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 : 王阳明心学的真正传习(上)
2022/9/23 0:02:17 书虫子

     做人 : 王阳明心学的真正传习费勇著.

    

     序 一生只做一件事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传习录·陆澄录》人只有在创造文化的活动中,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人的本质是永远处于制作之中的;人性并非是一种实体性的存在,而是自我塑造的一种过程。因而,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文化,可以被称作为不断解放自身的历程。——卡西尔《人论》01王阳明有一个概念,叫“主一”,特别值得我们重视。甚至可以说,明白了这个“主一”,一心去“主一”,这一辈子,不论你遇到什么,你都能见到美好。按照王阳明的说法,只要你能够做到主一,并且把主一这件事做好了,就什么事都可以做好。什么是主一呢?《传习录》里有一段陆澄和王阳明的对话,陆澄问王阳明“主一”的功夫,比如读书的时候,一心在读书上;比如接待客人的时候,一心在接待客人上;这样就是“主一”了吗?王阳明回答,这样不是主一,而是逐物,跟着事物在跑;真正的主一,是不管做任何事,都专注在一个天理上。这里,王阳明把“主一”和专注、专一区分了开来。专一、专注是做具体事情的态度,而“主一”是你整个人生的方向和根本。如果整个人生没有“主一”,那么,在具体事情上再多的专注、专一,也不会让你这一生有所成就,你的一生依然是打杂的一生。王阳明在《传习录》里反复强调,只要你找到了一个一以贯之的东西,不论做什么、做多少事,都是在做同一件事。他又说,这个一以贯之的东西,就好像树的根;找到了根,就是找到了根本,你做什么,都会让生命之树生长出绿叶;如果找不到这个根,无论你在绿叶上下多大的功夫,树都会枯萎。这个根,就是天理。主一,就是要为我们的生命找到根、找到根源,然后,一生都专一在这个根上。你的一生,就会像树一样枝繁叶茂;你的一生,就会脉络清晰而色彩斑斓。找到了这个根,就不会在各种事务中疲于奔命,就不会在各种潮流中茫然无措。02王阳明从少年时代起就在寻求这种“一以贯之”的稳定不变的东西。12岁的时候,他在上私塾,却不好好读书,总是和一群孩子玩兵法方面的游戏。他父亲就训斥他:“我们家世代读书,你怎么去玩这些?有什么用呢?”王阳明反问:“那读书有什么用?”他父亲回答:“读书可以做大官,可以像父亲我这样中状元。”王阳明又问:“那么,状元可以传多少代呢?”他父亲回答:“当然只能一代,我是状元,不能传给儿子。”王阳明就说:“只能维持一代,那就没有什么好稀罕的。”只有一代,就没有什么好稀罕的。一个12岁的少年,想要的却是能够超越时间的东西。而在一年前,11岁的王阳明写出了这样一首诗:“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有人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努力超越空间的局限,获得一种更开阔的视界。那么,对于个人来说,怎样才能超越空间和时间呢?还是在12岁那一年,少年王阳明给出了回答。12岁的王阳明问私塾老师:“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呢?”老师不假思索地回答:“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啊。”但王阳明反驳说:“恐怕不是吧,应该是读书做圣贤。”梁启超后来说:“这一问一答,问出了300年的启蒙思潮。”梁启超是从历史的角度,评价了王阳明这个回答里包含的“人人皆可成圣贤”的理念对于中国文化的重大意义。对于王阳明个人来说,这个回答奠定了他一生的基础,也是心学的起点。是做官,还是做圣贤(圣人)?听起来好像只是做什么的不同,但实际上差别巨大,会把人带向完全不同的生存状态。03做官,做圣贤,差别在哪里呢?做官,是把自己放在了既定的社会体制里,一辈子按照这个体制的要求一步一步去走,是向外的追寻。而做圣贤,是把自己放在了宇宙这个大背景里,按照人应该成为的样子去一步一步努力,是向内的追寻。做圣贤这个理念,恢复了人类生存的基本智慧和基本常识:做人。做人,是老子、孔子、佛陀、苏格拉底、耶稣这些人类思想范式的奠定者共同关注的出发点。为什么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做人?第一,人在宇宙之中,是一种不确定的生物,是一种具有选择意志的生物,也是一种中间状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皮科·米兰多拉在《论人的尊严》中把这个理念表达得十分透彻:“造物主把人这种形象未定的造物置于世界的中间,对他说:‘亚当,我们没有给你固定的位置或专属的形式,也没有给你独有的禀赋。这样,任何你选择的位置、形式、禀赋,你都是照你自己的欲求和判断拥有和掌控的。其他造物的自然一旦被规定,就都为我们定的法则所约束。但你不受任何限制的约束,可以按照你的自由选择决定你的自然,我们已把你交给你的自由抉择。我们已将你置于世界的中心,在那里,你更容易凝视世间万物。我们使你既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既非可朽,也非不朽;这样一来,你就是自己尊贵而自由的形塑者,可以把你自己塑造成任何你偏爱的形式。你能堕落为更低等的野兽,也能照你灵魂的决断,在神圣的更高等级中重生。’”第二,人是一个未完成的生物制品,是宇宙里的迷路者。我们生而为人,但还不是真正的“人”,不过是各种意识和体制的产物。所以,人生的唯一的目的,是要回到人本来的样子,或者说,回到人应该有的样子。佛教把人应该有的样子叫“佛”,所以,成佛是人生的最高目标。道家叫作“自然”,自然是人生的最高目标。儒家叫作“圣贤”,人生最高的目标是做圣贤。苏格拉底用了“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度过”这句话,表达了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是人,人之所以为人,是需要经过审视的。第三,做人的过程,并不是一个求取什么的过程,而是一个把我们本来就有的东西挖掘出来,是一个回归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我们自己完全可以把控的。做官的过程,是去求取一个我们没有的东西,是一个向外的过程。做人,可以说是世间唯一我们可以自己把控的事情,而做官之类的所有其他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够把控的。但人类的愚昧在于,我们把所有的目标和精力都聚焦在做官之类的无法把控的事情上,而忘掉了我们唯一可以把控的事情。用广告界的术语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本来都是好好的甲方,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资源和产品,不需要求取,自己就有能量,能够吸引其他的资源;但是,我们偏偏选择了乙方的活法,不断地去打探各类甲方的要求是什么,然后根据甲方的要求,不断地做方案,不断地争取为甲方服务的机会。做完一单,又去找新的甲方,提方案,求采购。周而复始,跟着别人跑了一辈子,什么也没有留下。王阳明把这种乙方的活法,叫作“逐物”,而甲方的活法,叫作“主一”。这个“主一”的“一”,就是“做人”。做人这一件事,就像水的源泉,就像树的根,你把它做好了,水就会成为活水,源源不断;树就会成为活树,生生不息。04王阳明心学最大的意义,就是提醒我们回到“做人”这个根本上来。如何做人呢?王阳明提出的第一个原则:应该有一个高于世俗的人生目标。对王阳明来说,就是做圣贤。王阳明提出的第二个原则:应该为自己唯一的人生目标找到动力。王阳明开始定位于心,认为心是我们做人的动力;最后定位于良知,认为良知是做人的唯一动力,只要把握了良知,就能把握这个世界的一切。王阳明提出的第三个原则:应该把日常生活中的全部事务当作自己唯一目标的实现手段。王阳明心学里的“知行合一”“事上练”,讲的都是这件事。12岁的王阳明确定了把“做圣贤”作为自己唯一的人生目标,成就了自己非凡的一生。纵观王阳明的一生,在身体方面,他从小一直受到疾病的困扰,而事业上也非常地不顺心,考试考了三次才考中,做官也是一路惊险,很多次遇到生命危险,但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王阳明将这些归因为自己对良知的恪守。王阳明一生做了很多事,去过很多地方,但他说他一生只是在做一件事。王阳明心学在今天,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应该是:如何把一生化繁为简,一生只做一件事?05日本企业家稻盛和夫刚刚创立企业的时候,遇到年轻的员工“造反”,要集体辞职。在和他们的沟通中,稻盛和夫领悟到,办公司,只是为了实现个人的理想是不够的,经营公司的根本目的是:永远保障员工及其家人的生活,以公司员工的幸福为目标。但这还不够,在自传里,他这样讲述当时的心理转变:“自己的人生只是为了养活照料员工吗?作为社会的一员,应当有倾其一生而要承担的崇高使命。因此,作为终生追求的理念,后来我又加上了‘为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做出贡献’这样的内容。”“想明白这些后,心中豁然开朗。”稻盛和夫的经营理念,其实就是确定了一个高于世俗的人生目标,这是他一生唯一的目标,其他都是手段。后来他又以“精进六项”等一系列管理方法,来实现他的人生目标。而那些管理方法,如果我们仔细去探究,就会发现,其中的核心只是:做人。稻盛和夫经营了好几家上市公司,做了很多事,但他好像也是和王阳明一样,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在回顾自己一生经历的时候,稻盛和夫有一句总结性的话:“人只要坚持正确的为人之道,整个宇宙都会帮助你的。”06我们很多时候陷入各种困境,总想着找到一个方法马上解决,但结果往往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总是得到一点缓解,然后又周而复始,不断地在烦恼里循环。比如,工作上遇到麻烦,人们可能会通过跳槽、搞好人际关系等方法去解决;但如果不从根本上想清楚,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工作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自己想从工作中得到什么,在工作中可以为别人带来什么,那么,工作中的困难就会一直存在。婚姻也是如此,很多人不断地离婚、进行心理疏导,但如果不从根本上想清楚,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婚姻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自己在婚姻里想要得到什么,愿意承担的责任是什么,那么,婚姻问题也会一直存在。美国著名的政治家和发明家富兰克林,20岁的时候就给自己确立了一套终生奉行的“正见”,彻底解决自己的人生问题。富兰克林小时候的经历并不顺利,贫困、缺乏爱、没有机会上学、离家出走、生意失败,等等,但最后他成了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发明家。他在20岁的时候,总结了自己过去很多的失败是源于错误的生活选择,因此,他决定为自己制订一系列的道德原则,力求自己道德完美,并可以一辈子恪守。这些原则包括:正义——不得损人利己。节俭——不得浪费,任何花费要么利人,要么利己。秩序——生活物品要摆放有序,工作时间要安排合理。决心——要做的事一定下决心去做,决定做的事一定要完成。沉默——避免无聊闲淡,言谈须对人有益。真诚——不使用欺骗手段,考虑事情要公正,开口要言之有物。中庸——避免极端倾向,尽量克制报复心理。平静——不为俗事所扰,包括常见的琐事或者不可避免的事故。贞节——若非为健康或繁育后代,绝不纵欲,保持健康、神采奕奕,不损害他人或自己的声誉或安宁。谦逊——以耶稣和苏格拉底为榜样。富兰克林的这些原则,其实就是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就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总的做人原则。有一点很有意思,富兰克林从小接受长老会的教育,但他不是一个宗教意义上的教徒,几乎不去做礼拜,而且他认为没有一种道德原则值得终生践行。但在20岁的时候,他从自己本身出发,从源头上清理自己的生活,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价值观,并把它们变成一套原则和生活方式,严格遵循,结果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富兰克林有一个习惯,就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里面是设计好的表格,每天都会一一记录下来自己做到了哪些原则,没做到哪些原则,还会抄写各种格言。这种记录的习惯,其实是每天对自己的生活做一个整理。这个习惯很像中国明代袁了凡,袁了凡就是《了凡四训》的作者,他每天都会记录自己做的事情。袁了凡的例子,也能说明正见的重要性。袁了凡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首先确立一个“因果报应”的世界观,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念力和行为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然后制订了一套详细的生活原则,每天坚持去做。这都是从源头上为自己的人生找到彻底的解决方案。07我们常常不愿意从源头上去解决人生问题,总是为自己找很多借口。比如,性格往往成为我们的借口:“我的性格就是这样的;我的星座是摩羯座,性格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我的属相是兔子,性格就是这样的,没有办法。”这种性格决定行为的理念,阻碍了我们对于自我的认知,尤其阻碍了我们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动力。但在佛学的理论里,不是性格决定行为,而是行为决定性格。并不是因为你是摩羯座或天秤座,就有了一个固定的性格来决定你的行为,而恰恰相反,是你的行为在决定你的性格。一个很小的行动的改变,比如站的姿势、坐的姿势,等等,都可能会改变你的心态和精神面貌。08哲学家叔本华讨论人之所以命运不同,归纳出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人是什么,就是广义的人格,比如健康、力量、气质、道德、理智、教养等。第二,人有什么,就是财产和各种所有物。第三,一个人在他人的评价中处于什么地位。叔本华认为:“人生幸福首要的、最本质的要素是我们的人格。”叔本华是在说:人生最本质的事情就是做人,而做人就是成就自己的人格。“人是什么”比“人有什么”要重要得多。在是否幸福这件事情上,个人的人格、气质、心态、信仰,比汽车、房子、珠宝等更为重要。也就是说,我们的个性才是最宝贵的财富。我们需要去追求物质、名誉,但我们更需要追求的是独立而健康的个性。在今天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时代,能够让我们应对变化的,并不是稳定的单位、职业或是财产,这些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德行、思维方式、学习能力、心理承受力等自身的素质。这些才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能够确保我们在险恶的尘世平安地生活。09所以,如果我们把握了做人这个根本,那么,一生就很简单,却又很丰富,根脉清晰,枝繁叶茂。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把做人这一件事做好,那么,做其他再多的事也没有什么用。

     壹 种子法则 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日,愈久愈觉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方其壮时,虽暂能外面修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譬如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传习录·黄修易录》

     01 12岁时,少年王阳明确立了“成圣”的志向 王阳明,原名王守仁,生于明宪宗成化八年(1472),明嘉靖七年(1529)去世,浙江余姚人。他父亲叫王华,是明成化十七年(1481)的状元,做官做到南京吏部尚书。他祖父叫王伦(字天叙),应该是一个洒脱不羁的人,当时的人把他比作陶渊明、林和靖。王阳明的家族再往上追溯,可以追到西晋时期琅琊孝子王览,王览的孙子就是东晋丞相王导。后王导的后裔王祜(祐)的六世孙王道迁居余杭。再后来,王道子王补之又迁居上虞。王补之曾孙又移居到余姚,成为余姚王阳明家族的起源。王阳明原来的名字叫王云。据说在他出生前,他的祖母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一个神仙踏着祥云把一个可爱的婴儿送到自己怀里。然后,隔壁就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儿媳妇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王阳明。他祖父为了纪念这个梦,就给婴儿取名王云。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直到五岁还不会说话。将近六岁那一年,有一天,一个和尚从门口经过,看到王阳明,感慨地说:“天机是不可泄露的,你们既然泄露了,他自然就不会说话了。”于是,他祖父把他的名字改为:守仁。果然,王阳明很快就会说话了。大约在12岁时,少年王阳明就确立了“成圣”的志向。这个志向一下子让王阳明和同时代人拉开了距离。如果我们了解历史,就会知道王阳明生活的时代,处于政治上特别残酷的时期。整个明代社会的特点,一方面是富裕,是商业的觉醒,是向着海洋的远行;另一方面是封闭,是残酷的苛政。残酷到什么程度呢?和王阳明同时代的文徵明(1470—1559)在北京期间给岳父写过一封信,提到短短几天内,官员被杖死者十六人,充军者十一人,削官为民的四人。所以,文徵明不敢再待在官场,找了借口向皇帝请辞,回到老家苏州,把园林当作了桃花源。另一方面,那个时代的读书人都通过科举来实现自我价值,但所谓的自我价值只是为了做官;读书已经不是为了人格的完善,而是为了升官发财。王阳明的立志成圣,既没有走上退隐的路,也没有走上绝大多数人走的做官的路;而是走了一条自我人格完善的路。他其实是回到了儒家的初心,恢复了儒家的源流:要做人,做你应该成为的那种人。儒家从创始人孔子,到孟子,再到宋明理学,一直认为夏、商、周三代,是理想的和谐社会。如何回到那个和谐社会?他们开出的“药方”是:培养个人的德性。也就是让每个人注重道德修养,成为君子,甚至成为圣人,整个社会就可以变得很美好。那么,怎么才能让个人变成君子甚至圣人呢?儒家逐渐形成了一套教育体系,体现在四书五经里。五经是《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也有说六经的,还有一部失传了的《乐经》。这几部经典包括了历史、哲学、文艺、礼仪等,是儒家教育的基本典籍。四书是《论语》(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论集)、《孟子》(孟子及其弟子的言论集)、《大学》(出自《礼记》,据说由曾参整理成文,程颢、程颐把它当作孔门的入门读物)、《中庸》(出自《礼记》,据传是孔子曾孙子思所作,被认为是孔门心法)。朱熹最早把这四本书编在一起,从此成为儒家的基本教材,尤其是《大学》,更是让人如何成为圣人的教科书。《大学》一开篇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成为儒者一生所要成就的基本目标,被称为三个纲领,大意是:成为一个圣人的根本方法,就是要弘扬内心光明的德性;在亲民,朱熹解释为“在新民”,让人民不断自我革新,而王阳明认为应该解释为“在亲民”,按王阳明的意思,人生的大道,就是要与民众仁爱无间,就是要达到最高的善,最完美的境界。在接下来的论述中,《大学》又陆续提出了“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三个纲领,加上八个条目,强调的是修己,是自我修养,自我修养完善之后,才能治人,所以,修己的目的是为了治国、平天下。儒家通过这三个纲领、八个条目,把个人的自我道德完善和治国平天下结合在一起,把个人、家庭、国家统一为一体。朱熹把这一套教育聚焦在“格物致知”,认为通过格物致知就可以“去私欲,存天理”,达到至善的境界。朱熹认为,“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未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在朱熹看来,格物是第一步,透过观察,探究、穷尽事物的规律、奥秘、道理,从而进入第二步:致知,获得认知、智慧、知识等。朱熹的解释强调了训练的重要性,以及训练次第的重要性。但朱熹的朋友陆九渊不太赞同朱熹的说法,觉得朱熹的问题在于企图从外在的事物上去求得“理”,这是不可能的。在朱熹看来,格物致知,应该从心这个源头上着手,心即宇宙,心就是理,应该从心这个源头上去求得理,才是正道。朱熹的学说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尤其成为科举考试的规则,所以,到南宋时,朱熹的理学已经是社会上非常主流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把它看作是理所当然的。王阳明一开始也信奉朱熹的方法,但在一次“格物”的实践后,他对这种从事物上去探究寻求“道”的方法产生了怀疑。那次实践是他和一个朋友一起进行的,他们“格物”的对象是竹子,朋友对着竹子格了三天就挺不住了,产生幻觉,极度疲乏,王阳明坚持了七天,也同样产生了幻觉和疲乏。这次实验让王阳明开始不再笃信“格物”之说,从此,他摆脱了朱熹的影响,去开创了一套自己的心学系统。

     02 我们首先应该抓住大的“核桃” 王阳明和朱熹虽然路径不同,但基点是一样的,认为一个人活在世上,首先应该是立志,也就是立志成圣。只要立志成圣,就抓住了核心,抓住了人生中最大的东西,就像小和尚的故事里说的,抓住了“核桃”。有一个小和尚每天很忙碌,但是在修行上好像没有什么进步。有一天,他去请教老和尚:为什么我们那么忙碌,做了那么多的事,还是没有什么进步?老和尚就让小和尚把他平常化缘用的钵拿来,又叫他去拿一堆核桃放在钵里,直到放不下为止。然后,又叫他拿了一些大米放到钵里,居然可以放进去。又叫他拿了一些水倒进钵里,也可以放进去。又拿了一勺盐倒进钵里,还是可以放进去。钵里放满核桃之后,还可以放进这么多东西,是因为核桃之间有缝隙。老和尚问小和尚:明白了?小和尚茫然。于是,老和尚让小和尚再拿来一只空碗,先放水,再放了一勺盐,再放米,把碗装满米的时候,水开始溢了出来。老和尚让小和尚再放核桃,一颗也放不进去了。小和尚这才明白老和尚的意思,如果先把那些小的、琐碎的东西放满了,那么,就不能再放大的、核心的东西;但如果抓住了核心的、大的东西,那些小的、琐碎的东西就都能被包容进去。有人把这个故事里的碗比作我们的生命,就是说,在我们生命成长的过程里,我们首先应该抓住大的核桃,就可以容纳很多别的东西,但假如我们总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操心、劳作,那么,一辈子都无法把大的核桃装进去。王阳明心学里,反复讲做人、做学问的最基本的原则,和这个故事所讲的很接近,但王阳明用树来比喻。《传习录》里王阳明对学生说:“我教导人要致良知,要在格物上用功,是有根本的学问。一天比一天进步,时间越久就越觉得精明。现在的教书先生总是教人到每件事物上去寻求探讨,那是没有根本的学问。在年轻的时候,虽然还能修饰表面,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到老年时精力衰竭,一定会支撑不住。就像把一株无根的树移栽到水边,短时间内树虽生气勃勃,但时间一久,一定会枯萎而死。”王阳明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找到了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根源,那么,他每天的努力,都会让他进步,像一棵树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生长,越来越能经受风雨,越来越强壮。但如果没有找到根源,只是在向外追求,那么,花的力气都在消耗自身的能量,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很快衰老;就像把一棵没有根的树种在了水边,很快就会死亡。

     03 学习要有一个本原 有一个学生问王阳明:“曾参的‘吾日三省吾身’的功夫虽然真切,大概还不理解‘一以贯之’的功夫。”王阳明回答:“孔子看到曾子没有掌握用功的根本,才告诉他一以贯之的道理。学习的人如果真能在忠、恕上下功夫,难道不就是做到一贯了吗?‘一’如同树的根,‘贯’如同树的枝叶。没有树根,哪有枝叶?本体和作用出自同一个源头,本体还没有确立,作用从哪来呢?朱熹说‘曾子在作用方面,已经根据具体事物精细明察,尽力而行,但没有明白根本的本体’,大概还没有说完全。”王阳明又以种树为比喻:“种树的人必须培养树根,修德的人必须修养心性。要想树木长高,开始时就一定要剪掉多余的枝条。要想德行盛隆,开始学习的时候一定要放弃自己的业余爱好,比如喜爱诗文,精神就会逐渐倾注在诗文上。其他很多爱好都是如此,耗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我在这里讲学,讲的是无中生有的功夫。各位能相信的,只有立志。学习的人有一心为善的志向,犹如树的种子,只要不刻意助长它,也不轻易忘记它,保持自然而然,一直栽培下去,就会日夜生长,生机日益完备,枝叶日益茂盛。树刚长出来时,有了分枝,应该剪掉,然后树干才能长大。初学时也是如此。所以,立志最可贵的是‘专一’。”要找到本原,这是王阳明反复强调的:“学习要有一个本原,要从本原上去下功夫,就会逐渐进步。仙家用婴儿打比方,很能说明问题。婴儿在母腹中,纯是一团气,有什么知识?脱离母体后,才能啼哭,然后会笑,后来又能认识父母兄弟,逐渐能站、能走、能拿、能背,最后天下的事无所不能。这都是他的精神日益充足,筋力日益强壮,智慧日益开发,不是从母体出胎那一天就能推究得到的。“所以要有一个本原。圣人能让天地定位、万物化育,也只是从喜怒哀乐还没有生发的中和状态里修养得来的。后世儒生不明白格物的学说,看到圣人无所不晓,无所不会,就想在开始时把一切彻底推究明白,哪有这样的道理!”先生接着说,“立志用功,就好像种树。开始时生根发芽,没有树干;有了树干,没有枝节;有了枝节,然后有树叶;有了树叶,然后有花果。刚种植时,只顾栽培浇灌,不要想着枝啊,叶啊,花啊,果啊。空想有什么用?只要不忘记栽培浇灌的功夫,哪用担心没有枝叶和花果!”在王阳明看来,掌握了本原,就等于抓住了事情的主宰:“天地间的万物变化,没有瞬息停止过。但有了一个主宰,就能不先不后,不急不缓,即使千变万化,主宰是一成不变的,人是有了这个主宰才产生的。如果主宰安定,如同天地运行一样,虽永无停息,时刻千变万化,也能从容自在。这就是所谓的‘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如果我们的内心安定自在,那么,一切都随着这颗心而井然有序)。如果没有主宰,就只看到‘气’在四处奔流,怎么会不忙呢?”王阳明又用船的舵作为比喻:“做学问必须有个根本的宗旨,下功夫才有着落;即使做不到从不间断,也可以像船有一个舵,一提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否则,虽然是做学问,但也只是‘义袭而取’(只是偶然合乎天理而有所获),日常的行为还是没有方向,对于自己的习气没有省察,活着就始终到不了最根本的大道。”总之,有了种子,有了本原,就“有了根本的宗旨,横说直讲,不管怎么说都对。如果这个明白了,到那个又不明白,就说明你还没有真正掌握到最根本的宗旨”。

     04 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王阳明心学里,关于做人的第一个法则,就是“种子法则”。王阳明把人的成长比作一棵树,树的成长,首先就是要找到种子,并且在种子上下功夫,让种子发芽、扎根泥土,然后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而这颗种子,就是立志。王阳明反复强调立志的重要性。在《示弟立志说》里,开篇即说:“夫学,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壅灌溉,劳苦无成矣。”大意是学习做人,必先立志,若不立志,就像没有种种子,而徒做表面的培植灌溉,那么,再辛苦也不会有任何收成。接着又说:“世之所以因循苟且,随俗习非,而卒归于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意思是世上的人之所以跟随大众,得过且过,随顺恶俗旧习,最后变成格调低下的人,都是因为没有立志。那么,什么是立志呢?陆澄请教立志的方法,王阳明回答:“只要念念不忘存养天理,就是立志了。假如能够时刻不忘存养天理,那么,时间长了,心里自然会凝聚天理,就像道家所说的‘结圣胎’。这个天理的念头经常存有,就能慢慢达到孟子讲的美、大、圣、神的境界,不过是从这一个念头存养、扩充开去。”只要念念不忘天理,就是立志了。所谓立志,就是决心回到人本来的样子。什么是天理呢?朱熹说:饮食是天理,美食是人欲;夫妻是天理,三妻四妾是人欲;所以要存天理灭人欲。念念不忘天理,就是从欲望的泥沼中跳出来,回到人本来的样子,回到自己的本性。用儒家的说法,就是成圣;用佛家的话说,就是成佛;用道家的话说,就是“自然”。人性本来都是圣贤的境界,人人都是圣人;人性本来都是佛的境界,人人都是佛;人性本来是“自然”的境界,人人都可以是“真人”。所以,王阳明讲的立志,并不是我们一般人讲的人生理想,更不是具体的有关职业的理想。立志,并不是确定这一辈子要做什么职业,要赚多少钱,或者要读什么大学。王阳明讲的立志,是“种子”的意思。在王阳明看来,在我们决定要做什么职业之前,在决定要赚多少钱之前,在决定要读什么大学之前,首先要立志,就是确定我应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最终安身立命的地方在哪里,我的信念是什么,我的价值观是什么。不是“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首先要明白“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才能清楚“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举个例子,前面王阳明对学生讲要在“忠恕”上下功夫,就是“一贯”了。这个“忠恕”,是儒家对于人的一种要求,大概的意思是,一个人应该尽心为人、推己及人。如果确定了“我应该成为一个忠恕的人”,那么,就是找到了一颗种子,一个源头,可以贯穿在我们所有的事情里。你做任何事情,都在行忠恕之道,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按照王阳明的思路,应该先确定“我应该成为一个实行忠恕之道的人”这样的志向,才去考虑选择什么样的职业,赚多少钱之类现实的问题。这样,一切的问题都会变得容易。一旦确定了“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志向,它就会像一颗种子,让你的生命不断成长,不断自我完善。一旦有了这一颗种子,就接通了你的生命和宇宙的联系,让你的生命获得能量源。一旦有了这一颗种子,做什么事,都在做同一件事,做任何事,都会为你带来源源不断的能量。这才是王阳明所讲的立志的意思。立志就是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王阳明心学里,开始的时候叫“天理”,后来叫“良知”。王阳明认为,良知就是种子,就是我们生命的能量源。任何时候,只要回到了“良知”这个本源,我们的生命就会不断成长。做事的背后是做人。做人的背后是天道。天道,通俗的说法是自然法则,是宇宙能量。立志,就是把人和天道连接了起来。

     05 我想要承担什么样的社会角色? “我应该成为圣贤”,这样的志向一旦确定,就决定了王阳明一生的方向,也让王阳明一生都有着一种强烈的生命自觉意识。我们一般人,生下来活在世界上,往往按部就班,比如在中国古代,读书人基本上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读书,考试,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中状元,然后一路做官,到告老还乡。今天的情形,其实也差不多,一般人读完中学,上大学,然后找一份工作,一路做到退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少数人不愿意随波逐流,立志要成就一份事业,像王阳明那样,中了进士,后来三次平定叛乱,在古代已经算是做出了一番事业。今天一些人创业成功,或者在某个领域取得了卓越成绩,也可以算是做出了一番事业。但还有极其少数的人,他们活着不仅做事,还要做人,对于他们而言,活着,不只是延续生命,而是成就一番事业。成就一番事业,不只是获得社会的认可,而是要在做事的过程里,成就一种人格。王阳明就是这样极其少数的人。17岁那年,王阳明去江西成亲,迎娶诸养和的女儿。回余姚途中,经过上饶,听说理学大师娄谅在此地,就去拜谒,向他请教如何才能成为圣人,娄谅告诉王阳明:“圣人必可学而至。”并告诉王阳明,成圣之路是内圣而外王,首先要“内圣”,怎么内圣呢?就是要通过“格物致知”。虽然后来王阳明对于格物致知有自己的理解,但娄谅那句“圣人必可学而至”,成了王阳明终生的追求,先内圣而后外王,也成了王阳明心学的大方向。据史料记载,王阳明从江西回到绍兴,整个人的性格、生活习惯都有所改变,之前他有点不拘小节、爱开玩笑,甚至还有点放浪不羁,但自从相信了“圣人必可学而至”,就变得端庄、严肃,生活也有规律了。他自己解释说:“吾昔放逸,今知过矣。”为了做圣贤,为了成为圣人,王阳明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先后沉迷于任侠、骑射、辞章、神仙、佛家,寻找人生的出路,最终归于儒家,但又和当时正统的儒家朱熹理学有所不同,开创了自成一派的心学体系。而这个心学体系,不是纯粹的思辨,而是实际的生活方式,用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让自己像一个圣人那样活着。王阳明曾经在辞章上下过功夫,苦读经典,写诗作文,到有一天突然领悟到:我怎么能用有限的精力,去做无用的虚文?从此对于辞章看得很淡。王阳明也在道家的养生上下过功夫,但深入修行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不是圣贤大道,不过是“簸弄精神”,很快就放弃了。佛学,尤其是禅宗,对于王阳明应该有过很深的影响。只要我们把《传习录》中关于心、关于性的论说,以及“知行合一”的主张,和六祖惠能在《坛经》里关于心、关于性的论说,以及顿悟的主张,加以比较,就会发现他们在思维方式上惊人地一致。确如胡适先生、钱穆先生等前贤谈到的,没有禅宗,就不可能有宋明理学,也如太虚法师所言,“我国自晚唐、五代以入于宋,禅宗实为学者思想之结合”(《论宋明儒学》)。但王阳明也没有成为禅宗的信徒。王阳明一生探寻生命的意义,最终在儒家的大框架里创造了心学体系,成就了一种知行合一的人生。这种人生的种子是:“我应该成为圣贤。”但这个志向,在一个具体社会里,还是要依附于具体的行为。或者更确切地说,在明确了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之后,接着要解决的是: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的另一种问法是:在这个社会里,我想要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既可以让我自食其力,又可以让我最终成为我应该成为的样子?王阳明经过一番摸索,最终选择的社会角色是官员。王阳明人生遇到的第一个矛盾,应该是科举考试与成圣之间的矛盾。宋代程颢遇到周敦颐之后,觉得圣人之学才是人生真正的追求,就放弃了科举考试,一心自己做学问,探寻人生的真谛。宋代以后到明代,知识分子在要不要参加科举考试上,一直有分歧。王阳明最初对科举并不以为然,但后来慢慢认识到,圣人之学和科举考试以及科举之后做官并不矛盾,关键在于,必须抱着穷究圣人之学的心态去考试,去做官,而不是为了做官去考试,为了功利去做官。因为把科举考试看作是圣人之学的一个手段,所以,王阳明对于考试的心态就很放松,他两次考试都没有考中,尤其第二次落第的时候,按常理应该打击很大,但王阳明安慰其他落第的考生:“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王阳明在《传习录》以及其他文章、书信中,多次谈及圣人之学和科举之间的关系。他总的看法是,举业和圣人之学并不矛盾,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圣贤之志。如果你有圣贤之志,那么,无论做什么,都是在磨炼自己成为圣贤。不论顺境逆境,都是在磨炼自己的志向,磨炼自己的意志和德行。同时,王阳明也认识到,在当时那样一个社会中,如果不参加科举考试,就很难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很难改变这个社会,所以,不去通过科举求得官职就放弃改变社会,就像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却抱怨天命一样。

     06 在做官、讲学中做人,在做人中成圣 王阳明曾经感叹:像陶渊明那样退隐是容易的,但当官是不容易的。1499年,28岁的王阳明第三次会试,终于被录取,中了进士,从此走上了仕途。王阳明的第一份官职是工部观政员,就是在工部做实习生。他的第一份活是去做一个项目的监工。什么项目呢?建造威宁伯王越的坟墓。王越是明朝一位名将,在守卫边关上有卓越的贡献,被朝廷封为威宁伯。王越在兵法上有实践,也有理论。王阳明借助这个机会,演练了一遍兵法。他用兵法上的“什伍之法”来管理施工的民工,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很快就完成了项目。因为项目在边地,王阳明顺便考察了边境的状况,回到北京后,就写了一篇《陈言边务疏》,呈给皇帝。王阳明的第二份官职是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就是主管云南的司法案子,但办公地点其实在京城。这是1500年。在这份工作上,他发现了监狱系统的腐败,他尽自己所能平反了一些冤假错案,心力交瘁。1502年,王阳明在淮北忙完公事后,顺道去了齐山游玩,然后又去了九华山,去拜访一位隐居的高人“蔡蓬头”,询问如何学习做神仙。这说明王阳明那时还没有完全放弃道家的影响。蔡蓬头回答:“尚未,尚未。”王阳明再问的时候,蔡蓬头就说了这么一番话:“我看你一团官相,做什么神仙呢?”王阳明从九华山下来,又去了芜湖、当涂、镇江,游茅山,后到润州,游北固山。三月,一路北上回京城,但是到扬州的时候突然重病,滞留了一段时间,五月,回京复命,后过劳成疾,只好向朝廷请假,回到家乡绍兴养病。养病期间,他隐居在阳明洞天,当时他写过这样两首诗:“人间酷暑避不得,清风都在深山中。池边一坐即三日,忽见岩头碧树红。”“两到浮峰兴转剧,醉眠三日不知还。眼前风景色色异,惟有人声似世间。”从此,可以感受到他内心还是有着道家的出世之想。但也恰恰在这一段养病期间,他特别强烈地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即使在深山里,也无法忘掉祖母、父母。在这一点上,他开始对道家和佛家有所质疑:“这个爱亲的念头,从小生成,要是这个念头可以去得,不成了断灭种性吗?”又有记载说,这段时期他去杭州游玩,见到一个和尚,已经闭关三年了,几乎不曾开口说话。王阳明走到和尚身边,大喝一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什么?终日眼睁睁看什么?”这句话其实颇有禅的机锋,可惜这个和尚只会打坐,并没有真正的觉悟,被王阳明一喝,居然说起话来。王阳明又问:“你有家吗?”和尚回答:“家里还有老母。”王阳明问:“想不想念你母亲?”和尚老实回答:“想念。”然后,王阳明就和和尚讨论了一番关于人性的话题,说得和尚第二天就还俗回家,奉养母亲去了。从此,王阳明越来越往儒学上走,往圣人之学上走,到龙场悟道之后,完全专注于圣人之学,再也没有动摇过。王阳明的第三份官职是山东乡试的主考官。这时王阳明33岁,是弘治十七年(1504)。王阳明写过一篇《山东乡试录》,讲了自己对于圣人故乡山东的失望,同时又讲了自己希望科举能够帮助朝廷找到真正的人才。王阳明的第四份官职是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这是1504年的九月,王阳明从山东回到京城之后,就被调到兵部任职,负责选拔武官的考试。1505年,王阳明开始了讲学,讲身心修炼之学。可以说,王阳明在34岁那一年,完成了从“我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到“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的转变。从此以后,王阳明一生都在培植“良知”这颗种子,而在世间的社会角色,一直是尽责的官员和不懈的教师。做官和讲学,是他“成圣”的直接途径。一直到去世,都没有改变:在做官、讲学中做人,在做人中成圣。

     07 人犹如一滴水,要回到存在的大海 王阳明心学的种子法则,运用在生涯规划上,会让一生变得很清晰。第一,要为自己的人生找到意义。每一个人应当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一个支撑点,否则不管有多么完整的时间计划并一丝不苟地实行,都毫无用处。生活中许许多多的问题,许许多多的烦恼,究其根本,都在于我们不明白我们自己内心的召唤,不明白自己生而为人来到这世上能够做什么、喜欢做什么、能承担怎样的角色。一旦明白了这些,就会如同尼采所说:知道为什么活而活的人,差不多任何痛苦都忍受得住。要活出意义。换一种通俗的说法,就是为自己的存在找到一个理由。确实,我们生活里的种种行为,一定要有一个理由支撑着。而为自己的一生找一个理由,就不能是琐细的理由,一定要是一个持久的理由,一个值得一辈子为它而努力的理由。一般有信仰的人很容易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对于儒家的信徒而言,活着,就是人格的完成;对于道家而言,活着,就是返璞归真;对于佛教徒而言,活着,就是为着解脱的修行。这些理由足以让一个人无限地努力下去。第二,要把意义落实在目标上。对于生命意义的探寻,对于为何而活的思考,归根到底,应当转化为对于具体目标的追求。譬如一座花园,我们不必过多地纠缠在它为何存在,而应该把焦点集中在如何使得这座花园更美。人生也是如此。关于人生意义的追求,我们不必过多地把时间花费在“我们为何而活”这样的问题上,而应该把“为何而活”转化成“如何活得更好、更有意义”。如果说完成一种人格是理由,那么,我们要把它转化成“如何完成一种人格”;如果说活着就是理由,那么,我们要把它转化成“如何活着”;如果“平安”是理由,那么,要把它转化为“如何平安”;如果“不平凡”是理由,那么,我们要把它转化为“如何不平凡”。必须确定一个目标,值得一生为它努力。应当经常自己问自己:这一生我真正的目标是什么?不妨做一个游戏,在很安静的时候,坐下来,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你的终生目标。然后,根据这个终生目标,再写下阶段性的目标,近十年内要达到什么目标,近一年内要达到什么目标,近半年内要达到什么目标,乃至明天要达到什么目标,还可以依据性质进行分类,职业上的目标,信仰上的目标,金钱上的目标,等等,然后统一在一个具体的目标里。所有的目标都具体得如同一个个意象、画面,印入自己的脑海,成为无意识,成为生命的内在动力。一旦目标确定,你就不会浪费时间做无聊的空谈和无谓的琐事,因为你会随时在反省:此刻的所作所为是否能够帮助我达成目标呢?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要毫不犹疑地放弃。目标使生命摆脱散乱、无序,变得简洁、明快、充满活力与方向性。明确的目标让你的时间充满意义,同时,让你觉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论达成与否,只要你真正朝着目标前行,那么,你的每一步都是有方向的。第三,要把目标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上。要把目标放在一个具体的领域中,也就是要确定做什么。每一个念头,只有落到了行动里,才能真正改变你生命的质地;每一个目标,只有真正落到了行动里,才能真正引导你的人生不断向前。第四,应当找到一个切入点。老子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王阳明有一次与学生在池塘边聊天时候说:“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这是一个古老的智慧,却亘古常新。不论做什么事,从细微处开始。换一种说法,要找到一个切入点。听起来很普通,然而,在我看来,这几乎是活着最重要的技能。不论一生的事业,还是具体的一件事,如果你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那么,就已经在达成的道路上了,剩下的,只是技术、意志等问题。这个切入点,一定是从现有的开始,也就是从你现在马上能做的开始。同时,这个切入点,一定像一条渐渐开阔的河流,一开始可能是小水沟,但慢慢地会把你带向一条小河,然后把你带向大河大江,最后是融入大海。切入点不是越大越好,往往是越小越好,越具体越好。人来到世上,犹如种子,必须要在土里才能发芽、开花、结果;犹如要完成一篇文章,必须要有立意和方法才能完成;犹如一滴水,要回到存在的大海。但很多人,终其一生,没有落在地上,只是在世间浮游了一番,就又离开了,留下的只是潦草的草稿纸。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歧路上徘徊,没有找到大海的入海口,无声无息地挥发了。那些开了花、结了果的人生,那些犹如美好文章的人生,那些融入了大海的人生,并没有什么高深的秘密,只不过是他们在生命的某个时候明白自己这一世活着的意义,然后制定了一个一个具体的目标,又从一个很小的切入点开始,把这些目标变成一个又一个的行动。意义、目标、行动、切入点,这四个元素把生命坐实,变成实实在在的人生。如果只有意义,没有目标,那么,你的人生不过是在空想里原地徘徊;如果你只有目标而没有意义,那么,你的人生不过是在博弈的道路上争斗奔跑;如果你只有意义、目标,而没有行动,那么,你的人生不过是在意愿与现实的纠结里歪歪扭扭地爬行;如果你有意义、目标,但没有合适的切入点,那么,你的人生很可能会在整体的结构上混乱无比。所以,只有意义、目标、行动、切入点这四者完全的配合,这一世的生命才能落到实处,完成独有的使命。为何?如何?做什么?怎么做?随时把这四个问题放在心里,会让你在做任何事情时都不会太费力。大到一生,小到一件琐事,都先安静下来,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做?如何去做?做什么才是适合的?从哪里开始去做?

     08 理解力比记忆更重要 王阳明心学的种子法则,要求我们做什么事,首先都要抓住本质,抓着核心。陆澄问:“事物的名称、实物、仪则、数目,需要先行研究吗?”先生说:“人只要能成就自己的心体,那么就已经包含这些了。倘若心体存养已达到‘未发之中’,自然就能‘发而中节之和’,也就是说,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如果没有成就自己的心体,即使事先研究了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也与自己的本心毫不相干,只是一时的装饰,没有什么用处。当然,并不是说完全不管名物度数,只是要‘知道所做事情的先后顺序’,就接近道了。”在王阳明看来,抓住了“种子”这个根本,其他的都是技术层面的事,都不会很难。有一个人问王阳明:“读书记不住,怎么办呢?”王阳明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说读书只要理解就行了,为什么要去记住呢?理解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的本体。如果只求记住,往往不能很好地理解;如果只求理解,往往不能让自己的本体明朗清楚。王阳明的回答,讲了我们在学习中记住的三个层次。第一个是机械地记住。就是我们现在经常讲的死记硬背,但死记硬背作为一种学习的方法,并不能完全否定。我们小学、中学的时候,背诵了很多课文,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背诵下来,慢慢地,有一天就会突然明白了。就像我自己刚接触《心经》《金刚经》的时候,并不是很明白其中深奥的哲理,但觉得句子很特别,经常诵读,并把它们背了下来,慢慢地好像也就理解了。所以,背诵是提高记忆力的一个基础性的方法,不能完全否定。与背诵相关的能够提高记忆力的方法,还有一种,就是做笔记。从前古人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意思是动手抄写记录,对于记忆是有很大帮助的。一个是读书时随时抄录觉得有意思的段落,或者把阅读体会随时记录下来;一个是把自己无意中看到的,或者自己无意中想到的什么想法,记录下来。所以,记笔记也是积累知识、扩充自己记忆库的一个方法。第二个是理解地记住。在王阳明看来,背诵、记笔记这些方法,非常缓慢,而且很可能一直停留在机械性的记忆上。靠反复背诵记住了知识,但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义,那么,这种背诵并不能真正地把知识转换成能量,从根本上推动自己的成长。所以,王阳明认为理解比记住更重要。一个人能真正理解《心经》的含义,但背不出来,另一个人能够背出来,但不知道什么意思,那么,《心经》对于那个背不出来却理解了的人,更为有效。王阳明的论点里,还包含着一个意思,就是我们想要真正记住什么,比较好的方法是先去理解它,理解之后,记住它就很容易。还是举《心经》的例子,如果我们理解佛学的四谛、六度、十二因缘等理论体系,那么,它的整个逻辑线索就非常简单清晰,很容易就背下来。如果不理解这些,一字一句地硬背下来,就很困难,而且,记住了也只是记住一些字句,只能起到很表面的作用。另外,王阳明讲的理解比记住更重要,特别符合技术发达的时代。我们人类不需要去记很多东西,电脑可以帮我们去记忆,搜索引擎会帮我们去找我们想要的资讯。人类之所以比机器更有价值,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类的理解力,比如,机器可以帮我们记录、搜寻无限的大数据,但对于大数据的分析、解读,还是要靠人类自己。所以在今天,理解力比记忆更重要。背再多的东西,都不如独特的理解力,都比不上理解力所带来的洞察力。这是我们今天每一个人的竞争力所在,不是比赛谁比谁记得更多,而是比赛谁比谁更有理解力,所以,记住的第二个层次,是理解地记住。理解了,也就是记住了,并不一定要逐字逐句记下来,也不一定要记很多知识性的东西。第三个是为我所用地记住。这是王阳明最深刻的论点。他认为理解固然比机械地记住更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本体”。也就是说,不管我们学习什么,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更好,一定要把立足点放在自己身上。不是为了知识而求知,也不是为了考试而学习,而是真正为了自己的成长而学习。再举《心经》的例子。第一个层次是靠死记硬背记下来了,烦躁的时候背一下,也能起到一些稳定情绪的作用。第二个层次是理解地记住了,明白了佛学的理论脉络,以及佛学概念的含义,可以向别人讲解,也可以用来分析一些世间的现象,有时候还能用其中的说法开解一下自己。第三个层次是不仅理解了它的意思,而且把它的意思为己所用,转化成自己的能量。也就是说,在第三个层次,首先是要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其次是非常理解所学习的东西,最后是把这些东西全部转变成自己的东西。惠能在《坛经》里教导他的弟子如何学习《法华经》,说不要跟着《法华经》转,而是要你自己去转动《法华经》。王阳明的意思,和惠能说的是一样的。仅仅理解,还只是在跟着《法华经》学习,只有自己明白自己的本性,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才会用自己的本性去理解《法华经》,让《法华经》跟着你转动。到了这个境界,那就是彻底地记住,真正地记住了。所有学到的知识,也都变成了你自己生命的能量。

     09 我们游山玩水的时候也在学习 按照种子法则去做事,去学习,每一件事都在积累,每一次的学习都是在成就自己,做的事,学习的东西,都能够为自己所用。王阳明的弟子钱德洪带着两个弟弟跟着王阳明读书,他们的父亲去看望他们,发现他们好像并不怎么用功,就很疑惑:“你们这样游山玩水会不会影响学业呢?”钱的同学回答:“我们游山玩水的时候也在学习。”钱的父亲还是很疑惑:“我大概了解心学可以触类旁通,但朱熹的书你们难道一点都不读吗?”钱的同学回答:“我们是从良知上去掌握朱熹的学说,好比打蛇打在七寸上。”钱的父亲听了更疑惑,就向王阳明请教。王阳明说:“学习圣贤之道,就好像我们治家。像房子啊,衣服啊,食物啊,家具啊,都应该自己来置办。等到请客的时候,就拿出来招待客人,等到客人走了,这些东西还是我自己的,自己可以享用,一辈子都不会匮乏。而现在有些只顾举业的人,自己不置办任何东西,一切靠租借,如果请客,一时间倒也什么都具备,但客人一走,又什么都没有了。”

     10 你的种子与年龄无关,一直都在 王阳明的种子法则,可以从根本上解决我们的人生难题。关键是我们要时刻记得自己的种子。最近有人问:如何面对中年危机?答案就在王阳明的种子法则里。种子法则,特别值得年轻人仔细体会,越早明白越能摆脱中年危机。而对于已经处于中年危机的人,仔细体会一下这句话,也能够参透人生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从而有勇气不忘初心,从零开始。即使到了晚年才找到种子,也不晚,也是刚刚好。按照种子法则,一个人如果立志要做一个圣人,或者说,他知道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么,他就会忘记时间,忘记忧虑。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找到了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根源法则,那么,他每天的努力都会让他进步,像一棵树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生长,反而越来越能经受风雨,越来越强壮。但如果没有找到根源,只是在向外追求,那么,花的力气都在消耗自己的能量,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很快衰老;就像把一棵没有根的树种在了水边,很快就会死亡。如果我们能够做到王阳明说的,具有应当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的志向,同时,又能找到自己的根源,那么,一辈子不会有什么中年危机,也不会有什么人生危机,一辈子都会“废寝忘食”,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乐在其中。王阳明这里讲的关键是立志和根源,这两个东西是我们一生的核心,也是我们经常讲的初心,不忘初心,就是要回到你的志向和你的根源。如果我们解决了志向和根源,那么,就从根本上解决了中年危机,其实也解决了人生危机。所以,当我们出现中年危机的时候,确实应当借助这样一个契机,安静下来好好梳理一下自己过往的人生,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应该有归零的勇气。既然出现了危机,那么,意味着以前的生活一定哪里出了问题,需要调整。我有一个朋友,三十多岁的时候从大学到政府机关直接就做了副厅长,一做就是十年,之后开始陷入某种困境,得不到提拔,工作中也遇到各种矛盾。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中年危机,那段时间非常焦虑,身体状况也很差。他思考了半年,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做老师,决定放弃仕途,回到大学做普通的老师,什么行政职务都不要。这在一般人看来很奇怪,但他还是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和周围人的议论,坚定地回到了一所高校,埋头做学问。最近再遇到他,他说虽然失去一些世俗的东西,但得到了内心的平静,这几年过得很充实,身体也好了。如果我这位朋友非要留在仕途努力等待晋升,他的生活很有可能会失控,但他放弃了,回到了自己原来就喜欢的学术道路上,生活反而回到了可以控制的轨道上。另外一位朋友四十多岁,在一家外企担任高管,三年前这家外企撤离中国,他突然失业之后,很难找到同样高工资的工作。他的太太在一家国企工作,也遇到经营不善、收入大幅度减少的困境。开始的半年,他们非常焦虑,到处去求职,但总是不理想。有一次回到老家后,我那位朋友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他明白过来,以他的情况,在一个高消费的大城市苦苦撑着不是办法,如果回到老家这样的二线城市,他的存款足够他在不工作的情况下维持十年。结果他和太太,带着读小学的儿子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前不久,我经过他的老家,发现他们一家过得并不富裕,但很快乐。遇到危机,如果苦苦地撑着,就会很累,如果停下来,退一步,其实恰恰是一个机会,能让我们回到自己的初心。但社会习惯、虚荣心,往往阻碍我们退一步。有些人苦苦地撑着,到实在撑不住的时候,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当我们遇到中年危机的时候,首先不应该一味地在原来的轨道上拼命努力,也不一定非要去学习什么新的知识,进入现在热门的新行业,这都是按照社会的惯性往自己身上增加压力。也许,我们首先应该做的是放下,是舍弃,是做减法。千万不要苦苦撑着,而是停下来,好好休息,在休息中回到初心:自己的志向和根源,也就是自己的种子。你的种子与年龄无关,一直都在。不论什么时候,一旦你遇到你的种子,你的生命就会闪闪发光。

     11 做任何事,首先要找到关键点 种子法则看似有些抽象,但如果应用到生活里,每个人都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学会。按照这个法则,我们做任何事首先就是要找到关键点。这几年很多人步入了创业的大潮,但很多人创业的时候,并没有想明白自己创业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而是一味地跟随潮流,跟随风气,有些人靠着一时的投机取巧拿到了投资,然后,他们“烧钱”,做了很多门面功夫,轰轰烈烈。以种树来做类比,这几年中国很多创业者的做法是,先花钱搞一个很大的树的架子,在上面加上很多绿叶,很多挂件,把它装饰成了一棵好像很大很好看的大树,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是这棵大树没有根部,自己不会生长,所以,用不了多久,就完全枯萎了。如果按照王阳明心学的种子法则,那么,如果你要创业的话,首先要找到一个非常关键的点:你真正想做什么?你自己身上有什么别人拿不走的只有你才有的资源?这个就像一颗种子。有了这颗种子,再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种下去,慢慢发芽成长,最后生根发叶。很多人的失败,在于他们不去自己身上找到种子,而是成天去找窍门,找风口。今天P2P,明天新零售,后天又是区块链。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一无所获。如果你按照种子法则去生活,那么,只要你找到了自己的那颗种子,只要你洞察了人性的基本规律,不论这个世界怎么变,你都可以从容应对。找工作也是如此。经常有毕业生问我找什么工作好。我的回答是,先不要一心想着要找到好工作,所谓好工作,都是社会所界定的,但今天的好工作,十年后也可能就会变成烂工作。所以,不要先急着找工作,而是要先找自己,也就是好好想清楚你这辈子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你一辈子去做的。想明白了这个事,就能为你的一生种下种子,会让你像树一样成长。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学习,所以,不要想着什么是好工作、好单位,而是要认真想想什么样的工作能够让自己激发学习的兴趣和动力,从而更好地成长。作为父亲,我对于自己的孩子,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启发她找到自己内心真正喜欢的东西,找到种子和根源。以至于每次买玩具,都让她自己选择。在选择的过程中,人会慢慢找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她大学毕业时候,我只给了她两点建议:1.不要去找工作。而是去找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最理想的就是找到一件你一辈子喜欢做的事情。2.从一开始就不要迁就,不要盲目听从他人的意见,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人生很短,成败很虚幻,唯有做点有意思的事才是真切的。婚姻也是如此。有一些朋友经常咨询婚姻问题,总想从专家那里找到保持婚姻长久的方法,却常常不去想明白自己想从婚姻里得到什么。如果是为了爱,那么当爱消失了怎么办?如果是为了孩子,那么孩子长大了怎么办?如果没有找到自己关键的想法与需求,一味盲目地要求婚姻长久,结果只能是问题不断。找到那颗种子,找到那股能让你的心变得越来越开阔的源泉,这是王阳明心学的种子法则在生活方式层面非常实用的一种方法。这种方法会让你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抓住要点,会让你的人生变得很简单却又很丰富,会让你活在一个整体之中,也会让你不纠结,埋头做事。找到“种子”,不一定就能成功,但一定会成就自己。

     贰 心灵法则 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传习录·答顾东桥书》

     01 凡事要在心上下功夫 王阳明在青年时代有过两次不经意间关注到了“心”。第一次关注到“心”是他第二次考试没有考上的时候。他很平静地对别人说:“大家都以考不上为耻,而我以考不上动心为耻。”这里,王阳明讲出了“心”的一个基本作用: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事实,但是“心”可以改变我们对事实的看法。一旦我们改变了对事实的看法,我们就在创造新的事实。第二次关注到“心”是新婚在南昌期间。因为无聊要打发时间,王阳明就开始练习书法。练习中,他摸索到一种方法,叫“心上练”。他的解释是:“既非要字好,又何学也?乃知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吾始学书,对模古帖,止得字形。后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大意是,我开始学习书法的时候,只是模仿古人的帖子,只学到了字形,后来写字的时候,不轻易下笔,先在心里想清楚后再动笔,慢慢地就找到书法的秘诀了。这个书法的练习心得,显示王阳明年轻时候,已经懂得凡事要在心上下功夫的道理。但他彻底明白这个道理,并践行这个道理,却是在很多年后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折之后。1504年,王阳明在兵部任职,又开门讲学,开始了他理想中的儒者的人间生活。如果没有意外,他可以按部就班地升职,弟子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但王阳明在1506年时上书皇帝,抨击当时的太监刘瑾,结果被关进监狱。在监狱里,王阳明每天读《周易》,思考其中的玄理。最后皇帝下诏,把王阳明杖责三十,发配到贵州龙场做驿丞。在去贵州的途中,经过浙江,王阳明发现有杀手跟着他,于是就在钱塘江边写了两首绝命诗,跳进了钱塘江。杀手以为他已经自杀,就回京城去向刘瑾报告了。不想王阳明是假装自杀,实际上是躲在一条商船的下面。跟着这条商船,一直漂到了福建沿海。上岸后,他向武夷山走去。在山里,他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二十年前他在江西铁柱宫遇到的那位道士。这位道士点拨了王阳明,告诉他不应该逃避,而是应该到龙场去赴任。离开武夷山的时候,王阳明写了这么一首诗:“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逃难中的人写的诗句。在整首诗中,王阳明把自己放在了宇宙这样一个大背景上。这首诗的第一句用了一个比喻:假如心像太空那样浩瀚洁净,那么,再多的挫折痛苦都像浮云,不会停留,只是飘过。第二句里有一个典故,马祖道一的弟子隐峰禅师有一次遇到官兵和叛军在打仗,双方杀得血肉横飞,隐峰禅师心有不忍,便将锡杖掷向空中,然后飞身而上,瞬间而过。两军士兵看到这一景象,再无争斗之心,由此罢战。所以,这个锡杖是大智慧、大慈悲的符号。王阳明说:无边的夜空下海涛翻滚,月光皎洁,我要拿着锡杖乘风从天上飞驰而下。1508年,37岁的王阳明到了贵州龙场。古代的37岁,已经是中年接近老年了。而龙场在那时,是一个蛮荒之地。对于一般人而言,几乎等于判了无期徒刑,甚至相当于判了死刑。事实上,王阳明刚到龙场后的第二年,遇到一名小官,带着儿子和仆人去更远的地方任职,经过龙场的时候,三个人都死了。王阳明出于怜悯,和自己的仆人一起埋葬了他们,还写了一篇《瘗旅文》,讲述了这件事。这篇文章后来被收入《古文观止》。全文的翻译如下:大明正德四年秋季某月初三日,有一名吏目从京城来到这里,不知他姓什么叫什么。他带着一个儿子、一个仆人,将要去赴任,路过龙场,投宿在一户苗族人家中。我从篱笆中间望见他,当时是昏黑的夜晚,下着小雨,我本想向他打听北方的情况,却没有说上话。第二天早上,我派人去探视,他们已经走了。中午,有人从蜈蚣坡那边来,说:“有一个老人死于坡下,旁边两人哭得很伤心。”我说:“一定是那个吏目死了。可悲啊!”傍晚,又有人来说:“坡下死了两个人,旁边一人坐着叹息。”问明他们的情状后,才知道他的儿子又死了。第二天,又有人来说:“看到坡下堆了三具尸体。”看来,他的仆人也死了。唉,真令人伤心啊!想到他们的尸骨还暴露在荒野,没有人认领,我带着两个童仆,拿着畚箕和铁锹,前去埋葬他们。两名童仆脸上流露出为难的情绪。我说:“唉,我与你们,和他们是一样的啊。”两名童仆怜悯地淌下眼泪,愿意一起去。于是,就在旁边的山脚下挖了三个坑,把他们埋葬了。随即供上一只鸡、三碗饭,一面叹息,一面流着眼泪,向死者祭告说:唉,悲伤啊!你是什么人,什么人啊?我是此地龙场驿的驿丞、余姚王守仁啊。我和你都生长在中原地区,我不知你的家乡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来做这座山上的鬼魂啊?古人不会轻率地离开故乡,外出做官也不会超过千里。我是因为流放而来到此地,理所应当。你又有什么罪过而非来不可呢?听说你的官职,仅是一个小小的吏目而已。薪俸不过五斗米,你领着老婆、孩子亲自种田就会有了。为什么竟用这五斗米换去你堂堂七尺之躯?又为什么还觉得不够,再加上你的儿子和仆人的性命啊?哎呀,太悲伤了!你如真是为留恋这五斗米而来,那就应该欢欢喜喜地上路,为什么我昨天望见你皱着眉头、面有愁容,似乎承受不起那深重的忧虑呢?这一路上满是雾气露水,还要攀援悬崖峭壁,走过万山的峰顶,饥渴劳累,筋骨疲惫,又加上瘴疠侵蚀你的身体,忧郁攻击你的内心,难道还能免于一死吗?我一看到你的愁容,就知道你最终会死掉,可是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你的儿子、你的仆人也会很快地死去啊。但这样的结局都是你自己找来的呀,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不过是怜念你们三具尸骨无所归依才来埋葬罢了,却使我引起无穷的感怆。唉,悲痛啊!纵然不葬你们,那幽暗的山崖上狐狸成群,阴森的山谷中粗如车轮的毒蛇,也一定能够把你们葬在腹中,不致长久地暴露在外。你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但我又怎能安心呢?自从我离开父母之乡来到此地,已经有两个年头了。历尽瘴毒而能勉强保全自己的生命,主要是因为我没有一天怀有忧戚的情绪啊。今天忽然如此悲伤,是我为你想得太重,而为自身想得很轻啊。我不应该再为你悲伤了!我来为你歌吟,请你听着:连绵的山峰高接云天啊,飞鸟不通。怀念家乡的游子啊,不知西东。不知西东啊,头顶上的苍天却是一般相同。身处之地纵然相隔甚远啊,都在四海的环绕之中。豁达的人啊到处为家,又何必守住那旧居一栋?魂灵啊,魂灵啊,不要悲伤,不要惊恐!再唱一支歌来安慰你:我与你都是离乡背井的苦命人啊,蛮人的语言谁也听不懂,性命没指望啊,前程一场空。假使我也死在这地方啊,请带着你子你仆紧相从。我们一起遨游同嬉戏,其乐也无穷。驾驭紫色虎啊,乘坐五彩龙;登高望故乡啊,放声叹息长悲恸。假使我有幸能生还啊,你还有儿子仆人在身后跟从;不要因为没有伴侣啊,就悲悲切切常哀痛。道旁累累多枯冢啊,中原的游魂卧其中,与他们一起呼啸,一起散步从容。餐清风,饮甘露啊,莫愁饥饿腹中空。麋鹿朝为友啊,到晚间再与猿猴栖一洞。安心守分居墓中啊,可不要变成厉鬼村村寨寨乱逞凶!瘗旅文(原文)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叹。”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日,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与尔犹彼也!”二童悯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乌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任其忧者?夫冲冒雾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尔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尔,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伤哉!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露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为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二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02 君子住到了那里,怎么还会简陋呢? 《瘗旅文》中,王阳明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活下来,靠的是“没有一点忧戚的情绪”。确实如此。王阳明到了龙场,既来之,则安之。没有房子,他就和仆人动手,搭建草屋。后来在山里发现一个山洞,很像老家绍兴会稽山上的阳明洞天,就把家搬到了山洞,命名为“阳明小洞天”。山洞里很冷,他的三个仆人生病了。吃草药也没有什么用。当地人相信生病是得了什么诅咒,仆人听了非常害怕。王阳明就说自己会打卦算命,然后就像巫师那样,为他们算卦,告诉他们诅咒已经解除了。神奇的是,他们的病很快就好了,应该是心理暗示的作用。王阳明自己也生了病,当地人想用巫术帮他治病,被他谢绝了。他靠着打坐和吃草药,自己治好了自己的病。在龙场,王阳明慢慢地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赢得了当地人的尊敬。看到王阳明住在山洞里,他们主动盖了一所新房子给他居住。王阳明把这所新居命名为“龙冈书院”,把其中自己的居室命名为“何陋轩”,而且以孔子来勉励自己,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何陋轩记》。全文的翻译如下:从前,孔子打算到九夷去住,大家都认为那里简陋落后,不适宜居住。孔子说:“君子住到了那里,怎么还会简陋呢?”我王守仁因罪被贬谪龙场,龙场远在夷蔡(今河南南部)之外,如今也属于边远地区,此地依然沿袭着过去的风俗习惯。人们都以为我来自京城,会嫌弃这里简陋,不能居住;然而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个月,却很安然快乐,并不认为这里简陋落后。这里的人们,头发束在额头上,说话像鸟语一样,居住在山区,穿着奇特的衣服。没有华丽的车子,没有高大的房子,也没有烦琐的礼节,有着一种淳厚质朴的古代遗风。大概在古时候,礼法没有完备,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能认为是落后呀。我们中原地区,虽是礼仪之邦,但不少口蜜腹剑、颠倒黑白、狡猾奸诈、外表忠厚而内心歹毒的人。难道外表文质彬彬,穿戴着礼仪之邦的服饰,遵守规矩法度,就不会鄙陋落后了吗?夷地的人们不这样,他们骂人、说粗话,但性情率真淳朴。世人只是因为他们的言辞粗鄙,就认为他们落后,我不以为然。我刚到这里,没有房子居住。住在丛棘之中,非常不舒适;迁到东峰,住在石洞里头,却又阴暗潮湿。龙场的人们,老老少少每天都来看望我,喜欢我,不轻视我,日渐亲密。我曾在丛棘的右边开园种菜,夷民认为我喜欢那个地方,纷纷来砍伐木材,就着那块地搭建起一座房子给我居住。我于是种上桧柏竹子,又栽上芍药等花卉,砌好堂前的台阶,置办好室内的房间,摆上琴书图画,讲学诵书游乐之器材大略具备,来交游的文人学士,逐渐增多。于是到我房子的人,好像来到闹市,而我也忘记了我居住在偏远的夷地。于是给房子取名为“何陋轩”,以证实和传播孔子的话。唉,华夏兴盛,那些典章礼乐,经过圣贤的修订而流传,夷地却没有,因此称之为简陋落后固然可以;然而,后来华夏轻贱道德而专务于法令,搜刮敲诈的办法用尽,狡猾奸诈,无所不为,毫无浑厚质朴!而夷地之人,好比是没有雕琢的璞玉、没有经过加工的原木,虽然粗朴固执,还可以用锤子、斧头加工,怎么能够认为他们鄙陋呢?这正是孔子想要迁居到九夷的原因吧?尽管这样,典章文化,怎么可以不宣讲呢?现在夷地的风俗,崇尚巫术,敬奉鬼神,轻慢礼仪,放任情感,偏离正道,不合礼节,难免于鄙陋之名声,这是不讲典章文化导致的。然而这不妨碍他们的本质。果真有君子来这里居住,大概很容易教化他们吧。而我不是能担此重任的君子,因此写下这篇记以等待将来的人。何陋轩记(原文)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为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守仁以罪谪龙场。龙场,古夷蔡之外,于今为要绥,而习类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国往,将陋其地,弗能居也;而予处之旬月,安而乐之,求其所谓甚陋者而莫得。独其结题、鸟言、山栖、羝服,无轩裳宫室之观,文仪揖让之缛,然此犹淳庞质素之遗焉。盖古之时,法制未备,则有然矣,不得以为陋也。夫爱憎面背,乱白黝丹,浚奸穷黠,外良而中螫,诸夏盖不免焉。若是而彬郁其容,宋甫鲁掖,折旋矩矱,将无为陋乎?夷之人乃不能此,其好言恶詈,直情率遂,则有矣。世徒以其言辞物采之眇而陋之,吾不谓然也。始予至,无室以止,居于丛棘之间,则郁也;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之,又阴以湿。龙场之民,老稚日来视予,喜不予陋,益予比。予尝圃于丛棘之右,民谓予之乐之也,相与伐木阁之材,就其地为轩以居予。予因而翳之以桧竹,莳之以卉药,列堂阶,办室奥,琴编图史,讲诵游适之道略具,学士之来游者,亦稍稍而集。于是人之及吾轩者,若观于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名之曰“何陋”,以信孔子之言。嗟夫!诸夏之盛,其典章礼乐,历圣修而传之,夷不能有也,则谓之陋固宜;于后蔑道德而专法令,搜抉钩絷之术穷,而狡匿谲诈,无所不至,浑朴尽矣!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绳之木,虽粗砺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斯孔子所为欲居也欤?虽然,典章文物,则亦胡可以无讲?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渎礼而任情,不中不节,卒未免于陋之名,则亦不讲于是耳。然此无损于其质也。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而予非其人也,记之以俟来者。

     03 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应该做自己该做的事 《瘗旅文》和《何陋轩记》这两篇文章值得我们一读再读,尤其是在我们遇到逆境的时候,这两篇是最好的励志文。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们遇到了像王阳明这样的倒霉事,会怎样做呢?但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应该首先回答另一个问题:我们会不会像王阳明那样上书皇帝为别人伸张正义?1506年的时候,王阳明的人生正在渐入佳境,有一个不错的官职,还有讲学赢得的名声,正在进入传统中国知识分子理想的人生状态。此时却发生了一件因弹劾官员引发的风波,几乎断送了王阳明的仕途。其实,王阳明和此事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可以不管这件事。但是,他经过深思之后,却管了这件闲事。这一件闲事,差一点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值得吗?明朝一直存在着宦官和文官之间的权斗,宦官接近皇帝,把控了皇帝,但又常常不学无术,贪赃枉法,造成小人当道、官场腐败的局势。到明武宗的时候,这种情况特别严重。刘瑾是明武宗朱厚照(年号正德)的小太监,也是从小的玩伴。朱厚照当皇帝的时候只有十五岁,他的父亲死前为他安排了三位辅助大臣:李东阳、刘健、谢迁。三人都是名重一时的人物,其中李东阳是著名的诗人。但武宗不喜欢文官,不喜欢有什么规矩束缚自己,他喜欢的是刘瑾无拘无束的游玩。结果,朝廷形成了以皇帝和刘瑾一方的太监集团和以刘健等为首的文官集团。文官集团希望皇帝能够按规矩做皇帝,治理国家,和太监集团产生了激烈的斗争。他们不断地上书皇帝,希望皇帝远离太监,但都没有什么效果。谢迁和刘健以辞职的行为,想要唤醒皇帝,却还是没有用。当时明朝的首都有两个:北京和南京。北京的文官集团失败了,但南京的文官接着又向皇帝谏言。一个名叫戴铣的言官,连同另一个言官,上书皇帝弹劾刘瑾,言辞非常激烈,直接怒骂刘瑾等人是阉党、小人。结局是,皇帝认为戴铣等人一派胡言,把他们都关进了监牢里。王阳明就是在戴铣入狱后,向皇帝写了一封信,为戴铣他们说情。戴铣并非王阳明的亲戚或好友,王阳明这样做,在我看来,是他立志的“种子”在起作用。他要做圣贤,在这样的情况下,理当上书皇帝,告诫皇帝走上正确的道路,这是臣子的责任。他当然知道危险,但对于一个立志做圣贤的人,圣贤的原则高于一切。总之,王阳明觉得他必须顺从自己的内心,去做这样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果然,这封信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明知道危险,但出于原则,仍然去做了,我们一般人并不容易做到。即使做到了,被抓进监狱,往往又会愤恨、埋怨,觉得上天不公,让好人蒙冤。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进监狱。实在是没有天理。但王阳明还是相信天理,还是那颗“做圣贤”的“种子”在推动着他。他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感到一丝后悔,更没有怨天尤人。最痛苦的时候,他有过怀疑,觉得自己走仕途是不是走入了歧途,是不是应该逍遥山水间?但很快,他的成圣之志,让他觉得只要能让皇帝醒悟,就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像周文王一样,他埋头学习《周易》,写了一首《读易》。《易经》把王阳明带到了宇宙规律这样一个宏大的背景里,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到了龙场,王阳明一直在追问自己:“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假如圣人也像我一样,被流放到龙场,会怎么做呢?《何陋轩记》算是一个回答,开篇引述孔子的那一句话特别深刻。孔子的意思是,再简陋的地方,如果是君子去了,就不会简陋了。或者说,君子去了再简陋的地方,都不会困在简陋里,而是会让这个地方变得不再简陋。这是儒家圣人的信念:人格的力量可以改善环境。这句话应该给了王阳明巨大的力量。不到三年,他就让龙场变得不再简陋了。《中庸》里对孔子的这句话有过进一步的解读。王阳明在搬到阳明小洞天后,写了一首诗,里面用了《中庸》里这句话作为典故:“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岂不桑梓怀,素位聊无悔。”这里的“素位”出自《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这段话的大意是:“君子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该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处于富贵的地位,做富贵中自己应该做的事;处于贫贱的状况,做贫贱中自己应该做的事;处于偏僻地区,就做偏僻地区中自己应该做的事;处于患难之中,就做患难中自己应该做的事。君子无论处于什么情况下都是安然自得的。处于上位,不欺侮在下位的人;处于下位,不攀援在上位的人。端正自己而不苛求别人,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抱怨了。上不抱怨天,下不埋怨人。所以,君子安居现状来等待天命,小人却铤而走险妄图获得非分的东西。孔子说:‘君子立身处世就像射箭一样,射不中,不怪靶子不正,只怪自己箭术不行。’”这段话强调的是,一个君子,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应该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不应该因环境艰难就自暴自弃;一个君子,不管外在环境如何,能够从自己的内心去学习、去行动,从而完善自己。也就是说,自己内心的力量可以改变环境,而不是让环境改变自己。这是王阳明从监狱到龙场之后,自己切身的感受。可以说,他以自己的经历印证了这段话。“圣人处此,更有何道”的问题,把王阳明带向了彻底的觉悟。据说,他带着这个问题每天静坐,很快参透了荣辱得失。但在蛮荒之地,心中还有死亡的恐惧。于是,他为自己做了一副棺材,去棺材边打坐。有一天夜晚,王阳明在静坐中,思考“圣人处此,更有何道”,突然悟出了格物致知之旨,好像是睡梦里有人告诉他一样,终于明白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这个场面,就是著名的“龙场悟道”,标志着王阳明心学的正式出现。

     04 心的力量,把王阳明带出了现实的困境 在王阳明遇到重大挫折的时候,少年时“做圣贤”的立志,把他带到了一个更广阔的背景里,他穿越时空,和孔子、孟子在一起,和宇宙规律在一起。为什么立志那么重要?为什么立志是一颗种子?就是因为立志让我们跳出世俗的框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广阔的背景里,在这个大背景里,淡化了或转化了当下的痛苦。立志确实像种子,会让我们不断成长。很多年后,王阳明批评他的学生:“大家的学问没有进步,主要是由于没有立志。”一个学生站起身来答道:“我也愿意立志。”王阳明说:“很难说你不立志,但不一定是圣人的志向。”学生回答:“我愿意立定做圣人的志向。”王阳明说:“你真有做圣人的志向,良知就会无穷无尽。良知上若还有别的牵挂,就一定不是做圣人的志向了。”如果我们不了解王阳明的经历,可能会觉得这是一句空话;但如果我们了解了王阳明的经历,就会知道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话。因为“圣人的志向”切实地帮助了他。想象一下,王阳明的“志向”如果只是当大官,那么,遇到牢狱之灾,遇到流放发配到边地,他会怎么样呢?一定会绝望。因为从当官的逻辑看,身处牢狱或边地,就等于走到了绝望的境地。因为“官”是一个外在的事物,不是我们想当就当的。但是,能否做一个具有圣人人格的人,却是我们自己可以控制的,在哪里都可以去成就,而且,越是艰难的环境,越能成就我们的人格。如果说,之前王阳明对于“做圣人”,多少还有点向外的寻寻觅觅,一会儿求神,一会儿求仕,但经过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到了龙场,在无依无靠的荒凉之地,他终于明白:圣人之道,吾性自足。那个“圣人”就在自己心中,我们自己就可以从心地上去成就,完全不需要向外去求。向外求,其实也没有什么用。你再向皇帝去求,都不能保证让皇帝改变心意,也不能指望运势突然好转,这些都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但自己的情绪确实是能够控制的,应该做什么,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而且是可以立即着手去做的。与其指望皇帝或刘瑾,不如要求自己马上做当下能做的事。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一直就是如此,但我们经常遗忘了。一旦有什么事,我们习惯地向外面去寻找解决的方法。向外去寻找是有必要,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王阳明经过了这么大的灾难,终于悟道,悟到的,是一个一直在那里的事实。一切的外在依靠都靠不住,一切都要靠自己,靠自己的心。“种子”就在我们的心中,一切我们应该寻找的,也都在我们的心中。这是王阳明生死关头的觉悟。很多年以后,王阳明有一个学生问他:“我生病了,怎么办?”王阳明回答:常快乐。有一位学生患了眼病,十分忧愁,王阳明说:“你是看重眼睛,却看轻了内心。”如果我们不了解王阳明的经历,也许会觉得王阳明说的这两句话是多么空洞,多么鸡汤。但对于王阳明来说,这两句话都是实实在在的经验,没有半点虚假。心的力量,确实把王阳明带出了现实的困境。做人,需要一颗不断生长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哪里呢?在我们心里。做人,要找到一颗种子,要从我们心田上去找到那一颗种子。立志的志,本义为志向,也就是心之所向。这就是王阳明心学关于做人的第二条法则:心灵法则。

     05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圣人 在虔州的时候,王阳明的学生陆九川和于中、谦之一起陪着王阳明。王阳明说:“各人的胸中都有一个圣人,只因自己信心不足,自己把圣人给埋没了。”先生接着对于中说:“你胸中原本有圣人。”于中连忙站起来说:“不敢当,不敢当。”王阳明说:“这是你自己所有的,为什么要推辞呢?”于中还是说:“不敢当,实在不敢当。”王阳明说:“每个人都有,更何况你呢?你为什么要谦让呢?这是谦让不得的。”于中于是笑着接受了。萧惠热衷于道家、佛家。王阳明警示他说:“我自幼笃信佛、老,自认很有收获,并觉得儒家不值得去学。后来,在贵州龙场这个边远的蛮夷之地住了三年,才领悟到圣人之学是如此的简易、广大,才后悔自己三十年的气力用错了地方。大体上,佛、老学问的精妙与圣人的差别只在毫厘之间。你如今所学的,只是佛、老的糟粕,你却如此自信地信奉,简直就像鸱鸮偷得了腐鼠。”萧惠向王阳明请教佛、老之学的精妙之处。王阳明回答:“我和你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你不肯问我所感悟的,却问我所后悔的。”萧惠惭愧地道歉,向王阳明请教什么是圣人之学。王阳明说:“现在你只是做表面功夫,为敷衍了事而问,等你真有了一个为圣人的心之后,我再和你讲也为时不晚。”萧惠再三向王阳明请教。王阳明说:“我已经用一句话全部说尽了,而你还没有明白。”王阳明讲的,一般人确实不太容易明白。有了一颗为圣人的心,人生的事就变得非常简单,就只成为一件事。这是王阳明自己亲身体验的,所以他觉得很简单,但对于一般人来说,好像很不合理。在王阳明看来,人人都应该成为圣人,因为人人心中有一个圣人。圣人,是我们原本就具有的东西。但是,人们往往不愿意成为圣人,而一定要去追求升官发财,因此,人生的路往往充满烦恼痛苦。因为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内心具有的东西,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如果我们去成为我们应该成为的那一种人,比如,立志成为一个能够帮助别人的人,立志要具有圣人人格,做一个践行忠恕之道的人,或者,立志要做一个自由的人,这一些目标,是自己愿意就一定能够做到的。如果我们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我们自己愿意就能做到的事情上,而不是过多关注那些掌控不了的事情,我们就会拥有富足的人生。王阳明也认为,其实人人都是天才,因为我们的内心有无穷的能量,但我们的私欲蒙蔽了心里的能量。所以那么多的天才,因为不愿意回到自己明亮的内心,反而变成了笨蛋。人人都是圣人,人人都是天才,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人们肯不肯的问题。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明明可以做成的事,人们不肯去做。但做不成的事,却痴痴地纠缠不清。一说到做圣人,人们都会说很难。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我又不是圣人,我怎么能做得到这个?但实际上,你就是圣人,你应该可以做到,只是你不肯去做。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分享一部奥斯卡获奖电影。2016年,梅尔·吉布森的《血战钢锯岭》,讲了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到很神性的事情。可以说,这部电影不仅仅告诉了我们每一个人具有神性,还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王阳明讲的“立志”是什么。(王阳明的立志其实是一种信仰和信念。)一个名叫道斯的男人,因为童年时代的一次经历而信奉《圣经》里“不得杀人”的戒条,并立志终身不拿枪。道斯对于上帝的信仰,就这样凝聚在一个好像很小很小的细节上。不拿枪,不杀人,也就是不伤害别人,成为一个单纯的人,一个单纯的信奉上帝的人。信仰不只是口号,不只是道理,不只是仪式,不只是一种时尚,而是内心坚定的信念,以及实实在在的生活方式。道斯的信仰,是不是基督教或天主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道斯显示了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所具有的特质:一定要让自己成为自己应该成为的人。就像王阳明所倡导的,一个真正的人,不应该把目标定位在做什么官,而是要让自己成为圣人,每个人内心都有良知,只要激发自己内心的良知,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圣人。信仰不是对于别人的要求,而是对于自己的要求。一个有信仰的人,不管社会怎么样,不管别人怎么对待自己,他都坚定地按照自己的信仰去生活。说得通俗点,就是一根筋。电影里,道斯的战友,甚至他的女朋友,都觉得他是一个疯子。他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拿枪,就上了前线,最终救了75个伤兵,恍如一个奇迹。一般人很难相信,但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但事实上,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血战钢锯岭》最后出现的真实人物的照片、旁白,非常震撼。这不是一个编造的故事,而是一个事实的呈现。用一位评论家的话说,几乎完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故事。电影用了很长的时间,讲述了道斯如何坚持做一个不拿枪的士兵。在别人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他的女朋友也劝他:不就是认一个错吗?认个错就可以回家了。当然,在他的战友看来,你都已经决定上战场了,还为什么那么矫情地坚持不拿枪?正是前面的铺垫,后半段战争的残酷,以及道斯的救人,才显得如此震撼,唤醒了我们深刻的思考。有人说,梅尔·吉布森表现了一位圣人,但这位圣人恰恰是现实里真实的人物。这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道斯的行为显示了,真正的立志意味着相信在人之外有更高的存在,相信人能够凭着信心和坚持不懈得到救赎。真正的信仰意味着不要求别人的什么善意,只要求自己把自己的善意融入世界,不要求别人要遵循什么,只要求自己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一定要遵循本心的指引。真正有信仰的人,把一生都当作了自我完善的修行。我们在现实生活里经常会感受到个人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冲突,个人的茫然和无助、感伤。个人往往会游离于现实之外。在梅尔·吉布森的电影里,信仰和现实有着巨大的矛盾,但道斯没有茫然,也没有感伤,他在孤独里更坚定地按照自己的信仰去生活。当我们和现实产生矛盾的时候,大多数人学会的是妥协,一部分人学会的是直接的反抗,一部分人学会的是犹豫、观望,只有极少数的人,既不是反抗现实,也不是和现实妥协,而是带着自己的信仰融入现实,完成自己的生命,也改变这个世界。在很多普通人的眼里,这些少数人是圣者,是怪人,是疯子。如果,道斯没有遇到战争,没有救出70多个战友,他的一生,多半被认为是“怪人”的一生。如何处理个人信仰和现实社会之间的矛盾?道斯提供了一个富有建设性的个案。佛教历史上,也有一些个案,值得参考。原始佛教经典里,记载过不少佛教徒如何面对战争的故事。比如,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某一个国家受到另一个国家的侵略,国王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不愿意人民为他去打仗,也不愿意敌国的人民受到杀戮。于是,他就立即打开城门投降了,并对侵略者说,“我潜到水底去,你们让我的人民自行离开,直到我冒出水面。”等了很久,老百姓都已经离开了城市,国王还没有浮出水面。下去一看,他把自己绑在了一块石头上。这些故事传达的理念,是佛教徒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牺牲别人。但在现实生活里,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有时候,我们的慈悲,我们的自我牺牲,很可能是助纣为虐。在这一点上,抗日战争期间,太虚、印光等高僧有很智慧的表现,他们不会以“不起分别心”去否认战争的人间是非性质,也不会以慈悲心放弃对侵略的抵抗。当时,中国一些僧人,采用的就是道斯的方法,不拿武器,但上前线当救护兵。在残酷的杀戮战场,一心救人。王阳明的一生,恪守并践行了儒家的信念,成就了圣人人格。而这部美国电影,给了王阳明的“心灵原则”另一个完美佐证。应该做的事,如果你坚定地去做,就一定能够做到。小到日常生活里,早起早睡的习惯,清淡的饮食习惯,大到信仰层面的事情,如果我们不为自己找借口,总是可以做到的。

     06 你不看时,这花和你的心一样寂静 既然“圣人之道,吾性自足”,那么,这也就是“心外无物”的意思。心外怎么会无物呢?有一次,王阳明和几个朋友游览南镇,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中的花树问:“先生认为天下没有心外之物,但像这株花树,它在深山中自开自落,和我的心又有什么关系呢?”王阳明回答:“你没有看到这花的时候,这花和你的心同样寂静。你来欣赏花时,这花的颜色就显现出来。由此可知,这花不在你的心外。”一般人会觉得,花自己在深山里自开自落,是独立于心的存在,是一个客体。但王阳明说:你没有看到花的时候,这花和你的心同样寂静。用了“寂静”这个词。当花没有和心相遇时,只是寂静,不能说它存在,也不能说它不存在。我们很难理解这种寂静,既不是不存在,也不是存在,因为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二元论的思维:主观/客观,心/身,明/暗,等等。这些二元分立确实是我们看得到的,但一切分立的背后,其实依然是一元的,更确切地说,是整体的。任何存在的东西不可能是独立的,都是因着一个整体而存在。以花为例,我们见到一朵花,心情很愉快。这样一个景象是由一个整体共同完成的,这个景象的完成,或者说,花的存在,除了花朵之外,还需要眼睛、意识,这三者缺一不可。当我们没有见到它,也就是它寂静的时候,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的想象,是因为我们的意识里有“花”的概念。从整体上看,如果人类的意识不存在,花以及整个我们认识中的物质世界也不会存在。更确切地说,如果建构了我们现在这个宇宙的意识不存在了,这个宇宙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万物唯“心”造。这个“心”,就是王阳明所说的“心”,不是“身/心”的“心”,而是把这个整体统一起来的“心”。今天我们学习王阳明心学,一定不能把它看作是心理学。心理学是西方现代科学,属于二元论,把人的身体和心灵分为两个不同的东西,把主观、客观看作两个不同的东西。如果从心理学层面去理解王阳明心学,包括禅宗、老庄等,很容易把它们仅仅当作一种心态的调节。包括对于陶渊明的许多行为,如果只是从心理学层面去理解,往往不过是“心态好”而已,就会成为很多人自我麻醉的鸡汤。实际上,从老庄、陶渊明、禅宗,到王阳明,他们信奉的都是一元论,他们讲的心,讲的天理,讲的性,都是一元论的东西;只有从一元论上去理解,才能把握到他们的真正意义。从一元论上看,王阳明所说的“心”,所说的“良知”,不是心态的“心”,也不是心理的“心”,而是本体意义上的“心”,良知也是本体意义上的“良知”,简单地说,王阳明讲的心和良知,指的是本原性的东西。所以,王阳明才会反复说,良知就是树的根。我们要找到并实现我们的良知,就因为它是根。只有找到了根,你的生命才能枝繁叶茂,也只有找到了根,你的生命才能成为一个整体。也可以说,良知是生命之水的源泉,我们的生命像水一样流逝,只有找到了源泉,才能生生不息、源源不断,才能成为一个整体。心是天理,是良知,也是整体性。或者说,心是一种把一切统摄起来的力量。因此,心外当然无物,因为心就是物。当王阳明说心外无物,说心即天理,就是良知,我们要致良知,他的意思是要我们回到那个整体性中。乔布斯反复说“你要回到内心”,他的意思也是我们应该回到整体性中,而不应该生活在分裂的碎片里。心,意味着一个整体性的世界,意味着一个有秩序的世界。所以,心即物,心即宇宙。有人问王阳明:“人心与物同为一体。例如,我的身体原本就是血气畅通的,所以称同为一体。但我和别人,就是异体了,与禽兽草木就差得更远了。那为什么还要说我和别人、和禽兽草木都是同为一体呢?”王阳明说:“如果你从感应的征兆上去观察,那么,岂止禽兽草木,即便天地,也是与你同体的,鬼神也是与你同体的。”此人再次就这句话请教王阳明。王阳明说:“你看看在这个天地的中间,什么东西是天地的心?”回答:“听说人是天地的心。”王阳明说:“人又把什么东西称为心?”回答:“只是一个灵明。”王阳明说:“由此可知,充盈天地之间的,只有这个灵明。人只是因为形体,把自己与其他一切隔离开了。我的灵明就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如果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望它的高大?地,如果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视它的深厚?鬼神,如果没有我的灵明,谁去分辨它的吉凶福祸?天地鬼神万物,如果离开了我的灵明,也就不存在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如果离开了天地鬼神万物,也就不存在我的灵明了。这些,都是一气贯通的,哪能把它们隔离开来?“人即天地之心。天地万物与我原本是一体。平民百姓遭受的困苦荼毒,又有哪一件不是自己的切肤之痛?不知道自身的疼痛,是没有是非之心的人。人的是非之心,根本不须考虑就能知道,根本不须学习就能具备,这就是所谓的良知。良知存在于人心之内,没有圣贤和愚笨的分别,古今天下都是一样的。世上的君子,只要一心实现良知,就自然能辨别是非,好恶分明。对待他人若待自己,爱国如爱家,从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如能如此,就一定能够治理好国家。古人看到善就像自己做了好事;看到恶就像自己做了坏事;把百姓的饥饿困苦看成是自己的饥饿困苦;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安顿好,就觉得是自己把他推进了阴沟。这样做,并不是想以此来获得天下人的信任,而是一心实现良知以求自己心安罢了。尧、舜、禹、汤等圣人,他们说的话百姓们没有不信任的,这是因为,他们所说的也只是表现了自己的良知;他们做的事百姓们没有不喜欢的,这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也只是实现了自己的良知。因此,他们的百姓和乐而满意,即便被处死也没有怨恨之心,百姓们获得利益,圣人也不引以为功。把这些推广到蛮夷地区,凡是有血气的人无不孝敬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的良知是相同的。唉!圣人治理天下,是何等的简单易行!”回到内心,就是超越界限,和天地一体,回到整体性中。徐爱有一次问王阳明:“如果只从心里去寻求至善,会不会无法穷尽天下所有的事理呢?”王阳明说:“心就是理啊。天下难道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吗?”徐爱说:“比如侍奉父亲的孝道、侍奉君主的忠诚、结交朋友的诚信、治理百姓的仁爱,其间有许多道理,大概也不能不去细细探究考证吧。”王阳明感慨地说:“这种说法蒙蔽世人很久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姑且就你问的来聊一聊。比如侍奉父亲,不是从父亲那里求得孝的道理;侍奉君主,不是从君主那里求得忠的道理;交友、治理百姓,不是从朋友和百姓那里求得信和仁的道理。孝、忠、信、仁都在这个心里面。心就是理。人心没有被私欲遮蔽,就是天理,不用到心外去增添分毫。用这颗纯乎天理的心,表现在侍奉父亲这件事上就是孝道,表现在侍奉君主这件事上就是忠诚,表现在交友和治理百姓上就是诚信和仁爱。只要在自己心中下功夫摒除私欲、存养天理就可以了。”徐爱说:“听先生这么一点,我觉得已经有一点点明白了。但从前的看法太根深蒂固,依然萦绕心中,还不能完全摆脱。例如侍奉父亲,那些嘘寒问暖、早晚请安之类,有许多的细节,不也需要讲求吗?”王阳明说:“怎么能不讲求呢?但是,要分清主次,在自己心中去私欲、存天理的前提下去讲求。像寒冬为父母保暖,也只是要尽自己的孝心,唯恐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炎夏为父母避暑,也只是要尽自己的孝心,唯恐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只是讲求有这份心,这份心如果没有私欲,纯粹是天理,是颗诚恳孝敬父母的心,那么,冬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防寒,会主动去掌握保暖的办法;夏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消暑,会主动去掌握消暑的办法。这都是那颗诚挚于孝顺父母的心生发出来的条件,但却必须先有这颗诚于孝顺的心,然后,才有这些条件表现出来。拿树木做比喻,孝敬的心是根,尽孝的行为是枝叶。必须先有根,才有枝叶,不是先找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上说:‘孝子有深切的爱心,就一定有和悦的气度。有和悦的气度,就一定有愉快的神色。有愉快的神色,就一定有和顺的姿容。’必须有深爱之心作为根本,便自然会这样了。”王阳明以孝、忠、信、仁四件事开导徐爱。比如,孝顺父母,好像是父母需要孝顺,才去孝顺,实际上,是我们自己身上的孝心在驱使我们去孝顺,也只有找到我们自己的孝心,才是真正的孝顺。

     07 你的人生是一条河流,慢慢融入大海 心外无物,但自己深受二元习气影响的心,总是要追求外物,怎么办呢?王阳明回答:“君主庄严临朝,六卿各司其职,天下一定大治。人心统领五官,也要这样。如今眼睛要看时,心就去追求色相;耳朵要听时,心就去追求声音。就像君主挑选官员,就亲自到吏部;要调遣军队,就亲自去坐在兵部。这样,难道不是有失君主的身份吗?六卿也不能尽到他们的职责。”这里,王阳明点出了心学最重要的一点:人的心是一个统领。我们的一切行为,其实都是心在起作用,我们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就必须掌控心。如何掌控心呢?首先是通过五官。心首先通过五官在发挥作用,所以,我们要从五官上去探究心的力量。萧惠和王阳明有一段对话,比较详细地讨论了心如何起作用。萧惠问:“我有为自己着想的心,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不能克己?”王阳明说:“你说说你为自己着想的心是怎样的?”萧惠沉思良久,说:“我也一心要做好人,就自己觉得很有为自己着想的心。现在想来,我也只是为了一个自己的肉身,而不是为真正的自己。”王阳明说:“真正的自己怎能离开肉身?恐怕你连那肉身层面的自己也还没有好好着想。你所说的自己的肉身,难道不就是指耳、目、口、鼻、四肢吗?”萧惠说:“正是为了这些。眼睛爱看美色,耳朵爱听美声,嘴巴爱吃美味,四肢爱享受安逸。因此便不能克己。”王阳明说:“美色使人目盲,美声使人耳聋,美味使人口伤,放纵令人发狂。所有这些,对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都有损害,怎么会有益于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呢?如果真的是为了耳目口鼻和四肢,就要考虑耳朵应当听什么,眼睛应当看什么,嘴巴应当说什么,四肢应当做什么。只有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才能实现耳目口鼻和四肢的功能,这才真正是为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着想。“你如今成天向外去寻求名、利,这些只是为了外在的身体。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就一定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个时候,并非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会自动不看、不听、不说、不动,而是你的心指引的。这些看、听、说、动就是你的心。你内心的看,通过眼睛来实现;你内心的听,通过耳朵来实现;你内心的说,通过嘴巴来实现;你内心的动,通过四肢来实现。“如果你的心不存在,也就没有你的耳目口鼻。所谓你的心,也不仅仅指那一团血肉心脏。如果心专指那团血肉,现在有个人死去了,那团血肉仍在,但为什么不能视、听、言、动呢?所谓的真正的心,是那能使你视、听、言、动的‘性’,亦即天理。有了这个性,才有了这本性的生生不息的事理,称之为仁。这生生不息的天理,显现在眼睛就能看见,显现在耳朵就能听见,显现在嘴巴就能说话,显现在四肢就能动作;这些都是天理在起作用。因为天理主宰着人的身体,所以又叫心。“这心的本体,本来只是一个天理,原本没有不符合礼制的东西存在。这就是你真正的自己,是你身体的主宰。如果没有真正的自己,也就没有身体,可以说有了它就能生,没有它就会死。你若真为了那个身体的自己,就必须依靠这个真正的自己,必须常常保持这个真正自己的本体。做到‘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在人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仍然保持警惕谨慎,唯恐有过错),唯恐对这个真正自己的本体有一丝损伤。稍有丝毫的非礼萌生,就有如刀剜针刺,不堪忍受,必须扔了刀、拔掉针。这样才是自己着想的心,才能克己。你现在正是认贼为子,为什么还说有为自己着想的心,却不能克己?”这一段话里,王阳明又进一步点出了“心”的作用:我们应该做什么样的人,这个“应该”,是在我们心里,心会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应该听什么,应该看什么,应该说什么。所以,“心者是人之主宰”,我们之所以看见,之所以听见,之所以会做这做那,都是因为心。所以,心灵法则是王阳明心学的核心。心灵法则,就是让我们时刻聚焦于内心,不断修炼,渐渐找到一个根源性的东西,找到这个东西之后,就可以一以贯之,一通百通。如果找不到,我们的生活就会很忙乱,做了很多事,但感觉就是无用功,很拼命地做很多事情,但对结果充满焦虑。所以,一定要回到我们的内心,找到那个源泉。这个源泉可以让我们的生命之河源源不断地流淌,可以让我们的生命之树不断地长出绿叶和树枝,越来越枝繁叶茂。如果找到了这个本源,那么,生命绝对就不会是苦役,而是一次奇妙的旅程。这个旅程不是跑步,不是追赶,而是体验,是融入。如果把存在比喻为大海,那么,活着不过是慢慢地融入大海,慢慢地体验到大海的宽广和深邃,慢慢地让你自己成为大海的一部分。就像罗素所说的:如果你找到了那个本源,那么,你的一生就像一条河,开始是涓涓细流,被狭窄的河岸所束缚,然后,它激烈地奔过巨石,冲越瀑布。渐渐地,河流变宽了,两边的堤岸也远去,河水流动得更加平静。最后,它自然地融入了大海,并毫无痛苦地消失了自我。如果找不到那个本源,那么,正好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会越来越走入人生的死胡同。

     08 是非来自内心的印证 郑德夫向王阳明请教:“佛家和儒家到底有什么不同?”王阳明说:“你没有必要去钻牛角尖,非要把佛家和儒家分出个异同来。不要有这种分别心,不管是儒家还是佛家,只要是正确的,都应该去学习。”郑德夫说:“我如何判断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王阳明回答:“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你应该向自己的心里去印证。哪些你心里能够安然接受,哪些就是正确的。”郑德夫还是很疑惑:“心怎么能够判断是非呢?”王阳明又进一步解释:“如果没有是非之心,就不是人了。每个人对甜和苦的辨别都和美食家易牙一样;每个人对美丑的分辨都和眼睛明亮的离娄一样。同样的道理,每个人心里对是非的辨别,都和圣人是一样的。那些心里不明是非的人,只是因为他们的心对真理不能够像口之于味、目之于色那样真诚恳切,所以,被私欲蒙蔽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立诚。只要你的心对真理能够像口之于味、目之于色那样真诚的话,自然便可以分清是非了。”郑德夫又问:“那么,读四书五经是不是没有用了?”王阳明回答:“谁说四书五经没有用呢?是非善恶都记载在这些书里。问题在于,假如你自己不在内心立诚,那么,读四书五经不过是使自己增加一些谈资而已,又怎么能够获得明辨是非的能力?”

     09 最不应该错过的,是我们自己的心 心灵法则运用在日常生活里,就是不论我们遇到什么事,都要从自己内心去找到原因,在自己心田上下功夫。有一个关于饮酒的实验,很能说明问题。弗吉尼亚理工学院心理学教授斯科特·盖勒(E.Scott Geller)1984年开始研究美国大学生的饮酒问题。他在学校附近的酒吧进行了实地考察,发现一般情况下,以桶为单位喝啤酒的人,要比以杯为单位喝啤酒的人,多喝两倍以上的酒。所以,他的结论是:“如果我们禁止使用啤酒桶,饮酒问题就会得到改善。”但27年后,在2011年的美国心理学大会上,他承认,啤酒桶不是关键,关键是“人们想要一醉方休……我们在多项研究中指出,他们的意图会影响他们的行为。如果他们想要喝醉,那么你很难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是“想要一醉方休”的心,引起了饮酒问题,而不是酒桶。但我们常常把力气花在了酒桶上,而忘了那颗“想要一醉方休”的心。只有控制了那颗心,饮酒的问题才能彻底解决。甚至,我们生活的所有问题,都只有“用心”,才能解决。我想起六祖的一个故事。惠能要修报恩寺。方辩塑了一个很逼真的惠能的像。惠能说方辩是个很好的雕塑匠,但不懂佛性。方辩不明白惠能的意思,就离开了。方辩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认为皇帝推崇惠能,下诏建报恩寺,这意味着惠能是皇帝推崇的大师,是学习的榜样,是研习佛法的老师,所以应该为惠能塑一个像,让大家来膜拜。方辩的思路,是我们绝大多数人的思路。我们绝大多数人不会明白慧能的意思。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不会明白《死亡诗社》里那位老师基廷为什么要让学生撕掉教材。教材是我们绝大多数人赖以学习知识的载体,我们总是按照教材罗列的标准和原则,去评判一首诗是好是坏;但是,基廷老师却说:这是胡扯。我们每一个人应该用心去读一首诗。诗的好坏,我们应该用心去品评。当然,如果你耐心看完电影,你会发现,基廷老师的意思,还不只局限于诗歌,而是在说我们整个的人生,他化用了梭罗的一段话:I went to the woods,because I wanted to live deliberately.I wanted to live deep,and suck out all the marrow of life.To put to rout all that was not life.And not, when I had come to die,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在我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我们不应该按照教科书去生活,而应该用心去生活。我们绝大多数人,依靠教科书去生活,依靠偶像去生活,依靠神去生活,唯独忘了依靠自己的心去生活。我们一辈子都在追求成功,在追求成功的路上,我们常常担心错过什么,担心错过股票的行情,担心错过一次偶遇的爱,担心错过一次升迁的机会。为了不错过,我们学习各种技巧。尽管学了很多,错过的却更多。有时候,学到的东西太多,反而会阻碍我们的成功。那么,简单的法则是什么呢?有人认为是找到一个好行业,做一个老员工。但什么是好的行业很难判断。即使是权威经济学家今年说的好行业,十年后也可能很衰败。在我看来,如果运用心灵法则,成功的简单路径也许是:找到你自己的心,找到可以让你一辈子陶醉其中的事情,然后用心去做。让我们再回到六祖惠能的故事上来。为什么惠能不赞成方辩在庙里塑造一个自己的雕像?不只是出于谦虚,还有更深的考虑,那就是不要塑造偶像,不要建立权威。对偶像、权威的服从会把人引向歧路,会让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所以,释迦牟尼佛在《金刚经》里甚至说:我什么佛法也没有说过。所以,基廷老师要撕掉教科书。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呢?哪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答案呢?哪有什么好的行业呢?把这些放下,回到自己的内心,你才能找到你自己的成功秘诀。我们总害怕错过什么,怕错过好的行业,好的行情,好的爱人,好的职位。我们唯一忘了,我们最不应该错过的,是我们自己的心。我们在害怕错过什么的追逐里,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不断地在痛苦和欢乐里轮回。怎样才能不错过自己呢?不要关心现在什么行业有前途,也不要关心未来什么行业有前途。我们最应该关心的是我们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要轻易放弃你的爱好,哪怕是那些看起来无用的业余爱好。坚持你的爱好,这是找到自己的第一步。从坚持爱好开始,你会慢慢找到你一生的事业,找到能够让你安定一生的那件事;从你的事业里,你会慢慢明白,自己一生应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要从外部开始,不要妄想着从外部去找答案,去求神灵,去找好的行情……试试看,从自己身上开始,从自己内心开始,然后,再延伸到外部,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情爱关系……这样会不会容易一些?这样会不会安定一些?

     10 工作或职业不过是为人类谋幸福的手段 2018世界杯期间,朋友圈里都在议论冰岛足球。不是因为他们赢了,而是因为这支球队的所有成员都是兼职。据说他们的门将是导演,他们的教练是牙医。又有人发现冰岛的总理也是“兼职”,曾经得过什么体育比赛的冠军。看看我们自己,每天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就是在下班的途中,一辈子固定在一个角色里,多么沉闷。就像兰姆说的:“如果你命里注定,将一生的黄金岁月,即光辉的岁月,全部消磨在一个沉闷的写字间的斗室之内;而且,这种牢房似的生涯从你壮盛之时一直要拖到白发苍苍的迟暮之年,既无开释,也无缓免之望,那么,你就能够理解一个退休者的心情。”“办公桌和坟墓是一样的,区别仅仅在于你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只是一件外加的机器。”一下子想不起是哪个西方哲学家说的:“现代人不知道如何对待自己,如何有意义地度过有生之年,为了摆脱无法忍受的无聊,他被驱使着工作。”为了生存,“他”需要工作,但是在工作中,“他”根本上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他”的工作可以被定义为完成机器还不能完成的工作。这种情况产生了不快乐和不满足的工人。因为人的自尊不能仅仅建立在支票上。工作的无聊和乏味有一种更为隐藏于内心的反映:“他”恨自己,因为“他”看到了生命流逝,除了短暂的成功的兴奋外,毫无意义可言。鲍勃·布莱克1985年在《废除工作》的开头这样说:“从来没有一个人应该工作。工作是世界上几乎所有痛苦的来源。你愿意命名的几乎任何邪恶都来源于工作或生活在一个为工作而设计的世界。为了停止痛苦,我们不得不停止工作。”所以,冰岛队的胜利不仅仅是赢了足球,而是让很多人看到了工作之外的更多可能性:人不一定被困在一个固定的角色里,但另一方面,人们又不得不继续工作。很多人厌恶工作但又离不开工作,很多人一辈子在一个公司或单位里,安分守己,平平安安,也是一种幸福。读冰岛足球队队长的一封信,我还发现了兼职以外的另一种东西,那就是“热爱”。这个队长讲了他从小热爱足球,但生在冰岛这样一个地方,无论对足球多么热爱,好像都很难成为一个职业球员。然而,这种热爱还是让他打破了很多的不可能。最后,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他们站在了足球的世界舞台上。队长的信让我明白,人生的精彩不在于兼多少职,而在于有多少热爱。如果内心没有一份热爱,兼再多的职,也只是漫无目的的跳槽,跳来跳去还是在人生的监狱里。如果内心拥有一份热爱,即使一辈子在一个公司,一辈子在做着一种工作,也能让这种工作散发光芒,也能让人生从有限的空间变成无垠的天空。我们之所以在工作中感到压抑,是因为我们把工作当作了被动的谋生手段。如果我们像《圣经》或佛经里说的,把工作当作自身成长和造福他人的手段,或者像马克思说的,“工作或职业不过是为人类谋幸福的手段”,那么,工作就不再是沉重的负担了。就像汉字“工”的字形,如果带着一份热爱去工作,“工”字就会成为“王”字,在工作之中我们要成为自己的王。内心的热爱,也许只是一份理想,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爱好,也许只是一种好奇心,也许只是一种坚持……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却赋予了生活无穷的意义和乐趣,如果我们放弃了,生活也就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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