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冯丽丽:下乡养儿(一)
2014/4/28 思想潮
本文摘自冯丽丽著作《下乡养儿》(新星出版社2014-05-01),新星出版社授权思想潮连载。
1
天天刚上幼儿园的时候非常紧张,两个月后,我和她爸爸戎就给她换了一家。可她还是很紧张。没几个月,我们又给她换,结果依然糟糕。接下来我们拼命给她找“好”幼儿园,又换了第四个、第五个。幼儿园越来越贵,离家越来越远,天天却越来越焦虑。最后每次到了幼儿园门口,她都要抓着我的手不放,纠缠很久才能进去。
终于上小学了,我们以为会好一点。至少她很聪明,功课不成问题。可是第一天上学回来,她就哭了,说规矩很多,她很害怕。我们想,时间长了也许就习惯了,但是她每天回来都哭,晚上不敢睡觉,担心一醒又要上学。两个星期后,她就不敢进校门了。我们想了各种办法,跟老师也沟通了好几次,没有用,天天到了校门口就脸色苍白,身体僵硬,站在门口,不管怎么劝怎么推,也无法走进那个普普通通的大门。好几次我们只好又拉着她走回家。
最后一次,当她还是不敢进学校时,我和戎决定放弃。当我们拉着天天的手往家里走,她大哭,我也眼泪哗哗流。
我和戎本来都有全职工作,天天退学后,为了陪她,我们又找了新工作,给出版社和杂志社当编外校对员,有很多自由时间。
没想到退学之后,日子更艰难。
天天怕别人笑话她不上学,星期一到星期五不敢出门,只到了周六、周日才和我们一起逛逛公园和商店。楼里的飞飞和浩浩,每天放了学要参加很多课外班,回家还要写作业,天天经常去敲门,可是他们都要写作业,周六日要上课外班,没有空玩。于是她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除了让我们陪她玩过家家、捉迷藏以外,就是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我们俩打起精神,努力陪她玩,天天什么时候醒,我们就什么时候陪着她,她什么时候想睡了,我们才睡。
但是情况却越来越糟。天天本来从小就爱做梦,偶尔也做噩梦。退学后,她的噩梦越来越多。后来她就害怕睡觉,因为一睡觉就会做噩梦。每天晚上她都又困又怕,又想睡又不敢睡,每天都要哭很久。
我和戎想尽了办法,开着灯,讲故事,放音乐,枕头下面放护身符……可这些都不管用。每天晚上,天天都哭着说怕睡觉,我俩继续出新点子,天天哭着说:“别再骗我了,那些不管用!到底怎么办啊?我困,我想睡觉。”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天天还是说怕噩梦。这次我们安慰了她很久,看墙上的表都过了半夜十二点,我累得头疼,话都说不连贯了,戎也哈欠连天,可天天还在说:“我怕噩梦,我不敢睡!怎么办?帮帮我。”
戎徒劳地说着:“梦都是假的,没有危险。”
天天哭了:“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的梦多可怕,我害怕!”
天天哭着,戎突然翻身坐起,说:“反正也不能睡,天天,起来玩吧,什么时候不怕了再睡,爸爸妈妈陪着你。”
天天高兴地爬起来说:“我想玩过家家。”
我说:“那怎么行?晚上睡不够会影响健康的。”
戎推推我,说:“起来吧,万一让孩子高兴地玩一会儿,能消除恐惧,有一天就不怕噩梦了呢?”
我只好打起精神爬起来,三个人一起去另外一个屋里。戎开了灯,我往地上放了三个沙发垫子,准备过家家。
天天拿出她的三个芭比娃娃,递给我一个,给戎一个,她自己一个,我们三个坐在地板上开始玩。
天天告诉我们,她们三个要去森林里冒险,去寻找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宝石。天天让她们三个一会儿碰到怪兽,一会儿迷了路,一会儿又遇到暴风雨。这三个芭比就想办法渡过这些难关。我和戎努力为自己的芭比配适合的台词,我的芭比表现得又笨又胆小,戎的芭比糊里糊涂,经常把天天逗得笑起来。
每次天天笑起来,戎都看看我,冲我点点头。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和戎的芭比在天天的芭比带领下,闯过了一堆危险和难关,终于拿到了宝石。
天天欢呼完以后,从床上站起来说:“好了,故事完了。真好玩!”
我腿坐麻了,站起来来回走了走,活动活动腿。
天天上厕所回来,说:“妈妈,下一个我们玩什么呢?”
我看了看墙上的表,说:“都快一点了,我累了,睡吧。”
天天说:“我还不想睡,你们要是累了就在旁边陪着我,我自己玩积木吧。”
戎说:“好的。”
天天搬出她的一箱子塑料拼插积木,坐在地上开始拼。她从小就喜欢拼这些积木,能拼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和戎坐着沙发垫子,靠着沙发看着,看了一会儿,打起盹儿来。
屋里安安静静,墙上的表滴滴答答地响,一点过去了,两点过去了,她慢慢地拼出了火车,拼出了火车轨道,拼出了火车站,还拼出了商店,最后她把塑料小人放到各处,推推我们,说:“你们看!”
我和戎睁开眼睛,看见那些漂亮的火车摆了半个房间。
我们重新上床躺下,天天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香。
戎说:“我看这个办法有效,明天我们可以早点陪她玩,就可以早点睡了。”
我看一眼表,两点一刻。
第二天早上,我和戎九点多起床,天天睡到快十二点。她说昨天晚上没做噩梦。戎很高兴,说今天晚上还可以玩到困再睡。
第二天晚上,到我们上床躺下,天天睡着的时候,我看看墙上的表,两点三十五。
就这样,整整一个冬天,我们每天晚上陪天天玩到她困才睡。她睡得越来越晚,醒得也越来越晚。到最后,天天整个晚上玩,早上睡,晚上天黑了才醒。
天天可以睡一白天,我和戎还有工作,还要洗衣做饭,买菜买米,我们白天经常睡一会儿就爬起来去忙碌。两个人脸一天天白起来,人一天天瘦下去。
有一天,又是一整夜,早上六点多,窗户渐渐变白了,天天打着呵欠说:“好了,我们睡吧。”
天天去上厕所,我到卧室去铺床,戎看着窗户外面,突然说:“嘿,我看东边的天有点发红,太阳要升起来了。天天,你还没见过日出吧?咱们到楼顶去看日出怎么样?”
天天说:“好啊!”
我们穿好棉衣开门出去,顺着楼梯走到顶层,找一个朝东的窗户往外看。
这里是十八层,但是旁边还有一群更高的楼,我们看不到地平线。只能看到东边天空有点发红。我们站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圆圆的黄太阳从两座高楼的缝隙中露出来。
天天说:“原来早上的太阳是黄色的。”
戎说:“这是因为城市空气不好,我看过真正的日出,太阳刚升起来时又大又红,半个天空都是朝霞,非常美。”
我们要下楼的时候,看见电梯灯亮了。人们开始日出而作。
电梯开门,我们进去,开电梯的阿姨打着哈欠说:“早上好,你们一家起得真早啊!”
我笑笑。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
回到家,钻进被窝,天天很快睡着。我睡不着,又哭了,跟戎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一天早上,我们三个又躺下睡觉。我很困,可是屋里越来越亮,虽然关好了窗帘,阳光还是能透过来。楼下也越来越热闹,楼道里人来人往,吵得我更睡不着。好容易迷迷糊糊要睡了,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是杂志社打来的,说校样出来了,让我去拿。
放下电话,我穿好衣服出门。戎说:“慢点骑车。”
杂志社离我家不太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在那儿又等了一会儿,编辑给了我校样,说明天上午返样。我说好的,又骑车回来。
路上人真多,车真多。我头昏脑胀,尽量小心地骑着,还是有一次差点刮着一辆汽车,幸亏我一个急刹车。
在一个路口停车等绿灯的时候,太阳正好照着我的脸,我觉得很刺眼,就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了,灿烂得耀眼,我赶紧低下头,突然想到,我多久没见过中午的太阳了?
到了家,我擦擦眼泪,放好自行车,坐电梯上楼,开了门,屋里拉着窗帘,昏昏暗暗,戎和天天还在睡。
我醒来是下午五点,天天还在睡,戎正坐在桌前,开着台灯,看我拿回来的校样。我也起床,和他一起看。窗户完全变黑的时候,天天醒了。我打开了灯,她穿好衣服去洗脸梳头,然后出去问飞飞和浩浩能不能玩。
我和戎去厨房做饭。我哭着说:“我们全家都成夜行动物了。”
戎说:“我知道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再坚持坚持。”
戎手机响了,他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乔老师你好。”我听见他“嗯……哦……啊”了半天,最后很高兴地说:“是吗?太好了,我跟天天妈妈商量商量,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他挂了电话对我说:“乔老师不是身体一直不好吗?现在她请了假在家休息。她家旁边就是农村,她建议我们到村子里租个房子,让天天种菜、养小狗小鸡,这样至少天天就有事干了。她还说愿意经常过来给我们一些指导,要是我们有事忙,她也可以帮我们看天天。你觉得怎么样?”
我停止择菜:“太好了!至少我们晚上就可以睡觉了。”
乔老师是个教师,以前老听戎说起,她曾经让很多胆小的孩子变得胆大,忧郁的变开朗,病弱的变强壮。她经常给我们打电话问天天的情况,可是她住在顺义,和我们离得很远,帮不上什么忙。要是有她当面指导我们,在乡下生活一段时间,我们不仅有希望回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中去,天天也大有希望再回到学校。
戎说:“我明天一早就去顺义,跟乔老师当面谈谈。”
我说:“那你不睡觉了?”
戎说:“我可以在汽车上睡。这事对我们全家都太重要了。我要趁热打铁。”
一会儿天天回来,说:“他们还是在写作业,不能玩。”
吃完饭,天天还让我们陪她过家家、捉迷藏,我们努力陪她玩。
她拼积木的时候,我和戎拿出校样校对。
这一夜又这样过去了。明天,总算有希望了。
2
早上,天天又睡了。我先骑车去杂志社还了校样回来,戎穿上衣服走了,我接着躺下睡觉。
我下午五点醒来,起床做饭。天天仍然六点多醒。她洗了脸梳了头,穿上衣服去楼上楼下挨家问小朋友们能不能玩,一会儿回来,到厨房哭着跟我说:“她们都不能玩。”
戎回来了,他抓着天天的胳膊说:“天天,有个好消息,将来你就有事干了。”
天天哭着问:“什么好消息?”
戎说:“我今天去乔老师家了。她家旁边就是农村,有田野,有树林,还有一条河,可好了。咱们到那儿去种菜,养鸡,养猫,养狗,好不好?”
天天不哭了,说:“我想养只狗。”
戎说:“没问题,我今天就在那租了一个农家院,地方可大了。”
她说:“我还要养小鸭子。”
戎说:“好啊,没问题。”
我说:“我想种菜。”
戎说:“想做什么都行。”
停了一会儿,天天说:“还是不行。那儿的人一定也会说我的,因为我不上学。”
戎说:“我们可以跟他们说,你是眼睛不好,休学到农村养病的。他们就不会说你了。”
她说:“不要。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我就住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我和戎相视一下,没再说话。
晚上我让戎睡觉,我一个人陪天天。她让我陪着玩了一会儿过家家,然后拼了很久的积木,看了很久的动画碟片,画了好多画。
第二天早上戎醒来,说:“晚上睡觉的感觉真好。”他起床给我们去买油条豆浆,我们吃了,天天就去睡了。
我没睡,上午去杂志社看数码样,一边看一边打哈欠,努力打起精神认真看。看完后,这一期杂志就算结束,等下一月了。
下午回到家,我倒头就睡。这次是天天醒了把我叫醒的。她起床后,仍然是去找小朋友,仍然没有人能玩。回来后,她又去打开电视,看动画片。
我和戎去厨房做饭。天天突然说:“我听见外面小孩玩的声音。”她跑到窗户那儿往下看,院子里已经亮了灯,美美她们几个女孩在玩老鹰抓小鸡,又跑又笑。天天跑过来抱住我:“妈妈,为什么她们能玩也不来叫我?”
我说:“也许——她们忘了。”
天天说:“那为什么她们四个都没忘,就忘了我?”
“也许她们也是听见有人玩自己下去的呢?别管这些,你也下去玩吧。”
“她们不想跟我玩,我下去她们一定会不高兴的。”
她很矛盾,最后决定还是下去,可是到窗户那儿一看,院子里已经空了。她又哭了:“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回家了?妈妈,怎么办啊?我好想跟她们玩啊。”
戎走过来说:“我们去农村吧。到那儿可以养动物,你跟动物玩儿。”
天天说:“好吧,咱们明天就去吧!”
戎给乔老师发了短信,告诉她我们明天去。
发完短信,我们立刻开始收拾。戎先去商场里买电磁炉,因为那个房子里没有煤气灶。我找了几个空箱子,两个大编织袋,装要带的东西。现在天气还很冷,要多带几床棉被,还有做饭用的锅和碗筷,还有我和戎这几天要校对的校样??
天天也收拾了一堆她自己的东西,有布娃娃、绘本、零食,装到她自己的背包里。
夜里,我陪天天玩过家家的时候,困得脑子不转了,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天天说:“妈妈,你休息吧,我看电视。”
我在沙发上靠着,非常累,但是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这次我们的选择是否正确,会不会成为又一场噩梦。
3
2009年3月9日,天亮了。天天说困,我说:“现在不能睡,一会儿坐上车妈妈抱着你再睡吧。”
戎买来豆浆油条,我们吃完就开始收拾东西,然后坐电梯把那些箱子和口袋一趟趟搬下去,在楼门口堆了一座小山。
戎到停车棚里把我们家那辆小助力三轮车推了出来,说:“天天,爸爸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一会儿工夫,他不仅把那一堆东西全放进了小小的三轮车,用绳子横七竖八绑得结结实实,而且还给我和天天留出了一小块坐的地方。
我和天天两个人拿上地图,艰难地爬进那个狭小的地方,紧紧挤着坐下。
戎坐上车座,发动装在前车轱辘上的那个小柴油机,我看了看手机:十二点五分。
出门的时候,居委会大妈坐在门口,问:“你们这是去干嘛呀?”
戎说:“去玩。”
我们看着地图,一路“嘟嘟嘟”地顺利前进。天天一会儿就睡着了。
下午一点到石各庄,叫醒天天,在路边一家羊肉馆吃了羊肉汤、羊杂汤和烙饼当午饭,非常香。
重新上车后,天天就不想睡了,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
路两边楼房越来越矮,越来越少,树林越来越多。
两点到黎各庄,左边车胎爆了胎。好在不远处就有一个修车摊,我和天天下了车,戎把车推过去修。
修好后我们上车,戎开了一小会儿,又爆胎了,还是左边轮胎。这次已经看不到修车摊了。戎向好几个人打听,推着车走了很远,才在一个村里找到修车的人家。
修好后我们又重新出发,不一会儿戎就拐到了一条河堤路上,一边是河,一边是树林,河那边是夕阳。车开得很快,树林刷刷往后退。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啪”声,车子左边就低下去了。
戎停车下来看了看,说:“车胎又爆了,这儿可没有修车的了。不能带那么重,你们下车走吧。”
我和天天下来步行,戎也下来拉着车走。
走了好大一会,还不见我们的目的地吴各庄。太阳离地面越来越低了,戎说:“不行,这样要搭黑的。你们慢慢走。我先带着行李走,到吴各庄卸了行李开空车来接你们。”
他开着车“嘟嘟嘟”地走了,我和天天沿着河堤往前走。
河很宽,两岸是树林,河边长满了草,河里游着一群群野鸭。
天天要沿着河边走。我们下到河边,野鸭们“呼啦啦”从河面飞起来,在天空中“嘎嘎”叫。她往河里扔了几块石头,捡了几个树枝,去看了一个废弃的棚子,又回到马路上继续走。
夕阳在河那边,越来越红,越来越低,最后不见了。天暗下来,路上偶尔飞快地驶过一辆汽车,然后只剩下我和天天两个人的脚步声。
远远听见“嘟嘟嘟”的响声,天天说:“是我们的嘟嘟车,爸爸来接我们了。”
车走近了,还真是戎。三轮车上空了,我和天天坐上去。车开了一小会儿,从一个路口下了河堤,就看见了一个村庄:通州宋庄镇吴各庄村。
天还没黑透,村里有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进了村,一个个院子,砖墙,两面坡的房顶。从墙往院里看,院子里都有树,有的房顶烟囱还冒着烟。空气中一股炒菜的香味。街上有人站着在聊天,几条狗在溜达。
戎问:“天天,你喜欢这个村子吗?”
天天说:“喜欢。但是我怕。”
三轮车穿过村子,到了村的最西边,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站在街边,看见我们笑眯眯地迎上来说:“你们来了。”
我和天天从车上下来,胖乎乎的男孩说:“叔叔好,阿姨好。”然后问天天:“你叫什么?”
天天紧紧抓着我的手,小声说:“天天。”
男孩说:“我叫王家恒,小名叫东东。你就叫我东东吧。”
天天小声说:“嗯。”
大妈一把拉过天天的手握着,问天天:“告诉奶奶你几岁了?”
天天说:“八岁。”
大妈说:“比东东大一岁,那你就是姐姐。小小年纪干吗戴眼镜?”
天天扭头看看我,我赶紧回答:“本来该上二年级了,就是因为她眼睛不好,远视,散光,老疼。医生让休息,我们就给她请了一学期的假,来农村住住,养养眼睛。”
大妈说:“你们做得对,眼睛可是很重要的。千万别着急,等眼睛养好了咱再上学。”
大妈和男孩领着我们到了戎租好的房子边。房子在村子的最西边。红漆大门,四合院,两面坡房顶的大北房,露着彩色的椽子头,翘出宽大的屋檐,铝合金窗户又大又亮,院子东西两边也有好几间小屋子,天天进进出出,把屋子转个遍,说:“我好喜欢这儿啊!”
大妈给我们介绍,院子西边的小屋子是厨房,里面有一个柜子,一个两层的水泥台,一个水池。东边的小屋子房顶上有个烟囱,屋里有一个炕,屋门口有一个大柴锅,平时可以烧火做饭,冬天还可以烧炕。两个屋子中间连着个顶棚,下雨的时候又可以烧火做饭,又可以晾衣服。东南边的屋子可以放东西,西南角那个屋子是厕所,有蹲坑,冲水,屋后有化粪池。
大妈又领着我们出了院门,门口有一小块田长着韭菜,西边有一面墙,墙上有一个小门,打开小门出去,哇,是田野!
近处是房东的一大片菜地,远处是果树林,再远处是杨树林。房东指给我们看,靠墙有两个大柴堆,柴堆旁边那片地就是给我们的菜地。
大妈给我们介绍的时候,东东从旁边一个坑里挖啊挖,挖出两根胡萝卜,说:“天天,给。这个坑里面埋了好多萝卜,什么萝卜都有,你以后要吃萝卜就来挖。”
天天接过胡萝卜,说:“谢谢东东。”
戎给乔老师打了个电话:“乔老师,我们到了。”
天黑下来了,我们要回家了,转过身来,天天说:“看月亮!”我看见一个又大又亮的月亮挂在村庄上面。
回到屋里,开了灯。院子里黑黑的,屋里黄黄的灯光看起来好温暖。北房里面有好几个房间,厅里有一张双人床,一个旧衣柜,一个缺一条腿的茶几,墙上还挂着一个挂钟,大妈过去把钟摘下来,说:“我那院没表,我忘了拿过去了。”
房东大叔也来了,也是矮矮胖胖的,和大妈一起帮我们把厅里的床和衣柜挪到东边房间里,做卧室。
我们正忙着,听见天天叫“乔老师”。乔老师的老公抱着一个大包袱走在前面,说:“这儿夜里冷,我拿了一个被子,你们晚上盖厚点。”
过了半天乔老师才慢慢地走进门。她穿得严严实实,头上蒙着厚厚的围巾,身上穿着长到脚的羽绒服。打过招呼后,乔老师的老公帮我们把被褥铺在床上,乔老师就在屋里来回转悠,看见屋子后面墙上也有一个小窗户,就说:“你们一定要把这个窗户拿东西糊住,免得受寒气。穿堂风最要命了。”
收拾完后,戎问房东村里有没有饭馆,房东大妈说村东头十字路口有个小饭馆。我们请乔老师一块去吃饭。
乔老师说:“我身体不好,肠胃很弱,不能吃普通的饭,我得回家喝粥。”
乔老师说了再见,坐上老公的汽车回去了,我们一家三口去村里小饭馆吃饭。
村里有路灯,很亮。街上经常有人走过。村东头十字路口非常热闹,有饭馆,商店,馒头大饼店,台球桌。好多人在打台球,买东西,聊天。
小饭馆只有三张桌子,菜谱写在墙上。我们要了香菇油菜、家常豆腐、西红柿鸡蛋汤和米饭,一吃,味道还真不错。
戎问:“这次我们真的要到农村住了。天天,你高兴吗?”
天天说:“我有点高兴,有点害怕。”
吃完饭回到家,戎拿了钱给房东送去。房租是每月一千元,一月一交。戎回来说,我们房子里有单独的电表,房东抄下了现在的电表数,每月看一次电表,按一度电一元钱收电费。每月水费和卫生费一人十元。
临睡前,戎去检查了一下大门,锁好,从里面插上门闩,我们睡觉的北屋的门也锁好,铺床时看见后墙那个小窗户,戎找了张报纸糊住了。
我们铺好床钻被窝,关了灯,天天刚说了一句“我怕噩梦”就睡着了。
我非常高兴,跟戎说:“多少天来,天天终于在晚上睡觉了。”
戎“嗯”了一声,就睡了过去。
屋里黑黑的,四周安安静静,我也睡吧。
4
我们铺了好几层褥子,盖了两层被子,还是很冷。半夜里我被冻醒了,又把放在椅子上的棉衣都拿过来,盖在三个人的被子上面,还不暖和。一直到早上被窝都是凉的。
好容易天亮了,我们听见村里的公鸡叫,屋檐下麻雀叫,邻居家在说话。这是2009年3月10日,我们下乡的第一天。
我们穿上冰凉的衣服,下了地,打开门,一股更冰冷的空气扑过来,冻得我们仨哆哆嗦嗦。
院子里阳光亮得晃眼,我们都跑到有太阳的地方晒太阳。
戎说:“太阳这么好,我们晒晒被子吧,晚上就暖和了。”
院子里没有树,院子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树皮疙里疙瘩,问了大妈,是柿子树,另一棵树皮很光滑,是香椿树。戎从三轮车上找了绳子,绑在两棵树上,一趟趟把我们的被子都拿出来搭在上面。绳子越压越低,有床被子都快挨地了。
大妈走过来:“找个棍子支一下。”她从旁边地上捡了一根长棍子,从中间支起绳子,被子就高了。
我们走到村东头十字路口,看见街边摆了几张桌子,好多人在吃饭,一个中年男人在炸油条,一个妇女在煮东西。我们要了油条、豆浆、馄饨,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等。戎指指街对面说:“那儿还有修车的,一会儿我把嘟嘟车推去修修。”
我看了看,一个年轻人正在给一个自行车补胎。
卖早点的大姐把馄饨端过来放到桌子上,说:“你们是刚搬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们。”
我说:“对。”
她又问:“这是你们家孩子?上几年级了?”
天天看看我。我说:“该上二年级了,最近身体不好,在家休息。”
大姐说:“那你们得给她补课吧,要不将来跟不上课。”
我说:“对,对。”
我们正吃着饭,天天叫:“乔老师!”
我们抬头一看,乔老师还穿着长羽绒大衣,包着围巾,胳膊上挎着一个白皮包慢慢走过来了。在我们旁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个漂亮的扁盒子,说:“天天,乔老师送给你一个礼物。”
天天高兴地说:“谢谢乔老师。”打开一看,是一盒各种颜色的铅笔。
乔老师说:“你可以用它来画画,也可以写字。”
天天没说话,把盒子放在桌上,继续吃饭。
吃完早饭,天天说:“我们去买小鸡小鸭小狗吧。”
戎说:“我们不知道哪儿有卖的,咱们回去问问房东大妈吧。”
我们房子西边是田野,东边就是房东家。我们走进院子,叫:“大妈!”
房东家也是四合院,院子挺大,但房子又矮又旧,窗框是木头的,窗户上糊着白纸。院子里有一棵树,我们从那棵树旁边走过,才看见树下拴着一只胖胖的白狗,趴在那儿,见我们进来也不叫,眼皮都不抬一下。
天天说:“这狗怎么不叫啊?”
大妈出来了:“它叫大白,来了人不叫,饿了才叫,是个傻狗。”
我们进了屋,屋里很暗,中间是个厅,有木头沙发、旧电视和一个大方桌子。厅东边连着一个屋,西边连着一个屋,各有一个大炕。
大妈从炕边柜子里拿出一把旺旺雪饼给天天,天天伸手去接着,说:“谢谢奶奶。”
大妈说:“这孩子多乖,多有礼貌,我一见就爱上了。咱们有缘分啊。”
我们问大妈哪儿还有卖动物的,她说:“葛渠集上有卖鸡卖小狗的。每月逢九是集,到时候可以去集上看看。现在天太冷,小鸡小鸭还养不活,等天暖和了,咱们只穿一件单衣服的时候再去买。”
离赶集还有几天,天天说:“我现在就想买,赶紧想个办法。”
乔老师说:“要不咱们去樱花园看看,我好像见过卖小狗的。”
我们跟着乔老师一起去了樱花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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