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候鸟(下)
2017/9/16 8:47:33 沙加
第二天,炮火又覆盖了阵地。更猛烈地还击。
战士的故事讲到一半,就淹没在漫天的炮火中。李琴却也感同身受。他模仿着战士的口吻,给远方战士的姑娘寄出了第一封信。
炮火和篝火间隔着,从冬天到第二年的春天。李琴的主要工作变成了帮战士们写信,篝火里听他们讲每个人隐秘的故事,再整理出来,模仿战士的口吻给每一个远方盼望的父亲,母亲,兄弟,姑娘寄出想念。
刘言铭完成了第一版报告文学。他拿给刘生看,刘生很满意。赞扬他写出了战士的精气神。
李琴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帮战士们写信,偶尔会有回信,看着战士收到回信的惊喜,李琴就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有个小战士还专门拿信给李琴看,说他爸妈夸他文笔有进步了。感谢李琴。
一个阳光明亮的清晨,李琴照例从帐篷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把昨晚收到的回信交给战壕的俊毅。突然,一个巨大的爆炸,在距离李琴不到两米处。李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梦里,陆西的红衣服在远处摇曳,脸庞变得模糊。李琴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朵红色。
“你终于醒了。”
刘生看着李琴睁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看到李琴呆呆地看着帐篷上方,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说话。刘生赶紧检查了下李琴的耳朵,让李琴张嘴,说“啊”。李琴依然一动不动。刘生着急了,开始做起张嘴啊的动作。李琴这才慢慢地张开嘴。
“他可能失聪了。” 刘生对刘言铭说道。
李琴似乎也觉察到了异样,为什么能看见大家的动作,却听不见他们讲话。莫非还在梦中?他猛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是疼的。
“我的耳朵怎么了?”
李琴坐了起来,刘生给他手势,两手放在耳朵边,摇摇头。李琴懂了。
李琴耳朵失聪的最大影响是他再也听不到战士们的故事了。战士们也过来安慰他。他笑着把写在笔记本上的话给他们看:
“我还可以写字,我可以写完了,你们看合适的再发给家里。”
经过多日的朝夕相处,李琴已经了解每个战士的故事的梗概和他们每个人的大致禀性。他开始模仿战士们的口吻,想像他们的回答和想说不能说的话。他也想起了自己要给陆西写的话。
“西,我是你的琴。原谅我这么久才寄出第一封信。 ” 写别人故事时的流畅到自己这里,却变得寸笔难移。一直在听战士们的故事,这突然安静下来,李琴才意识到,自己满脑子浮现的都是陆西的身影。他在模仿每一个战士的口吻给他们心爱的姑娘写情书,回想起来其实是他写给陆西的预演,只是他并没有在那些当下意识到。李琴就是这样一个始终慢半怕的人,往往等他历经了波折,意识到了,已经不知飞翔了多久。就像飞翔的雪候鸟,一只没有脚的雪候鸟。
满脑子都是陆西的笑与颦,责怪和嗔怒,思念和凝视,李琴的思绪不断跳跃着,笔在纸上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满满几张的涂涂划划,最后只看得清楚开头的那一行。
“西,一切安好,勿念。想你的琴”
第一封信最后就以这么简短的语句发出了。比电报还简洁的语句。
一个月过去了,刘言铭和刘生打算回到哨所搬运一批医疗物资上来,李琴也主动申请帮忙。三人偶尔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经过脚印踩就的山路。
看到熟悉的面孔,冬生和夏雨兄弟激动地扑上来。几位同伴热烈地拥抱。
冬生觉察到了李琴听力的不自然,拍了拍夏雨肩膀,示意他悠着些。
刘言铭和刘生去库房搬东西,夏雨过去帮忙。李琴随冬生进屋,看着挂着的耳机和桌上的电话,李琴拿出笔记本,写了一行字给冬生看:
“有没有我的电话?”
冬生立马转过身,从一堆包裹里翻出一盒磁带,放入录音机打算给放给李琴听。按下按钮的一瞬,他意识到李琴已经听不到了。李琴示意他继续。
外面的阳光从半山腰斜照进来,洒在录音机的音箱上,明亮的金色。房间里回响着一个恬静的声音,一个多小时后,磁带停止了转动。
冬生一回头看,李琴已经满脸泪水。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过来抱了下李琴,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般的安慰。李琴在笔记本上写道:
“她一定很伤心,她说了那么久。可惜我再也听不到了。”
前方的战事还在持续,刘言铭已经变成了刘队的得力助手,他虽然不是学医出身,但学得很快,日常包扎,止血,简单的伤口缝合和消毒处理他都得心应手。战士们亲切的称呼他刘二队长。从一到二,简单的数字背后,是更多战士更快速的伤口愈合,和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
李琴也是后来才了解到。和刘生一起来前线的还有一个卫生员。在刚上高原的第一周里就有严重的高原反应,结合肺炎,但仍坚持着和刘生一起深入战壕,背伤员,帮忙包扎。一次炮火的抢救里,刘生在一片爆炸的气浪里差点整个人飞起来。她眼疾手快,从后面扑倒了刘生,用身体整个护住刘生。她是刘生的未婚女友。
刘生没事,她却永远睡过去了。刘生从来没有给他们提过这些故事,在每一次篝火聚会战士们讲故事的时候刘生也都是在一边默默的添柴,现在想起来,他的心中不知埋藏着怎样的伤痛。
李琴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每次刘生都会义无反顾地冲进炮火和战壕。
战事持续到第二年的秋天,高原上蓝天广阔的日子。炮火彻底停息了。
临走的时候,刘生来到一块平地上,默默低下头,然后仰望着天空洁白的云朵,任清凉的风吹去眼角的泪。回过身,一排战士整齐地敬礼。这块小小的平地,躺着他们的姐妹,弟兄。
归程的车厢异常的安静,刘言铭没有在写写划划,坐在窗前,翻开笔记本,让阳光照进扉页。冬生和夏雨两兄弟也没有在摆弄收音机,他们兄弟俩都突然像长大了好几岁。变得老练,眉宇间写满坚定,踏实,期待。
李琴拿出纸和笔,在笔记本上开始写写画画。不一会,他递给刘言铭,冬生和夏雨一人一张。
大家相视一笑。纸上,两个兄弟在相互照料,阳光下的录音机洒满金黄色;炮弹爆炸的前方,三个人相互搀扶着;明亮的篝火里,映着年轻战士的笑脸。
火车到站。四个兄弟依依惜别。李琴杵在靠近出口的地方,等站台上的人们散去。
没有那片跃动的红。如意料之中。李琴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保持完好的信,信封的一角在炮火中遗落了。信的内容完好无损。
“琴,我写这封信是要给你说,我已经结婚了。我没有等到你的电话和来信,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同乡。他很照顾我。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落款是:西
李琴又看了一遍信,背起行李,走向了出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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