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国:一种极“左”的意识形态灾祸
2016/6/14 思想潮

     作者:赖训龙(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

     感谢作者惠寄稿件,为阅读方便未在文中保留引文注释脚注,统一文末以参考文献注释。

     伊斯兰国:一种极“左”的意识形态灾祸

     一、伊斯兰国的起兴的背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勃兴

     自从2014年6月攻克伊拉克北部的尼尼微省全境,截获了摩苏尔银行4.29 亿美元巨款,宣布建国以来,“伊斯兰国”(即IS)的势力发展到了顶峰,在全世界“声名鹊起”。2015年11月13日晚,伊斯兰国制造了巴黎恐袭,更令世界为之侧目,此次巴黎恐袭也被人称为“法国的9·11”。

     伊斯兰国的产生可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末苏联入侵阿富汗时期扎卡维创立的一个旨在推翻约旦政府,并“建立一个真正属于穆斯林的国家”的军事组织——“一神论和圣战组织”。该组织多年来游击于中东各国的边界地带,2001年9·11事件以后,美国对阿富汗进行了军事打击,这个组织也被清剿,元气大伤。

     然而趁着美国2003年推翻萨达姆政权后伊拉克出现的混乱局面,这个组织又死灰复燃,渗透进了伊拉克,并成为“基地”组织在伊拉克的一个分支。被伊拉克政府军打败后,该组织转入叙利亚。

     2011年趁叙利亚内战之机,又开始壮大,2013 年4月与叙利亚反对派武装“胜利阵线”合并组成了ISIS(ISIS即“伊拉克和沙姆伊斯兰国”的英文名“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al Shams”的缩写,沙姆意即“大叙利亚”,地域范围包括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2014年4月29日建国后,ISIS更名为伊斯兰国(Islamic and al Shams,缩写为IS)。

     伊斯兰国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是受激进原教旨主义影响的一个恐怖组织的变种。和以往的恐怖组织相比,伊斯兰国不仅手段更为残暴极端,以至于2015年2月3日基地组织不得不宣布:“ISIS不是基地组织集团的一部分,基地组织和它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为其行为负责”。更重要的是,伊斯兰国还有领土诉求,这与在地下活动的基地组织有天壤之别。

     伊斯兰国产生的一个大背景是现代穆斯林原教旨主义的复兴。进入近代以后,穆斯林在与基督教的西方对抗中转为劣势,一战以后,英法在中东实行“委任统治”,西方势力开始正式入主中东,伊斯兰国家出现严重的民族危机。二战以后,虽然广大穆斯林国家取得了政治独立,但仍遭受到西方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比如美国就在巴勒斯坦扶植建立了一个以色列国家,并在历次阿以战争中偏袒之。

     除了外在的危机,独立后的世俗的民族主义政权在解决现代化进程中所普遍出现的动乱问题上也很不得力,政治腐败、贫富分化、人口增长过快、失业及贫困人口剧增等社会矛盾凸显,加上因西方的世俗化浪潮汹涌而来对穆斯林原有的文化认同所造成的冲击和瓦解而给许多人带来无所适从的恐慌心理,更加剧了中下层穆斯林对世俗政权和现实社会的不满。

     总之,对外无由摆脱民族危机,对内解决社会问题乏力,内外交困之下,广大穆斯林转而怀念曾经世风淳朴、公正平等、雄霸欧亚的哈里发时代,《古兰经》重被“请回”世俗社会,现代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因此异军突起。伊斯兰国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并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巨大风浪。

     二、伊斯兰国:一种极“左”的意识形态灾祸

     表面上看,伊斯兰国祸乱中东及世界是一种“文明的冲突”,比如伊斯兰国扬言要在五年内建立的哈里发国家,其版图囊括的范围是伊斯兰国家历史上曾经占领过的地方,又如伊斯兰国频频选择法国作为攻击目标,似乎是因为法国的穆斯林人口是所有西欧国家中占比最高的,而法国政府又采取了一系列“禁止在公共场合下佩戴全脸面纱”等不尊重穆斯林宗教习俗的措施,激化了宗教矛盾,符合亨廷顿所说的那种发生在一个国家中属于不同文明的集团之间的“断层线冲突”。伊斯兰国甚至还因在印度的穆斯林因吃牛肉被极端印度教徒打死或打伤而向印度总理莫迪和国防部长巴里卡发出死亡威胁明信片。

     然而,文明的冲突不能解释的是,伊斯兰国不仅攻击异质的其他文明(如西方文明),它还独尊伊斯兰教逊尼派,采用极端激进手段迫害穆斯林中的其他宗派,强迫其改信逊尼派,甚至对不肯效忠的逊尼派部族,也会被其视为叛徒而加以屠杀。伊斯兰国的打击对象已经突破了文明的界限,实际上,它更像是历史上法国大革命一样的一场极“左”意识形态之祸。

     极“左”意识形态的特点是先否定现实的存在,在树立一个完美的理想目标,而在追求这一至高的奋斗目标的过程中,一个不可避免的手段就是运用国家政权的力量对世俗社会进行道德改造,最后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被意识形态统治,“善”与“恶”二元对立,非“善”即“恶”,而“恶”则要被“善”无条件专政。

     19世纪法国大革命中的雅各宾派是践行极“左”意识形态的典型。雅各宾派一心一意想建立卢梭所描绘的“道德理想国”,因而对世俗社会中实现这一理想的一切障碍进行了无情打击,最初他们针对的只是封建贵族,贵族被消灭后,又对革命阵营内部大开杀戒,再之后是对雅各宾派内部的不同意见者。最终,事与愿违,道德理想国没有建立,反而招来了恐怖统治,雅各宾派及罗伯斯庇尔都以悲剧收场。

     剖析IS的宣传与所作所为,则可发现,今天的伊斯兰国与当年的雅各宾派相去不远。如前所述,伊斯兰国深受极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影响,它对当前的伊斯兰世界极为不满,宣称自己要建立的是一个“排他的、复古的、一切按照他们理解的可兰经信条统治世界”,而为了建立这样一个“善”的世界,伊斯兰国“不仅反对西方,伊拉克的库尔德人、什叶派穆斯林、亚兹迪人等等,所有与其持不同信仰和价值观的团体都是死敌,只有圣战才是建国的唯一途径”。伊斯兰国除了建立国家,进行政治革命外,还对世俗社会进行了改造,实施了其所认为的“伊斯兰教法”。

     需要指出的是,最激进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以革命成功为第一要务,为了避免伊斯兰法成为社会革命的障碍,他们甚至“反对僵硬地实行伊斯兰教法”,伊斯兰国正是这样的最激进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的典型代表。

     据此,伊斯兰国悍然恢复了奴隶制,理由是“雅兹迪女人和孩子(应该)根据沙利亚法分配给参加辛贾尔(伊拉克北部)行动的伊斯兰国战士……把卡费勒(不信道者)的家庭充奴,纳他们的女人为妾,都是沙利亚法中明确规定的。任何人如果否认或者怀疑这一点,就是否认和怀疑古兰经文以及圣训的教诲……因此就是伊斯兰的叛教者”。

     在他们看来,“万恶的”不信道者违反圣战,阻碍纯洁的伊斯兰革命,将其充为奴隶是符合他们所理解的沙利亚法的,是受道德伦理支持的。一如最激进的原教旨主义者所认为的伊斯兰化应“通过集体性的强制来实行”,“伊斯兰社会的建立是可以由上而下地强加于人……开始时被迫服从伊斯兰原则的人民,最终将感到不能缺少它们”(这与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说的“每个人都以其自身及其全部的力量共同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导之下,并且我们在共同体中接纳每一个成员作为全体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及“任何人拒不服从公意的,全体就要迫使他服从公意”可谓隔代知音)。

     伊斯兰国的“伊斯兰教法”渗透进了穆斯林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得到强制执行,如强令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苏尔的所有妇女接受阴蒂割礼、肢解叙利亚北部一妇女公开场合哺乳的妇女,尽管该名妇女已经用全身式罩袍把自己和儿子隔离于公众视线之外,但仍被“汉萨旅”认定为“违反公共道德”。总而言之,IS是“用国家的形式实施复古性统治”,即用国家力量来推行伊斯兰教法,以实现“政治国家的道德化”。

     依此精神理路,伊斯兰国的所有暴力都披上了“伊斯兰教法”这一道德的外衣,他们的成员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恐怖活动都是无比正义的、是为信仰而战、是听从神的意旨而执行命令”,凡不符合他们所认定的“伊斯兰教法”的人就是异教徒,就是“恶”,不管你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中什叶派,甚至连不肯效忠的逊尼派部族,也会被其视为叛徒。

     伊斯兰国对敌我的划分早已超越了宗教、种族,而以一己之意识形态——伊斯兰国的“伊斯兰教法”——为是,因而也造成了一种敌我、“善”“恶”的绝对对立。在伊斯兰国的观念里,西方是“他者”,世界格局是“我们”对抗“敌人”的格局,这敌人包括“美国和俄国带领的十字军和他们的同盟”,其背后是“犹太人”,而要净化世界,就得靠“圣战”,屠杀宗教异端分子。

     由上分析可知,伊斯兰国虽然带有文明冲突的性质,但它又远非文明的冲突所能解释,它对敌我的划分非以宗教、派别为准,而以自己主观的“伊斯兰教法”为是,它建立的是一个严厉的政教合一的推行“伊斯兰法”的国家,是对近代社会世俗化的一次逆动。它给世界造成的破坏与其说是文明的冲突,不如说是一场极“左”的意识形态之祸。

     三、余论

     以史为鉴,历史上的极“左”运动,从雅各宾派到柬埔寨的红色高棉,无一不是立意高远,而手段残忍,过程血腥,革命出现异化,结果背离革命初衷。其失败的根源在于这种追求扭曲了人性。伊斯兰国四面树敌,几乎与全世界不相容,它在内部实行的恐怖统治,又使人人自危,其灭亡不难预见。

     但也应该看到,伊斯兰国的产生、壮大有深厚的社会土壤。伊斯兰国的产生自然和现代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有扯不清的关系,而原教旨主义又是针对西方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伊斯兰世界内部的腐败堕落以及在世界民族之林的残酷竞争中处于弱势挨打的地位应运而生,归根到底,它是一种弱者谋求振兴自我、维护自己利益的思潮和运动。在这一运动中,有温和者、有激进者,温和者尚在合法范围内活动,而激进者则采取极端手段,并常与恐怖主义合流,伊斯兰国正是这种激进原教旨主义与恐怖主义合流的典型代表。

     值得警醒的是,温和者在合法斗争一次次失败后,极有可能会转向激进,到那时会有更多的“伊斯兰国”为祸世界。因此,根除伊斯兰国,不但要从思想上进行“清剿”,永远放弃对极端完美、纯净社会的追求,将政教分离开来;更要铲除其生长的社会土壤,如果强权政治不消除、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秩序不建立、社会腐败未得治理、贫富分化不被限制,则伊斯兰国产生的隐患就永远存在,恐怖主义也将“像病毒一样无处不在”。只对伊斯兰国进行军事“清剿”,无异于割韭菜,伊斯兰国亦将如野火烧之不尽,春风吹之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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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中国日报网.制造巴黎恐袭的ISIS究竟是什么组织?[N].2015年11月16日.

     3.[美] 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刘绯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年3月,第229页.

     4.光明网.从“伊斯兰国”看恐怖主义背后的宗教诉求[N].2015年08月17日.

     5.华尔街见闻.伊斯兰国”到底想要干什么?[N].2015年11月14日.

     6.蔡佳禾.当代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运动[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第33页.

     7.华人网.IS到底要什么? 解密“伊斯兰国”的末日圣战[N].2015年11月15日

     8.光明网.从“伊斯兰国”看恐怖主义背后的宗教诉求[N].2015年08月17日

     9.华夏网.哥谭城的拜恩:“伊斯兰国”的宣传话语分析[N].2015年04月29日

     10.王小强.“文明冲突”的背后—解读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复兴[M].香港:大风出版社,2004年11月,第180页.

     11.朱学勤. 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从卢梭到罗伯斯庇尔[D].上海三联书店,1994年9月第1版,第281—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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