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鉴|汤志钧:光绪为什么要改革?
2016/1/5 思想潮

     编者按

     在中国,转型是一百年来从未间断的话题,有识之士也一直在为国家转型努力,只是或主动或被动,所择路径不同罢了。就拿一百多年前晚清光绪皇帝推动的戊戌变法来说,就是中国执政高层对转型的一次重要尝试,其改革所面临的困境,以及他尝试的经验与教训,或许对今天的中国也有一定的镜鉴作用。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新出版的著名历史学家汤志钧教授著作《戊戌变法史》(修订版)详细介绍并分析了戊戌变法,其中第六章介绍了光绪帝力推的“百日维新”,现摘其中第一节《诏定国是》为大家分析光绪推动改革的原因和具体改革尝试,供读者诸君参考。

     光绪为什么要改革

    

     文|汤志钧

     一、 光绪的决心

     戊戌变法,是经过康有为的建议和活动,通过光绪皇帝“诏定国是”的,光绪(爱新觉罗·载湉)为什么要变法?他是怎样决心改革的?

     光绪接位时年仅四岁,由慈禧“训政”。跟随岁月的推移,慈禧卵翼下的光绪,逐渐长大了。1889年光绪“大婚”,慈禧表面上只好“归政”。这时正是中法战争后不久,后党丧权辱国日甚,“国且不国”,不但西方帝国主义列强凭临中国,连东方的日本也侵犯“天颜”了。

     甲午战争时,光绪是主战的,翁同龢“光绪二十年六月十四日”日记说:“上意一力主战,并请懿旨亦主战,不准借洋债”。同日,总署致李鸿章电稿也称:“朝廷一意主战,李鸿章身膺重寄,熟谙兵事,断不可意存畏葸”。“朝廷”,指的是光绪。黄海海战失败后,光绪又说:“冬三月,倭人畏寒,正我兵可进之时,而云停战,得毋以计误我耶?”主战不辍。

     中日战争时,帝党的屡议战守,应与光绪的主战有关。当然,光绪的主战,掺有个人动机,如想借战争胜利提高自己的声誉,从而摆脱以慈禧为首的后党的束缚等,但他毕竟主战,和那些畏葸投降的卖国者自有不同。

     马关签约时,光绪对一部分官僚“地不可弃,费不可偿,当仍废约决战”表示支持。签约后,还责问李鸿章:“身为重臣,两万万之款从何筹措;台湾一省送予外人,失民心,伤国体。”他不是甘愿签约,妥协卖国的。

     既然如此,光绪为何终于在条约上“用宝”?这还需根据实际情况具体分析。当时慈禧虽说“归政”,实操国家大权;光绪虽说亲政,实需秉承“懿旨”。帝、后之间为争夺政权而矛盾日深。慈禧在颐和园“颐养”,操纵用人行政权,据记载:“上既亲政,以颐和园为颐养母后之所,间日往请安,每日章疏,上阅后皆封送园中。”光绪之无权、慈禧之弄权由此可知。条约签订后,御史安维峻在折稿中称“和议出自皇太后”,并有“皇太后归政久,若遇事牵制,何以对祖宗天下”之语,可知光绪“遇事牵制”,他是在无权受制的情况下,在《马关条约》上“用宝”的。

     《马关条约》签订以后,光绪也知“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不欲为亡国之主”,促使了他改革图强的决心。他之所以决心变法,外患日急,“国将不国”,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甲午战争后各地人民反抗日烈,清政府经济危机日深,使光绪也感“非变法不足以图存”,不足以“固结人心”。

     前面谈过,甲午、戊戌间,城市平民、农村农民暴动频繁,会党斗争不断发生,回民起义波及陕、甘、新、青、康各省,四川、山东反洋教活动频发,加之台湾人民的反割台斗争、资产阶级革命派的广州起义等,这些情况,正所谓“乱机遍伏,即无强敌之逼,揭竿斩木,已可忧危”。这样,光绪为了维持其统治,不采用政治改良,实在不能“固结人心”,缓和斗争。这是他变法的主要原因。

     由于甲午战争的失败,北洋海军全军覆没,陆军“不足以拱卫”;《马关条约》的大量赔款,入超日益严重;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危机,光绪也感到“非变法不能立国”。1895年7月17日(闰五月二十七日),光绪颁发了“因时制宜”的“上谕”:

     “

     自来求治之道,必当因时制宜,况当国事艰难,尤应上下一心,图自强而弭祸患。朕宵旰忧勤,惩前毖后,惟以蠲除积习、力行实政为先。叠据中外臣工条陈时务,详加披览,采择施行,如修铁路、铸钞币、造机器、开各矿、折南漕、减兵额、创邮政、练陆军、整海军、立学堂,大约以筹饷练兵为急务,以恤商惠工为本源,此应及时举办。至整顿厘金、严核关税、稽查荒田、汰除冗员各节,但能破除情面,实力讲求,必于国计民生两有裨益。著各直省将军督抚将以上各条,各就本省情形,与藩、臬两司暨各地方官悉心妥筹,酌度办法,限文到一月内分析覆奏。当此创巨痛深之日,正我君臣卧薪尝胆之时,各将军督抚受恩深重,具有天良,谅不至畏难苟安,空言塞责。原折片均著钞给阅看,将此由四百里各谕令知之。

     这就是令资产阶级改良派欢欣鼓舞的“廷寄”。它虽为改良派所称道,但后党环伺,官僚因循,仍是一纸空文,毫无实效。

     光绪准备改革,而后党故步自封,对内封禁强学会,黜革汪鸣銮、长麟,驱逐文廷式,对外派李鸿章赴俄,签订《中俄密约》,出卖东北,换取武力保障后党政权,他们抓紧军权、政权,冷视着帝党君臣对内政外交的焦虑。

     此后,光绪又曾发过几次新政“上谕”,如1896年6月12日(五月二日),准李端棻奏,推广学校以励人才,命各省督抚酌拟办法。1897年7月14日,准胡聘之奏,准筹办矿务,拟先修铁路,并向商人贷款酌定办理。同年12月17日(十一月二十四日)又谕:“自中东罢役以来,中外诸臣,兢言自强之术,二年于兹矣。……目下欲图自强,自以修明武备为第一要义。”“命将练勇空额开除,厘金中饱严除,减绿营无用之卒以养战士,调内地国防之旅以固海疆。”

     1898年1月17日(十二月二十五日),光绪又命各封疆大臣悉心采访,实力保荐人才;饬实力裁汰绿营防勇,以备添练新军之用。1月27日(正月初六日),准贵州学政严修奏,拟先行特科,次行岁举,以“开风气而广登进”。2月16日,准胡燏棻奏,关于各省精练陆军一事,命督办军务王大臣妥议具奏。

     然而,“上谕”虽曾颁发,官僚实尚有违,如裁兵节饷的“上谕”,就先后遭到魏光焘、张汝梅、王文韶、依克唐阿、刘树棠、恭澍等“请稍宽时日裁兵节饷”、“无切实办法”的奏复。尽管光绪一再严饬“激发天良”、“懔遵叠次谕旨,即将此事赶紧筹办,迅速覆奏”,他们仍旧敷衍搪塞,未予重视。可知光绪的无权受制。这客观上也使他感到“诏定国是”的必要。

     从光绪来说,思想上是有矛盾的:决心变法,有挣脱后党束缚,巩固封建政权的可能性;也有政治改革后,对下层士子言论的开放,使其遭受后党反击的可能性。然而如果毫不改良,统治权既难维持,政权独揽更属渺茫;进行改革,却对自身地位,对整个封建统治的巩固,还有若干希望。他也看到甲午战争后清朝政府内部纷纷议论变法,顽固派、洋务派也有“新政”条陈,连慈禧的亲信荣禄也在1898年1月上疏:“请参酌中外兵制,设武备特科”,“造就人才”;每省设武备学堂,兼学重学、化学、格致、舆地等学。又提出整顿保甲。尽管他们只是老调重弹,用以“肃清内匪,固结人心”,但也说明当时的政治危机使其不得不采取若干欺骗性的改革措施。于是光绪一则随时到慈禧处“请安”,借以窥探她的意向,防止后党的干预;再则援引改良派,排斥几个后党,逐步巩固地位,“以脱离太后之束缚”,巩固政权。

     照此说来,光绪之所以支持变法,是基于甲午战争后清政府的经济危机,人民革命因素的不断增长;也是为了摆脱以慈禧为首的后党的束缚,巩固封建政权。正由于这样,光绪所“爱”的“国”,是封建的旧中国;所“保”的“国”,是封建的清政府。他援引改良派以自固,改良派也依靠光绪以自重,但他们的主张却不完全一致,特别是在究竟把中国“变”向何处去的关键问题上有着严重分歧。那么,在剖析“百日维新”时,就不能不考虑光绪变法和改良派变法之间的区别。

    

     戊戌变法史

     作者: 汤志钧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15-10

     定价: 78.00

     二、 “诏定国是”

     1898年6月1日(四月十三日),康有为代杨深秀拟了《请定国是而明赏罚折》,说“审观时变,必当变法,非明降谕旨,著定国是,宣布维新之意,痛斥守旧之弊,无以定趋向而革旧俗”。6月8日,代徐致靖拟《请明定国是疏》,“请特申乾断,明示从违,以一众心,而维时局”。康有为自己也上了《请告天祖誓群臣以变法定国是折》,“请上告天祖,大誓群臣,以定国是而一人心”。6月17日,宋伯鲁又上《请讲明国是正定方针折》,认为“变法先后有序,乞速奋乾断,以救艰危”。宋伯鲁、徐致靖都是帝党,杨深秀也是资产阶级改良派联络的“台谏”,他们都在这个时候次第上疏,折稿还经改良派代拟,可知“请定国是”的折稿,是帝党和改良派因“日言变法,而众论不一”而策划,以正趋向的。

     6月11日(四月二十三日),光绪根据御史杨深秀、侍读学士徐致靖等的奏章,召集军机全堂,“下诏定国是”,决定变法。所谓《定国是诏》的内容是:

     “

     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

     朕维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时政毫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

     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著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院司员、大门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业,以期人才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将此通谕知之。

     上述“诏书”,应为翁同龢所拟,前文谈到,张謇在“诏定国是”前一天,已“见虞山所拟谕旨”,《翁文恭公日记》也有记载:

     “ 二十三日,上奉慈谕,以前日御史杨深秀、学士徐致靖言国是未定,良是。今宜专讲西学,明白宣示等因。并御书某某官应准入学,圣意坚定。臣对西法不可不讲,圣贤义理之学尤不可忘。退拟旨一道。

     资产阶级改良派为帝党代拟折稿,帝党首领“拟旨一道”,可知“诏定国是”是改良派和帝党结合,争取了光绪皇帝才获得实现的。

     上述“诏书”,指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不能“徒蹈宋明积习”,而需及时变法。特别提到练兵和兴学,前者用以“强国”,后者资以“励才”。也正反映了甲午战争后海陆军覆灭,急需重练;洋务派所办“新政”无效,急需“聘才”。

     “诏书”指出“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这与翁同龢应对时所说的“西法不可不讲,圣贤义理之学尤不可忘”是一致的。这种提法,与洋务派官僚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主张有相似处;但它旨在“制梃以挞坚甲利兵”,说明要挽救瓜分危机,与洋务派的投降外交政策有别。

     “诏书”指出首先举办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没有提到政治改革,这也反映帝党变法有其局限。

     但是,这是以皇帝的名义“定国是”的诏书,它的目的是:“以变法为号令之宗旨,以西学为臣民之讲求,著为国是,以定众向,然后变法之事乃决,人心乃一,趋向乃定”,而此后“一切维新,基于此诏,新政之行,开于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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