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打人事件中：一个最被我们忽略的东西
2022/6/22 14:28:35 拾遗
道德不能代替技术，尤不可代替法律。
——黄仁宇
01
唐山打人事件的警方通报出来了，
被害人伤情被鉴定为轻伤二级。
很多人对这个鉴定结果表示不满，
“打得这么狠怎么能算轻伤？”
“一定有黑幕。”
“说明唐山公检法还有保护伞。”
02
关于这个鉴定结果，
我是认为不可能有黑幕的。
为什么？
两个原因。
一是这个案件已经通天了，
《人民日报》微博已经说了：
“公安部派出专家组一线指导督导。”
公安部坐镇统一指挥，
河北省公安厅直接通报，
廊坊市公安局异地用警，
谁还敢弄虚作假？
谁又能弄虚作假？
二是此次的伤情鉴定机构，
并不是唐山的鉴定机构，
也不是河北的鉴定机构，
而是位于上海的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
简称“司鉴院”。
可能很多人还不了解司鉴院，
这个司鉴院成立于1951年，
是司法部的直属鉴定机构，
也是国内最权威最顶级的伤情鉴定机构。
很多重大案件疑难案件敏感案件的鉴定，
公安部司法部都是交给司鉴院来做的。
所以关于这一次的伤情鉴定，
既然司鉴院鉴定是“轻伤二级”，
那伤情结果确实是“轻伤二级”。
03
很多人觉得“轻伤二级太轻了”，
很多人要求“把轻伤判为重伤”，
其实我很理解这样的想法，
很多人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
是担心鉴定为轻伤，
会造成对施暴者的量刑过轻，
不足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这样的想法很善良，
但往往是这样善良的想法，
会给法治带来最坏的恶果。
04
你知道法律是怎么产生的吗？
在讲法律是怎么产生的之前，
我先来讲讲清华大学教授刘瑜出过的一道题。
这道题是这样的：
假设你来自火星，
突然被扔到中国，
你可能被扔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
也可能被扔到河南这样的内地省份，
还可能被扔到西藏这样的边疆地区。
你被扔到这3个地方的概率一样，
各占三分之一。
这个时候，
让你来设计一个高考分数线制度，
你会怎么设计？
有人可能会说：
“三个地方分数线一样，大家公平竞争。”
那如果你被扔到了教育条件很差的西藏，
估计就要喷血而亡了。
有人可能会说：
“那把西藏的一本线设置成200分，
其他两个地方一本线设置成600分。”
那如果你被扔到了北京，
估计就要一头撞死了。
所以最合理的高考录取制度，
一定不是对某一方最优待的制度，
而是各方都互有妥协的制度。
因为对某一方最优待，
就必然会带给其他方最大害。
所以高考录取制度，
永远不可能是最优解，而只能是次优解。
因为局部的最优解不是全局的最优解，
个人的最优解也并不是社会的最优解。
05
著名政治哲学家罗尔斯，
写过一本名著《正义论》。
在书中他提出了一个理论——无知之幕。
何为无知之幕？
就是假定你站在一块幕布后面，
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种族，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职业，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别，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年纪，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残疾，
当你走出这块幕布后，
你会随机成为任意一种角色。
现在让处于这幕布之后的你，
参与制定一项制度或方案时，
你会怎么选？
如果你觉得正义就是劫富济贫瓜分富人财产，
那万一“无知之幕”拉开，
你发现自己是比尔·盖茨，
恐怕立马就会吐血身亡。
如果你觉得正义就是粮食应该卖100元一斤，
那万一“无知之幕”拉开，
你发现自己是非洲饥民，
估计立马就会痛哭流涕。
所以罗尔斯总结说：
“只有我们把自己放在无知之幕后面时，
我们才可能做出最公正最正义的决定。”
各种法律是怎么诞生的？
其实就是放到无知之幕后面诞生的。
法律寻求的不是对某个人的最优解，
而是对全社会的最优解。
06
法学界有一句名言：
“法律将次优的决定视为最佳的法律决定。
它看重的是长期正确的制度，
而不是每个人作出最佳决定的尝试。”
中国知名法律学者罗翔，
在《法治的细节》也说过类似的话：
“法治是拒绝最优选择的，
法治只是治理社会的次优选择，
或者最不坏的选择。”
“法律永远都不是最优解，而是次优解。
因为局部的最优解不是全局的最优解，
个人的最优解也不是社会的最优解。”
确实是这样，
法律所关注的，
是如何建立一套对多数人更合理的秩序，
而不是对某个人更合理的秩序。
法律所关注的，
是对整个社会的最优解，
而不是对某个人的最优解。
以交通规则举例，
每个人的最优选项就是一路开到目的地，
中途没有斑马线没有红绿灯，
但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
那交通就乱成一锅粥了。
所以要想交通变得顺畅，
我们每个人都要做出一些让步，
只有这样，
我们的交通才可以正常运行。
这虽然说是次优选择，
但却是最有效的选择。
07
罗翔老师还说过一句话：
“人类的经验和历史不断地告诉我们，
追求最优选择的初衷，
最后往往会带来最坏的结果，
通往地狱的道路总是看起来走向天堂。”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如果我们无视程序规则，
而非要在某件事情上追求最优解，
那这个最优解就会破坏程序规则，
而程序规则一旦被破坏，
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我们所有人都将为此受到伤害。
确实如此，
对于这次唐山打人事件，
如果你觉得这种就该被鉴定为重伤，
如果你觉得可以随意破坏轻伤鉴定的规则，
那要是某一天，
你跟同事发生纠纷，
不小心把他弄成了轻伤，
是不是也该把轻伤鉴定为重伤？
那要是有一天，
你的工人从高处滑落，
是不是也该把轻伤鉴定为重伤？
看吧，
如果“准绳”成了橡皮筋，
虽然在个别事情上大快人心了，
但这种可以随意扯动橡皮筋的执法，
会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未知的险境。
所以，所有的正义，
我们都应该按照正当程序去追求，
否则我们追求正义的初心，
就会结出可怕的恶果。
08
关于唐山打人事件，
尽管我也无比愤怒，
但我绝对不赞成“硬把轻伤鉴定为重伤”。
我们主张严惩施暴者，
并不是非得执着于“把轻伤鉴定为重伤”。
在警方的通报中，
还公布了施暴者非法拘禁、网络赌博、开设赌场等众多违法犯罪线索，
我们可以在法律的框架内，
主张数罪并罚及顶格判处，
这样也算是严惩施暴者，
并且是合理合法的严惩施暴者，
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
关于这次唐山打人事件，
很多人都在转发罗翔的一句话：
“没有愤怒就没有正义。”
但这句话后面其实还有一段话：
“人们的愤怒是追求公平正义的基础，
但人们的愤怒，
又经常冲破法治的界限而破坏公平正义。
所以民众的愤怒呢，
有的时候也要注意，
它可能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
所以在有的时候，
法律可能就像那个堤坝，
它把这个愤怒安置在堤坝之内，
让这个愤怒不至于溢过堤坝去造成新的灾害。”
面对一起恶性暴力事件，
愤怒是一种本能，
但并不意味着愤怒没有边界，
甚至变为网暴。
我们不能一边要求依法治国，
又一边大喊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们不能一边声讨违法者，
又一边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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