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3|三万两千名“无缘死者”的去向
2015/1/30 思想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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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是最新出版的《无缘社会》第一章节选,本节作者板仓弘政是NHK《明天的日本》报道项目记者。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思想潮发布。

     追踪“在途死亡者”——归纳在仅仅几行字里的人生轨迹

     这里是警视厅东京湾岸警察署。

     我们的采访,是从在这个警察署进行的跟踪调查开始的。将东京湾岸警察署作为采访点,是因为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发现身份不明的溺死者。

     东京湾岸警察署的辖区很大,陆上横跨江东区、港区、品川区、大田区四个行政区;水上除了东京湾之外,还包括隅田川、荒川、江户川等河流。以御台场为中心的东京湾地区发展迅速,相继建起了摩天大楼与各种商业设施。而东京湾岸警察署就是为了适应这种发展,在2008年3月取代其前身,东京水上警察署而重新设置的。由于当时并入了周边警察署管辖的部分区域,所以现在的辖区比其前身还要大。

     东京湾岸警察署更具有别的警察署所没有的特点,那就是它的编制中有管辖水面的水上安全科,还配备了二十几艘警备艇。这是因为它要管辖东京湾和其他河流,而巡逻活动是不能缺少警备艇的。同时,这些警备艇还被频繁地用于寻找与打捞身份不明的溺死者尸体。

     彩虹大桥下的溺死者尸体我们的采访从太阳尚未升起的凌晨四点就开始了,当时我们正在东京湾岸警察署背后的栈桥上待机。这里是警视厅的警备艇专用栈桥,常时停靠着四五艘警备艇。其中一艘“天鹅”号艇是配给我们采访用的。据说因为早晨是船只来往的高峰时段,所以浮到水面上来的尸体因撞上船体而被发现的频度较高。由于天色还很暗,在发光二极管的照射下,警察署外墙上的警视厅吉祥物“小皮泼”图案和“Tokyo Wanan”的文字正反射出桔黄嵌蓝色的色彩。

     记者与节目主持人,加上摄像师,全都一直屏住呼吸,等着发现溺死者尸体的电话。从一大早守候待机了几个小时后,突然,记者的手机响了起来。

     “彩虹大桥下发现疑似尸体的漂泊物。”

     电话里的声音伴随着兴奋。这是东京湾岸警察署干部打来的联络电话。虽然他使用的是“疑似尸体的漂泊物”这种慎重的措辞,但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溺死者尸体。我们立刻绷紧了神经。

     当时的紧张感至今也忘不了。我们穿上警察事先给我们的救生衣,等着刑警们到栈桥上来。虽然没过几分钟,五名刑警就从警察署跑到栈桥上来了,但我们在栈桥上早已心急火燎,只觉得等待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刑警们乘上停靠在栈桥旁的警备艇“朝潮”号,立刻开船出发,我们乘坐的“天鹅”号也赶紧跟了上去。由于是快速启动,船尾呈现出略微下沉,当时我们正站在甲板上拍摄,差一点儿失去平衡。

     没过一会儿,我们两艘警备艇上开始旋转表示紧急行进的红灯,震耳欲聋的警笛声朝着四周扩散开来。由于侧风很强,水面激起了大浪,但高速前进的警备艇不顾浪高一直朝前猛冲过去。

     “湾岸警察署的侦查人员已经到达附近。”

     驾驶舱里的无线通话机传出听不太清的声音,他们已经到达目标水面——发现溺死者尸体的现场了。从栈桥出发到现场只花了五分钟左右。那地方在彩虹大桥的正下方,让我们感到格外惊奇的是,从下朝上看到的彩虹大桥竟然那么巨大。

     这一天发现的尸首是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男子。他上身是件白色宽松夹克衫,下身穿着条深藏青色的裤子。身体呈头朝下俯卧状,后脑勺露出水面,在波浪中摇来摇去,水面上他那件白色宽松夹克衫海蜇似的轻轻浮动。

     一名刑警从船甲板上伸出一根三米多长的长棍,开始打捞溺水者尸体。棍子头上装着个J字形的金属钩,他用金属钩钩住死者裤子上穿皮带的马王襻,将尸体朝警备艇拉过来。接下来,警备艇最后面放着的那个类似货架的部件如同吊车似的向水中降了下去,这样一来,就能够把水面上漂着的尸体原封不动地载到那“货架”上去了。与此同时,别的刑警用烧杯采集海水样本,测量水温,这是在进行现场取证,一旦这个案件具有刑事性质,即可作为物证。

     彩虹大桥上,一辆辆汽车、卡车争分夺秒地奔驰而过,而桥的正下方却在进行溺死者尸体的打捞作业,日常与非日常的活动交错进行在彩虹大桥现场。然而,眼前的光景却令我们感到,对于已经死去的这个男性的存在,似乎没有任何人予以关注。

     死者的搏斗姿态男子尸体运进了东京湾岸警察署地下一楼的太平间。五名刑警把裹着鼠灰色被单的尸体横放在太平间的简易床上,然后要进行验尸,检查该尸体是否牵涉到刑事案件。太平间里已经有警视厅的鉴定科验尸官等着了,他是从东京樱田门的警视厅总部办公楼赶来的。

     清晰地说完一声“默哀”之后,验尸官与五名刑警双手合十,为死去的男子献上了一分钟默祷。他们双手都戴着极薄的医用橡胶手套,使得氛围与通常的默哀迥然不同。随后,验尸官平静地说了声“那就动手吧”,验尸便开始了。

     那男子双臂朝前弯成钩形,姿态像是一个拳击手在进行搏斗。这种现象源于尸体肌肉发生了硬化,叫作尸僵。据说尸僵通常从死后两小时起先发生于下颚与颈部,半日左右会波及全身。然后再过三四十个小时又会开始逐渐消除,九十个小时后会完全消除。所以在进行犯罪侦查时,从死尸的僵硬程度,就可以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

     验尸进行的同时,别的刑警在一旁研究死者的体貌特征和他的随身物品,试图从中推测他的身份。他们给那些依山或傍海的警察署打电话,将死者与那里有人申报过的失踪者名单进行比对。他们想设法找出死者的身份,然后将尸体送到他在世时的亲友那里去。刑警们不言不语,不停地埋头工作着,然而他们的愿望也往往是一厢情愿。据说,这几年来,警察查找之后依然身份不明的无名尸体数一直在增加。

     三万二千名“无缘死者”的去向我们的调查,已经使三万二千人“无缘死”的事实浮出水面。其中,与在东京湾岸警察署采访时见到的那具男子尸体一样身份不明的无名尸体,一年高达近千人。这些尸体规定由各地行政部门火葬并埋葬,随身物品则由行政部门保管数年。

     在东京足立区政府,我们访问了位于中央栋三楼的福利管理科。他们说,对于那些身份不明死亡者的随身物品,他们会保管五年。一位极为认真的戴眼镜的女职员随后把我们带到了保管处。

     “这里就是。”

     保管处的大门上写着“仓库0302”,女职员打开门锁进到里面。跟着她朝前走,看得到昏暗的仓库中排列着八排资料柜,把屋子挤得满满的。走近跟前第二个柜子,女职员从柜子里双手抱起一个纸板箱给我们看,那上面写着“文书保管箱”的字样。

     “这是今年开始保管的(遗物的)箱子。警察把遗物都装在这种形状的箱子里,寄存在这儿。里面都是些钱包、手机吧。”

     她从纸板箱中拿出一个个按死亡者区分的B4大小的牛皮纸信封,又从信封里拿出分别装在塑料袋中的钱包、手机之类遗物给我们看。女职员接连取出遗物的手势非常熟练,而对我们来说,正因为清楚这些东西都是死者生前使用过的,所以我们很自然地对着这些钱包、手机合起了双手。死者们的随身物品就是这样按人分别保管着的。资料柜里密密麻麻排满了这种纸板箱,总共有将近二十来箱。每个箱子上都写着相同的文字。

     “无缘死者”=“在途死亡者”“在途死亡者”,指的是无论警察还是行政部门都无法搞清其身份的“无缘死者”。

     《在途病人及在途死亡者处置法》的第一条第二项是这样记载的:“无法获知户籍所在地、住址或姓名,且(遗体)无人认领的死者,视为在途死亡者。”在第七条、第九条里,还规定这些死者的信息由行政部门在火葬和埋葬之后用官方文件进行公告。

     这里说的官方文件,就是指国家每天发行的政府公告,即公布法律政令和条约、登载内阁会议决定事项和破产者信息的政府公告。在它的角落里,基本上每天都会登载关于“在途死亡者”的启事,这些启事是为了呼吁死者的亲属去认领遗体。

     关于死亡者的信息只有几行:身高、随身物品、年龄、性别以及遗体发现地、死亡时的状况。但里面也看得到诸如“职员打扮”、“身穿西装”、“饿死”、“冻死”之类引人注目的表述。

     为什么人们会渐渐失去与社会的关联而“无缘死”?他们本来与家人有“血缘”,与故乡有“地缘”,与公司有“职场缘”,这些“缘”与“纽带”在人生中是如何失去的?通过细心追寻他们的轨迹,或许能够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引起“无缘死”的这个社会的形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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