都不是光是堵。建造能存纳洪峰能量的堰塞湖，分而治之。建造属于自己的方舟，像诺亚做过那样。尝试驾驭洪流带来的便利，而不至于被吞没。
在无数0101组成的信息的永恒流转里，尝试一个打坐，跳脱出来，如佛陀在恒河边，看着恒河之沙无尽。无尽的可能就是无尽的信息，数据，而面对需要的是不光沐浴恒河水，感受信息的澎湃，同时坐而悟道，看到一沙一世界。
所以人人可能都需要做数据分析的工作，分析的工作本质上很可能是感性的。因为需要洞察理性背后的逻辑，缘由，理性本身是不会告诉你结论的。由果及因，如缘木求鱼。
还有些更简便的方式。比如中国文化里的书画。中国的书画家大多高寿，很多人把这个归功于书画更修身养性。带着修身的念头去书画，却是走了弯路。带着书画的念头去修身，或是正途。每一遍碑帖的抄录都需要至少以小时为单位。每天一个小时，十几天，才能完整地完成。这里面，恰恰是急不得，毛笔在宣纸上缓慢移动，感受时间流逝的优雅。而一幅画的完成，也需要仔细思考布局，细节，轮廓，思考到落笔实现的过程，也恰是感受时间流逝的优雅。
而另一个原因或许是所书所画的背后，都有明确具象化的形象。汉字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完整的结构，正因为完整，也就隔绝了半途而废造成的支离破碎。中国画常取材于崇山，树木，房屋，流水，湖泊，垂钓，每一个素材的背后都有一个明确形象的具象化的代表。在书画的过程中，感受着具象带来的实在感，而艺术抽象的过程又带来了创新的思考。同样是山水，看起来像山水，又不像山水。这里面就融入了人之感性的成就。
还有，就是创造一些非简单01结构的工作。比如写作而不是抄袭，写歌，作曲，编程。把编程放在这里面，取编程的本质是需要感性创造的，是需要产品设计的，而不只是01的堆砌。
创造结构化的工作有利于让感性变得完整。人的大脑其实天生是喜欢丰富，完整的信息的，就像如果一个故事总是挖坑，读者会追更一样。而结构化的工作都需要相对集中的时间来完成。可能灵感只是不到千分之一秒的一瞬，完成的过程却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这个花费是值得的，因为在将不可见的思维落地为可见可触摸可想像的具象化的东西的时候，所得的成就感和上帝造人是一样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需要时刻捕捉那难得的一瞬，需要聚精会神。而之所以废寝忘食，可能就是如此这般 入定 的自然结果。
久而久之，或许内心会更加丰盈，而不再只是关心每一秒的流逝的必然，在入定的空间里，时间被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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