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湖北人的“疫情日记”:有些伤痛永远无法愈合
2020/3/21 18:58:43 思想潮

    

     作者|球师傅(湖北荆州人)

     来源|思想潮

     我在湖北荆州,这几天都能听到好消息,新增确诊病例清零,连续三天0增长,武汉确诊人数降至个位……数字和电视新闻里语气逐渐昂扬的主播们,似乎都在宣告胜利已是板上钉钉。

     一早,各个因为疫情而火热的微信群却都在转发一条噩耗,从广东来援助我家乡的一名医护人员因车祸不幸身亡。从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到正式的电视新闻,不过一个上午。

     在各个官方新闻公众号相继公布事实、追讨问责后,这个悲剧在已经泛滥的悲情中似乎很快被淡忘。

     因为殉职医生援助了我的家乡,这层关系瞬间拉近了我和这场灾难的距离。

     疫情带来的死亡不再是两位数和三位数的差别,疫情不再是媒体上的宏大叙事,而是真切的一个个家庭的悲痛欲绝。

     在许多人已经做好庆祝重生的时刻,我才真正了解,因为这场疫情产生的灾难和悲痛永远无法消弭。

     夜已经很深,我手机里的微信群还在热烈地讨论着。有人说肇事司机是酒驾,昨天政府刚出台一家可以派一人出小区的新政,就有人见缝插针地提前庆祝了起来,好酒配好肉,然后用借来的通行证在本应寂静的马路上超速奔驰,再撞倒了一条生命和一根电线杆后,才停下来。

     说什么的人都有,但绕不开的,是与肇事者同为一乡的我们的愧疚。

     这样的罪恶感似乎有些牵强,但也真实地在我身边四处蔓延。前两天还叫嚣着要偷跑出去的邻居,操着家乡话说“这是我们的恩人,怎么会这样”;也有小年轻叫嚣着说,肇事司机应该死刑才能平民愤;忧虑的妈妈们念叨“还这么年轻的孩子,人家家里可怎么办”。

    

    人类的悲欢虽不相通,但却总因为地理或心理上的接近,有所感知。身处疫区的我,感受更深。

     今年的年夜饭,是我和妈妈两个人吃的。有点近乎发脾气地退掉了在饭店的年夜饭后,爸爸戴着口罩就在单位住了下来。妈妈一边分着鱼一边假装轻松地说:“单位需要你爸的时候,他格外有干劲。”

     我当然知道我妈和我一样,担心着有慢性病随身揣着速效救心丸的爸爸。她每天晚上会暗示我给爸爸打一个视频电话,如果因为工作暂时没接通,她会一直念叨。

     直到爸爸回电话过来,我妈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态度,看着屏幕里已经很久没刮胡子的爸爸,“嘲笑”他像个野人。

     在私家车封禁前,妈妈请独居的外婆到家里来住。即使在电话里快要吵起来,外婆还是没答应邀请,固执地守在自己家里。

     妈妈一看到有独居老人发生意外的新闻,就打一个电话给外婆。除了关心外婆的一日三餐,只剩反复“千万不要出门”的嘱托。

     在许多更关心孙子们过年回家能吃几顿饭的老年人心里,这场疫情更像是一场大惊小怪,阻隔了他们与本来就很少回家的孩子们的相见。

     以前基本上在家第三天就会爆发战争的我和我妈,奇迹般地安稳至今。除了我俩都知道吵架的唯一结局仍然是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外,时不时收到的新闻提醒都在告诉我俩,此刻健康的活着有多么幸运。

    妈妈同事的儿子从武汉回来第二天开始发烧,在医疗资源最紧张的那几天,甚至连去医院做检测也要找遍关系。

     在送去医院后的每一天,妈妈都收到来自同事近乎慌乱的信息。好在检测了两次后没有确诊,我却听到在我印象里只会笑出声音的阿姨带着哭腔的祈祷和哭诉。

     在1月末武汉遍地都是收治不下的病人时,我看到并不相熟的学妹在各个群里求救,希望能有谁帮忙给已经无法自主呼吸的爸爸求来一张床位时,我恨不得在朋友圈里转发10遍。

     我知道我的转发并不起作用,但当哭喊声就在你身边时,你只恨自己帮忙呼喊的声音太小,根本顾不得什么优雅姿态。

     我最好的朋友在最后一刻退掉了从北京回武汉的高铁票,她拖着行李箱在北京西站和家里人通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姑姑是医生,用最激烈的语气跟她说,别回来,一个人在北京好好待着!

     坐在回出租屋的地铁上,她妈妈语音电话告诉她,去超市买肉买菜,过年别吃方便面。

     她每天和在武汉的家人通一个电话,会问在医院工作的姑姑怎么样,会和爸妈反复强调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会捏紧衣角告诉妈妈今天吃得很好睡得也很好。

     她跟我说,她不敢和家里人视频,因为每次通完电话她都会坐在马桶上好好哭一阵,她怕看见他们了就更憋不住。

     还有在武汉的朋友年前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因为妈妈不太赞同两个人的关系,男朋友买了大年三十下午的票准备回深圳。结果10点以后禁止出城的公告,把他留到了现在。

     朋友说,现在男朋友已经可以和她爸妈很自如地聊天做饭了,每天还和她弟弟一起开黑打游戏。看起来两个人的未来,比两个月前明朗许多。

    我在大年初一收到了同事婉拒年后共同拼车的消息,说出口的是“新年快乐,健康平安”,没说出口的是对湖北人无理污名化的歧视。

     我愤怒了好几天,在网上搜寻着新冠肺炎和湖北人的纠缠缘由,却看见了更多被歧视的湖北人。

     有的人被赶出了出租屋,有的人在高速上无法落地,更多的人在网络上被雕刻成了“病原体”。过年那几天的豆瓣小组,每一个武汉人甚至是湖北人都应该低头认错。似乎这一场病毒是由湖北人而起,所以苦果应该由我们独自承担。

     在并未结束的抗疫战中,其实我经历的惊慌失措实在微不足道。

     最开始因为无力支付治疗费用而放弃治疗的孕妇,因父亲隔离而饿死在家的残障少年,吹哨人的深夜死亡,劳累过度猝死的基层工作人员,被埋在泉州酒店废墟下的一家五口……他们都是黎明还未到来前的一道道伤痕。

     互联网环境下的人们,记忆只有7秒。我们可以在心痛着转发又一名医生感染身亡的消息后,扭头又乐呵地刷起了段视频。但互联网永远帮我们留下记忆,不信去看李文亮医生的微博,还有人不停在留言道别。

     在微博、在豆瓣、在每一个社交网站上,都留存着平凡与不平凡的讲述者的亲身经历。这些还来不及悼念和反省的伤疤,就血淋淋地横亘在这里,沉默着逼我们去正视伤痛,去反省错误。它不会因为病毒消失而跟着灭亡,也不会因为敌不过人类短暂的记忆而飘散。

     鲁迅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每一桩天灾人祸,都和我有关。这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和我有关,它需要每一个人勇敢地直面它、缅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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