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能和平崛起吗?看看两位美国权威人士的PK丨约瑟夫·奈VS米尔斯海默
2016/6/26 思想潮
中国崛起是21世纪的关键词,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预定于9月的访美行程也被视作2015年国际关系格局变迁的“重头戏”。中国能否和平崛起?是否企图主导亚洲?美国该如何应对中国南海的造岛运动?美国的地缘战略正在将中国塑造为合作伙伴还是“假想敌”?
7月初,一段发布在《外交官》杂志网站上的访谈短片尝试解读这些问题,引起了美国舆论热议。这个简短的纪录片由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的奠基人约翰·米尔斯海默,和卡特政府助理国务卿、克林顿政府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约瑟夫·奈主讲。谈话由两人亲身经历的“中国故事”展开,呈现了美国国际关系学界不同派别对中国国际政策走向的理解。观察者网独家译制了该片。
在国际政治学界,米尔斯海默一贯被认为是“中国威胁论”的代言人,短片中他依然坚持“中国崛起将像美国支配西半球一样支配亚洲”的论调。米尔斯海默特别强调,他与他所认识的中国同仁十分投缘,双方都是坚定的“国际关系的现实主义者”,执着于国家的现实利益,基于利益的冲突,中美之间的冲突也不可避免。他还指出,这种冲突是历史必然,双方的主观意愿同样“合情合理”,对于国际形势可能出现的震荡,双方都没有道义责任。
约瑟夫·奈是“软实力”(Soft Power)一词的最早提出者,他基于自己丰富的政府任职经历提出了相对乐观的意见,认为中美双方有智慧协调彼此的利益进而化解冲突,同时他也为中国增加国际社会参与划出“进身之阶”——中国应该采取更加柔软、开放的政策。尤其是思想文化领域,奈谈到中国学者与美国学者交流过程中被人为设置的一些障碍,以及中国相对独立的互联网环境,实际上是一种委婉的批评。
美国网友也为他们的观点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近几届美国政府采纳了约瑟夫·奈等学者的主张是一个错误,对中国的“宽容”使美国在国际格局中走向弱势地位,面临二战以来的最大挑战,有网友呼喊“愿上帝从这些学者手里拯救美国”。
另一派网友已经“接受了现实”,他们认同,一个多极世界对包括美国人在内的每个人都是更可取的。诚然,美国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在苏联解体后立即孤立中国,利用好中国的内部动乱,在中国崩溃后将矛头指向印度、巴西……然后继续统治世界1000年……”但值得庆幸的是,“美国在二十多年前错过了孤立中国的窗口”,如果真像上文这样发展,在最好的情况下,世界也会被分裂为两大阵营,稍有不慎,美国反倒会落入被孤立的境地。
有网友在评论中写道:“世界必然迈向多极化的道路,美国将适应新环境并取得新发展。”(观察者网 文/赵岳行)
以下是观察者网(2015年8月3日)根据视频内容整理发布的文字实录,思想潮分享至此仅供读者诸君参考。
约翰·米尔斯海默(以下简称为“米”):我第一次去中国,是在2003年秋天。
约瑟夫·奈(以下简称为“奈”):我第一次去中国,是1981年去复旦做讲座。
米:邀请我去中国的,是《大国政治的悲剧》的中文版译者(观察者网注:王义桅教授),他当时在复旦大学授课。我被邀请的原因大概是中国人对我的书感到十分好奇。
奈:邀请我的是倪世雄,他曾是哈佛大学的访问学者。
倪世雄(以下简称为“倪”):我是第一批访问美国的中国学者之一。
奈:文革的下乡经历是他来美国访学的原因。有一天,他敲开我的门对我说,“我失去了生命中十年的时光。”
倪:我应该尽可能利用哈佛访学的机会多学习,才能回来报效祖国。
米:在文化上我像一只“离开水的鱼”,但在思想领域我“如鱼得水”。
奈:所以我比较照顾他,给予他一些指点,帮他弥补在乡下劳动十年所造成的缺失。作为回应,他回国成为复旦大学教授后对我说,“你一定得来复旦讲讲课。”
米:最让我吃惊的是,我完全不适应中国的文化。
倪:我会做菜,所以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请美国教授来我公寓里吃中国菜。
米:我一生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有意识地感觉到自己是美国人,那次访华就是其中之一。
倪:约瑟夫·奈和他的夫人莫莉都曾来我家吃中餐,我们直到现在还是朋友。
奈:倪曾到我家里做客,我们也曾去他的公寓,他做中餐给我们吃。我们成了朋友。讽刺的是,在随后的访问中,我们不能坐在一起吃饭。
米:然而另一方面,在智识和思想上,我感到非常自在。中国人和我一样对国际关系理论兴趣深厚,而对他们来说,我几乎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所以非常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语言。从那以后,我去中国做讲座时就会说:“非常高兴回到自己人的队伍中来。”我的意思是,非常高兴和国际关系现实主义理论家们共聚一堂。
奈:非常奇怪的是,我们住在同一间酒店,在火车上我们一路聊天。但在晚上就餐时,外国人去一间餐厅,中国人去另一间餐厅。我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
米:我必须说,在思想领域,我感到非常自在——这里我用词很谨慎——中国比美国让我感到自在。因为在国际政治上,美国是个彻底奉行自由主义的国家。
奈:可能是因为我们会说一些“颠覆性”的话吧,因为我们一直在聊天,他也曾长期在西方生活过。我当时的猜想是,可能他们不想让外国人看到中国人吃得有多差吧。
米:参观中国的奥迪工厂是个很棒的体验。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装配车间。看着一辆奥迪车从无到有地生产出来非常有意思,而在中国见证这个过程更是令人着迷,因为它是德国车。我必须承认,当我去中国时,本以为会见到大量证据证明共产主义仍然生机勃勃,或许并非生龙活虎,但起码会在许多方面大量体现出来。而我们几乎完全没有看到这样的证据。我们与奥迪工厂里的人聊天,感觉他们完全能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游刃有余。
长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当然是一道令人赞叹的军事屏障,更是中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曾在其他许多地方读过关于长城的文字,亲眼看到它的感觉非常奇妙。不过我必须说,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长城上刺骨的寒冷。我心想,幸好我不是冬天驻守长城的古代士兵。
奈:亲眼见到长城,在上面行走,你会发现它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工程;然而细思恐极的是,它原来没有发挥作用。
米:毫无疑问,长城是出于防御目的而建造的。大多数中国人认为历史上中国一直是防御方,而不是进攻方,这符合儒家的叙述。但任何对史料稍有研究的人很快就能发现,这不符合史实,中国在历史上的表现和西方列强以及日本有许多相似之处,也就是说,只要中国国力强盛并有对外扩张的机会,它必定会把握机会,与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以及长期扩张的西方列强并无二致。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它会把经济力量转化为军事力量,并试图在亚洲称霸。我认为站在中国的角度,希望像美国主导西半球那样主导亚洲是完全讲得通的。
当中国领导人提出中国梦时,他们实际上说的是让中国成为一个极度强大但又仁慈的国家。
从中国的视角出发,这种话语很有道理。中国想对邻国和美国传递一个信息:中国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但它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个国家的是,中国能以不造成威胁的方式变得强大。他们很清楚,如果中国在发展实力的同时表现出威胁性,会导致邻国和美国形成制衡中国的联盟,不遗余力地遏制中国。他们想要尽力避免这种情况,所以尤其强调商贸和经济往来的重要性,强调大家都会从对华往来中受益。他们着重建立扶助邻国的制度和机制。这些都很有道理。
画外音:中国主导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将为亚洲各地的公路、铁路和机场等基建工程提供融资途径。据称亚投行将于今年年底之前开始运营。有专家认为,亚投行在如此短时间内令如此多国家表达出兴趣,是可以理解的。
米:我认为中国人正在模仿美国,创建符合他们利益的国际秩序,和美国人1945年之后的作为很相似。但这些机构和美国人创建的机构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主持人:中国主导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最终确定了初创成员国名单,到目前为止有57个国家,包括最新加入的南非、冰岛和波兰。
奈:中国正在创建亚投行,我认为这是非常明智的。与日本的亚开行一样,它是一种工具,中国可以用储备帮助其他国家建设基础设施,这是件好事,不是坏事。
画外音:美国还没有(加入),也未能成功劝阻其盟友加入。
奈:我们试图抵制亚投行是不明智的。特别是既然其他国家加入了(亚投行),那么它不会成为中国专属的行贿基金,它必须具备透明性和承担机构责任。所以我们反对是错误的,事实上奥巴马一个月前也承认了这一点。
米:我每次去中国谈及中国的和平崛起,最常听到的反驳意见是,约翰你错了,中国能够和平崛起,因为中国与世界的经济唇齿相依。
约翰·伊肯伯里:(国际)秩序斗争最显著的特点是,中国、巴西、印度、韩国等新兴国家的崛起,都发生在过去六十年建立的规则与制度之内,而非之外。这些大机构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联合国,以及这个秩序之下的其他制度。
米:我最不同意伊肯伯里的一点是,他认为在中国不断发展的同时,美国还能维持其在现行制度中的主导地位。
伊:中国并没有表述出修正国际秩序的经济远见,它越来越趋近(秩序的)中心,而不是在远离国际秩序。
米:约翰·伊肯伯说对了一点,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国际秩序大约仍将继续存在。但我认为他犯了个错误,这个国际秩序内部的权力分布将发生利于中国而不利于美国的变化。
伊:中国与其他崛起中的非西方国家想要的东西,是自由国际主义能够给予它们的,最根本的两大特点是开放以及至少以松散规则为基础的秩序。
米:我认为,中国将与邻国以及美国保持经济往来,但同时仍然存在重大的安全竞争。伊肯伯里认为,国际秩序会发生一些改变,但美国仍然将维持主导地位,中国将接受“二级公民”的地位。这是不可能的。随着中国变得更强大,甚至比美国更强大,它也想主导国际秩序,正如我们自1945年来所做的那样。再次声明,我完全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美国不想看到中国在南海取得主导权。
站在中国的视角,我认为把南海变为中国的大湖具有显著意义。中国人理当怀有全权掌控南海的抱负,就像美国在加勒比海发号施令一样。
奈:在五角大楼时,我见证了南海第一起争端,中国在美济礁上建造设施,菲律宾认为那里是它的专属经济区。我们当时发布声明称在南海各处主权归属上持中立态度,但坚决认为南海不应封闭起来,应受到《国际海洋法公约》管辖。
当阿什顿·卡特在香格里拉对话上做出表述时,当我们派遣飞机沿永暑岛巡航时,我们严肃地维护了立场。动用武力的明确威胁在此十分重要,某一个环礁或暗礁的主权归属与美国的利益无关,维持海洋的开放性才是美国的重大利益所在。
米:毫无疑问,美国不想和中国交战。中国是个强大的国家,拥有核武器;此外,一旦西太平洋爆发冲突,美国很难在每一处与中国针锋相对,南海是中国的后院,我们则在6000英里之外。
同时,美国在彼处具有深切的利益,将尽其所能阻止中国主导亚洲。
奈:90年代时,我曾加入克林顿政府,参与制定政策。在见到中国的崛起时,有人说我们应该遏制中国。我们决定不遏制中国,或者说不将其制定成政策。因为我们知道虽然可以在亚洲成立一个“北约”,当地多数国家希望同时与中美两国交好;但我们也知道如果遏制中国,把它看作敌人,那么未来你必将多一名敌人。所以我们制定了双重政策,一方面是自由主义政策,容纳中国,邀请它加入世贸组织;另一方面则基于现实主义,即重申《美日安保条约》,它相当于是一种保险,防止中国成为地区一霸。记得我曾在国会听证会上说过,“唯一能遏制中国的国家是中国自己”。中国如有过度进攻性举动,将迫使其他国家倒向美国。我认为中国已经发现,在南海为追求自身利益而采取的进攻性举动把越南、菲律宾等国推向了美国。
米:最大的问题是,一个国家能否在经济和军事上走向强大,而同时避免让邻国和美国感到恐慌?我认为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奈:我不同意米尔斯海默的看法。他是非常优秀的政治学者,也是我敬重的朋友,但他提出中国无法和平崛起,这一点我不同意。我认为我们能管理好中美关系,避免出现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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