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教授的教育观察:中国的孩子为何活得那么累?
2020/5/17 17:32:47 思想潮

    

     作者 | 陶青德

     中共甘肃省委党校(甘肃行政学院)教授

     来源 | 思想潮

     如果有人问:“当下中国社会里最辛苦的是什么人?”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中学生”!

    

     山东大学特聘教授、中科院博士生导师程代展先生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位教授痛呼:我有个好学生想放弃科研,去中学当老师”,参与讨论者纷纷在文后留言,探究背后的原因。

     我在文后也做了留言,表示对这个程教授眼里“做科研”的“好学生”的理解:“累,心累!”

     说实在的,这是客气的话。

     你只要体历一下在当下的中国,一名“好学生”揠苗助长的“成长”历程,特别是中学六年,就一点也不会对这名“好学生”“放弃科研”而情愿“去当中学老师”的想法、做法惊诧了。

     1“你家孩子开校了没?”“还睡觉呢!”

     这个寒假由于新冠疫情,孩子们有了一段少有的放松的时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清晨六点钟的小区里看不到肩背一个大书包、再手提一个大提袋的穿着各色校服的中学生了。

     空旷的小区里,总能听到熟识的人远远打招呼,这边问一句:“你家孩子开校了没?”接着听到对方从口罩后面甩过来的一串极具穿透力的恨恨的话:“还睡觉呢!”

    

     下午五点钟,楼下小区的假山上、水池旁、草地上到处都是嬉戏的孩子,尽情消受着春光,妈妈们在后面不时追喊着让自家的孩子把口罩戴好。

     这一种春天的热闹晚景已经好久不见了,在我的大脑里业已是很久远、很模糊的记忆。那是上世纪80、90年代春日下午四、五点钟放学后乡村才有的晚景啊!

     与正常学年度对比一下,孩子们对这个疫情肆虐的假期真的很享受,有了比平时更多看电视、玩手机、打游戏、跟同龄人一起玩的时间,而想急着让孩子到学校去的,是家长,而不是学生自己。

     2 孩子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由于疫情,开校时间迟延,许多家庭早早就对孩子的学习采取了“自救”措施,报了各种网课,地方教育部门组织上网课,已经是后到的举措,孩子所在学校组织上网课那已经是三月份的事了,有些地方或学校甚至到了四月初。

     到四月底正式开校了,孩子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早上七点钟到校,先是教育部门宣布weekdays的每一天下午加一节课,以补上延迟开校落下的课程。

     孩子放学回到家差不多已经7点钟了——是称作evening的时候了,接着星期六休息日也被取消了……法定工作日、法定假日的法性就这样随随便便被抹掉了。

    

     课程进度加快、加量,作业随之增加,老师布置作业是平素的一倍甚至数倍,孩子们每晚做作业到深夜十二点、凌晨一点已是司空见惯。

     而教育部门要求学生、学生家长填写的“学生作业负担”问卷调查表完全流于形式,学校这边早已对学生填写每日作业时间提了“要求”,不能超过两个半小时,可短不可长!

     3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疫情期间,许多家长给孩子自报了网课。

     一时间,腾讯企鹅辅导、猿辅导在线教育、网易云课堂、网易公开课、新东方在线、YY教育、新浪公开课、百度传课等民间网课平台纷纷进入家庭教育视野,作业帮、小猿题搜、学霸君、乐教乐学、纳米盒、一起作业、互动作业、慧满分、升学e网通、猿题库等在线教育App霸屏

     与后来教育部门和学生所在学校开设的网课相比,不能不说民间网课平台在教学管理上更上乘。

     这些网络授课平台一般都是民间性、私人性的,完全利用“用脚投票”机制,上课效果与平台、授课老师、网络管理人员的绩效直接挂钩:教学质量差的网课平台生源逐渐减少,会被自然淘汰。

    

     出于经济效益的原因,网课平台投资人特别关注授课老师的选拔,老师一般都是曾经的“学霸”级,一些网课平台甚至要求老师必须毕业于“985”、“211”大学,所任专业课程的班主任,还必须是该课高考时的满分获得者或“状元”,以确保老师、班主任能随时解答学生提出的疑难问题;网管员也必须是电脑操作方面的高手,能够快速解决线上授课过程中出现的网络意外。

     在民间网课平台授课中,由于师生关系被虚拟化,教(授课)学(学习效果)关系被简单化为一种纯粹的服务交易,因此不存在一般实体学校中师生之间、生校之间人格地位和身份上行政管理性的隶属关系,家“校(平台)”关系、师生关系变得松缓。

     授课老师为了确保教学效果,在教学过程中使出浑身解数开发自己的幽默潜质,与学生互动,语言大多诙谐、生动,课堂气氛轻松、活泼,学生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度过两个小时的课堂学习。

     而课前预习作业和课后作业都是精挑精选的,量不会也不能太大,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上传,一套迎合中小学生年龄的“激励”机制刺激学生积极主动按时上传作业,不交作业的情况很少发生。

     因为民间网课教授一般是在学生、学生家长、网课平台的不确定监督下进行,上课老师的教学不佳或上课中闲碎与教学无关的话题,学生或学生家长可以直接向平台投诉,平台会即刻作出处理并向学生和学生家长作出公开答复,老师会因自己的不完全尽责或不能完全尽责而随时被“下课”。

     在民间网课平台授课过程中也很少出现“掉线”的情况,如果出现网络管理原因出现的“掉线”,网管员会被直接解聘。在民间网课平台听课,你还会发现,我们现实教育中的资源配置不均衡问题,不再是问题。

     只要你愿意,所有的优质教学资源完全可以得到了及时、优化配置,重点中学、重点班、高级教师、漂亮的教室和课桌、高水平教辅和实验设施等等全都变得不重要,每一个学生都公平地站在一样起跑线上,没有智力的差异,没有歧视,没有校园欺凌,没有尖子生、差生的分别……几乎可以断定,网络授课(虚拟学校)是解决教育资源配置不平衡的唯一出途,代表未来教育发展的新方向。

     相反,看看后来地方教育部门介入后组织的网课教学,和实体学校自己组织的网课教学。由于疫情来得突然,地方教育部门组织和实体学校没有任何准备,教育部门组织上线的课程课件,大多是历年教学评比和教学督察中的公开课程,系统性很差,课件间缺乏联系,有些授课内容已经很陈旧,与所采用教材内容严重脱节。

     实体学校开设网课,完全是应对因疫情延迟开校的权宜之计,人人都认为疫情短时间内不会过去,所以老师对开校完全持观望态度,对教材和上课没有任何心理和行动上的准备。

     到三月份,教育部门做出网上授课的决定时,实体学校才对自己的老师进行临时网上培训,老师在对授课内容和网络授课技术都很不熟悉的情况下匆匆上岗,授课和网络平台管理又经验不足,官方指定的授课公共平台一时间挤入太多“用户”,掉线、崩线的情况经常发生。

     老师通过自家的wifi和自己的手机、电脑播课,没有原来学校多媒体辅助设施的支撑,教学中窘态百出,出错率很高;从学生端经常听到的是老师刻板、机械、生硬的授课,授课内容不熟悉且缺乏有效组织,教学效果过度依赖刷题,作业教学内容的关联度不紧密,效度很低。

    

     甚至有数学老师在讲授有关“抽样”的教学内容时,因为里面概念太多且容易混淆,将一堂课讲成一头雾水,后来索性照着课件将授课内容一字不拉从头念到了尾!

     网络授课都这样,缺乏家长监督的学校教学能好到哪里去呢?通过一段时间的网络授课,我们大致可以明白:为什么实体学校的老师排斥网课?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学校是一个老师权力最大化的领地,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是社会透知度很差的“无知”。

     4中国孩子需要一场“精准减负”

     到四月底开校以后,中学生们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梦魇状态,而且为了补回因疫情“流失的岁月”,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校,下午增加一节课,延迟放学。

     近期又取消了星期六休息时间,每天作业量几乎可以用“疯狂”来描述,美其名曰“免费补课”、“为学生好”!

     为了孩子不受“特别照顾”,家长和学生只能无奈地选择沉默。更据说,有新的“决策”要出台,本学期也要延迟到七月末,有些学校打算只给孩子们两周左右的暑假,甚至取消暑假。

     开校一个多月,家长的手机上塞满了各种与孩子学校教学有关的App,还不说需要临时填写各类应付上面检查的“问卷”表而临时下载的App。

     若你稍稍从学生的角度想想,一个孩子受大学前教育不是一时,而是十二年,这样的受教育过程岂止是一个“累”字能够诠释的!

    

     作业多到每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描述的西方工业革命时“血汗工厂”的工人都不可能有如此的负担!更何况是未成年的孩子们!

     和成年人的劳作一样,学习也是人生的一桩苦差事,避苦寻乐是人的天性:“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等到秋来冬又到,收拾书箱好过年。”你不要觉得孩子们在享受学习!

     没有人将受苦当作享受的。任何并非出自人的本性的爱好、兴趣,而以强制性的义务、责任、考核等强加的东西,必然会使解决问题的方案流于形式主义,而任何通过外生制度反形式主义的对策,又会进一步强化形式主义,使原就存在的问题更加严重,更加难以解决,所以数年来减轻中小学生负担的措施却产生了增加负担的后果!

     在初中毕业考试中增加体育、美术、音乐、社会实践、信息技术科目的目的是为了将一部分学生的文化课负担转移到能够培养孩子情趣的方面去,结果六门课程的毕业考试变成了十多门,有意培养兴趣的“教育改革”却变成了刻意增加学生负担!

     在当下中国社会里,小学生的负担近些年有所下降,最辛苦、最可怜的是初、高中学生。成年人“朝九晚五”,还有周末节假日,孩子们从早晨7点钟到校,下午7点钟回家,晚上还有作业,开夜车到深夜十二点、一点。

     我们沉静下来想一想,他们是不是遭受着非人的对待,他们遭受的可是每天超过十八个小时的绝对延长时间的枯燥的“劳作”啊!

     如果六、七年甚至十一、二年的日日十五个小时以上的超强度“折磨”加在7到18岁的未成年人身上,而他们能够坚强地坚持下来而精神正常,你已经该为孩子们的韧性赞叹了!

    

     到他们上大学的时候,他们的智慧资源已经被中学毫无节制地过度开掘耗光了,对学习的感受岂止是厌恶,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生出来的“恶心”!

     程教授所说的这名“好学生”能坚持到读完博士,已经是所有很具有韧性的、坚毅的学生中顽强拼下来的佼佼者了。

     智慧不是智力,智商与情商并不一定俦齐。现在的年轻人,智商一代比一代高,而情商一代比一代低,从教育心理学角度看,基本上都可以“归功于”他们早年所受的教育!

     但万不可将情商等同于油腔滑调、偷奸耍滑、老气横秋,它是对他人的宽容、谦让,是身心无障碍地融入家庭、社会,90后以来的青年人有这样的品性吗?

    

     我真希望,在中国中小学教育中开展一场像这几年“精准扶贫”一样的“精准减负”,让中国的孩子,特别是中学生真正像一个孩子一样学习,把他们的创造力留存下来,培育他们的智商,也培育他们的情商,给他们一个如花灿烂的童年和少年,更给中国有一个有创新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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