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跳楼自杀了
2017/10/22 思想聚焦

    

     插画作者:插画师ottokim

     作者 | 周冲

     来源 | 周冲的影像声色(ID:zhouchong2017)

     2017年9月,她在洛杉矶跳楼自杀,离开人世。离开时,她43岁。

     也许,我不能把她称为朋友。

     毕竟,从未谋面,也未深交,甚至也没有观念相合之处。

     但是,她曾在某个春天,把所有的羞耻与堕落,所有的疯狂与绝望,都展览给我。无所保留,也没有遮掩。并且反复告诫:一定要把我的故事写出来!一定!

     2015年,她甚至催过我几次,什么时候写?写成什么样儿了?

     我一直没写。

     不是能力不及,而是担心她的故事实在特殊,无法为常人接受。甚至我自己,也有些不喜。

    

     她生前的话

     她应该也算是漂亮女人吧。哪怕43岁,依然没有一根皱纹,肌肤如缎,胸大如坠。不得不说,天生的尤物。虽然俗。肉沉沉的俗。

     可是,在男人眼中,俗好啊。

     《罗曼蒂克消亡史》里,小六就以俗到家的美,销了男人们的魂。

     《封神榜》里,妲己就以入骨的狐媚,倾了王朝,废了江山。

     她也有这股劲儿。

     只不过,她没有销人魂,倾王朝,废江山,她毁了自己。

    

     1974年,她出生。

     没有父亲。

     生理上的父亲是有的。但她从出生,到死去,都一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母亲是歌舞团演员,生得美。

     在台上跳过白毛女,也唱过《雪绒花》。

     很鲜妍的女人。

     可惜一生哀怨。

     她回忆起童年,只说过一句:“我童年是在母亲的眼泪中度过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除夕,她和母亲二人,就着一碗红薯稀饭,在漫天喜庆中,度过她们的新年。

     母亲又哭,说起世道浇漓,人情冷暖:“我命苦,你更命苦……”

     她那时已经有了逆反心,厌恶无休止的眼泪,也憎恨无休止的哀吟,大声说:“你苦你的,我肯定不会。”

     她10岁以后,母亲开始自杀。

     上吊,喝药,跳楼,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死成。

     她由开始的震惊,恐惧,不安,转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生出隐隐的期待,有一天母亲干干净净地从自己生活里消失。

     她恨。恨母亲,恨自己,更恨自己是她的女儿。

     她想像哪吒一样,剔肉还骨,与家庭再无瓜葛,而自己圣洁如初,步步生莲。

     她想如飞鸟一样,远离地面,与云朵天空为伴。

     但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只有一日一日捱着,一天一天度着。

     太苦了。

     那种苦,不是物质上的,是精神上的。

     密不透风的悲愁,接连不断的烦恼,令她整个童年,都不敢抬着头。

     这不是摧毁。而是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酸菜坛子,被那些酸水泡烂了希望,泡滩了斗志,也泡腐了观念和生活方式。

     她开始看到母亲床上出现男人。

     形形色色的男人。没有定数,有时是张伯,有时是李叔。他们有些来上一年半载,有些夜里来,早上走。

     她已经懂了事。

     知道母亲在做什么。

     但她更知道,没有他们的钱,她会活得更惨。

     她在北京的夜里,听见隔壁传来内容不明的声音,蒙住耳朵,蜷成一团。而窗外夜风簌簌,像有人在呜咽,或者在呻吟。

    

     母亲终于在她16岁时彻底离开。

     那时候,她正在上学,高中。

     下午时,忽觉浑身不适。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整个人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难受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有人在教室门口叫她:“你快回家吧,你妈出事了。“

     她本能地一沉,然后感到全身发软。

     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从学校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家走。

     那时正是晚秋。

     北京的风已经很不留情面了,刮得人脸上生疼。

     路过家门口的巷子时,有人说:“这妞不错,多少钱一晚啊?”

     她装作没听到。低着头,像有人推着她一样,踉踉跄跄地往家赶。

     在她和母亲一起租住的小区门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堆人。他们笑着,指着,切切杂杂的,其中还停着一辆警车,她走了进去,走过院子,走过楼梯,然后看见家里房门大开。

     母亲躺在床上,满身血污,而新的血,还在从她切开的手腕渗出来。

     她木在那里,像被忽如其来的寒流冻住,身体动不了,连思维也动不了。

     她像陷入幻境。

     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警察是一个幻影,母亲是一个梦,屋子里的一切一切,都是作不得数的。只要一定神,就会消失。

     多年以后,这一幕反复在她梦中出现。

     满屋子涌动的红。

     满屋子流淌的血。

     她尖叫着。站在那些红中央,眼睁睁看着它们漫过来,漫到她的脚边,漫过她的身体……她遽然惊醒,一身冷汗。

     几分钟以后,她终于哭出声儿来。

     有人说:真可怜,以后可怎么办呐?

     是啊,怎么办呐?她不知道。

     出租屋肯定是住不得了,她该住到哪里去?母亲只留下800块钱,以后怎么生活?上学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像火车换轨一样,开始远离坦途,朝着另一条凶险、阴暗、逼仄的路驶去。

     这条路充满恐惧,也充满未知。

    

     她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过程,什么样的归宿。

     也不会知道,从今以后,她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欲女,和无数男人交合,却无法得到真正的爱,也得不到真正的尊重和疼惜。

     她只知道在心里大骂一声:妈,你好狠呐!

     16岁,一个美丽又愚蠢的年龄。

     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少年已成,成年未满。

     之所以愚蠢,是因为诱惑已来,理智不在。

     倘若她还好看,程度还要加倍。

     她在母亲死后的第三天,离开那个出租屋,在小区的铁道边游走。

     那是1990年的黄昏。

     北京还算明净,能看见美丽的云霞,如染如烧,像沸腾的火焰。

     她坐在铁轨上,看着霞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她一度想躺到铁轨上,等着火车呼啸而过,而生命一了百了,万事皆休。

     但她没有。

     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

     好看的人,有的是未知。

     她还没开始享乐,也还没开始恋爱,现在死,不太值。

     火车亮着黄蒙蒙的灯,拉着长长的汽笛来了,又带着故事离开了。

     天色微暝的时候,她在铁道上遇见了一个青年。高而瘦。他被她的眼睛和学生气质吸引,走过来,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有我一口吃的,你就饿不着。“

     他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小混混,念的书不多,也没干啥正事,一身混不吝的气质,但还算帅,还算年轻,她犹豫着相信了他。

     不相信,又能怎样呢?

     这样境地的女孩,不跟这个人走,就要跟另一个人走。

     那就他吧!

    

     那天,他把她带到租屋,里面有三四个青年,他说:“今晚你就睡我房间吧,我们睡沙发。”

     那一晚,她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没有再离开。

     她一生都没走出他的生活,也没有真正走入他的生活。她一直是一个寄住的客人。在人世的夜晚里,无枝可依,无家可回,于是,在他的世界里借了一个角落,囫囵睡一会儿。

     那时,她当然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她未来的情人,今生的冤家,更重要的是,是同父异母的兄长。

     亲兄长。

    

     “你叫什么名字?“

     “元小云。你呢?“

     “我叫元风。“

     好巧。居然姓着同样的姓。

     有缘么?呵呵,有缘得像……一个恶毒的笑话。

     但是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地戏剧,你和我,都是其中不由自主的演员。

     除了按着剧本走下去,你别无选择。

     她躺在那个狭小腥臭的出租屋,听着隔壁均匀的鼾声,久不成眠。

     窗子外,是北京阴蓝的天幕,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模糊的赭黄色的月亮,像一个不怀好意的悬念,等着在混浊的岁月中揭开。

     凌晨的时候,她勉强入睡。

     在那短暂的睡眠里,她依然做了噩梦。在梦里,她大惊大叫,嚎哭不已。他走进来的时候,她重又睡着了。一身冷汗,眼角湿润。

     他没有睡她。

     那一年,他26岁。

     已经见识过许多女人,纯的,艳的,卖的,为人妻的。

     他已经知道,成人世界里的腥膻粘腻,也知道,在这腥膻粘腻里,有一些清澈的东西,值得你等一等。

     他带着她,在北京城乡结合部游荡。

     偶尔偷一些东西。偶尔,也干一些小生意。

     她不再上学,也不曾上班。

     这样的生活与从前相比,犹如人鬼殊途。

     她在有一回放学时经过从前的学校,看着穿着校服的同学相拥而出,一时之间,竟恍如隔世。

     她知道,她是回不去了。

     她呆在元风给予的虚薄的温暖里,无法也无心离开。

     她也喜欢这种悲剧感和哀怨感。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就这样晃荡了四年之后,1994年到了。

     她20岁。

     她在生日那天,给出租屋换了新床单,新桌布,点了红烛。她把自己当成礼物,献给他。

     于她,是花好月圆,人间新喜。

     于他,不过又一次成功的猎艳。

     她自那年以后,成为他公开的情人。

     一些小兄弟见了她,叫她:“大嫂!”她笑,内心隐隐地期待,这就是余生,这就是结局。

     只是,元风从来没有说过要娶她。

     他仍然不断地泡妞,在三里屯的酒吧,他看上一个女人,请她喝一杯酒,对方就化了,跟他去了某个隐秘的场所。

     有人问他:“成功率怎么这么高?”

     他笑:“酒里有药。”

     他是一个混子,但也有柔情时,他曾对她说:“我以后要是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让你永远不老,一直留在20岁的今天。”

     他喜欢她漂漂亮亮的,喜欢带她出去时,男人们想得却又得不着的神情。

     欢爱的时候,他会抱着她,喃喃不止地喊:“妹妹,妹妹……”

     不成想,一语成谶。

     就在那一年,元风父亲病危。他赶回去陪了几日。

     就在那时,父亲告诉他一桩往事——他曾与一个歌舞团演员相爱,生下过一个孩子。女孩。也姓元。应该也在北京。

     他心里一惊。

     不会这么巧吧?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小说……

     但生活就是如此可笑又残忍。

     当父亲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地将细节告诉大家时,他浑身发冷,是的,那对被父亲抛弃的母女,就是元小云母女。

     父亲说,这是他一生的罪。他负了她们,你如果如果遇见她们,替我说一声抱歉,如果可以,要好好对她们……

     父亲不知道,元风已经找到了。

     就在昨天,元小云还在他的床上,荡漾着眼睛,叫他“哥哥”。

    

     他在父亲死去不久,在北戴河租了一个房子,把她带在那里,疯狂地和她做爱。

     一边做,一边哭。

     “你是我妹妹啊,你是我亲妹妹啊……”

     她以为只是他的爱语,并未当真。

     也就在那一年,元风迎来命运的转机。

     他认识了一个姑娘。陈英。

     富二代,有教养,极温柔。

     他见了两面之后,向她求婚:“你惊艳了我的生命,没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那时候,他没钱,但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心机,也有的是耐心。

     而家教良好的姑娘,骨子里都有叛逆的因子。自己实现不了,就通过与桀骜不驯的男子相恋,来达成这一欲望。

     他通过种种手段,攻下了她。

     然后,又动用了很多花招,与之成婚。

    

     元风结婚的前天晚上,元小云失踪。

     他一直打她的电话,从下午,一直打到凌晨。

     凌晨4点的时候,电话通了。

     她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人如晚风,每一丝流动中,都有不动声色的挣扎。

     他轻轻叹息:“我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去结婚了。睡不着,脑子里都是你……如果你不是我亲妹妹……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人在世界面前,是如此的束手无策,一如他的无奈,她的卑微。

     她开始泪流不止,不说话,甚至也没有“祝你幸福”,只知道有一种黑洞洞的豁口,永远也填不上了。

     挂上电话,她又想起18岁那年的灯火。

     缱绻夜色中,他站在那个荒凉的铁道上,远远地叫她:“别害怕,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缺你一口喝的。”

     那时,他穿着青蓝色的衬衫,英俊得一塌糊涂。

     她眯起眼睛,以为余生有了答案。

     但她不知道,凄凉的开端引向的,是同样凄凉的结局。

    

     90年代的北京,科技迅猛发展,占领风口的人,在时代的变迁中,迅速挖得第一桶金。

     元风太贼了。

     因为娶了陈英,他得到了岳父的大力支持。他有了资金,也有了人脉。

     他开始做生意。

     因为精明,也因为不择手段,黑白通吃,各路人马全部打通,他在两年之内迅速崛起,垄断了北京某个区的生意。

     钱赚得源源不绝,顺利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拿下第一个100万的时候,把她带到北京最奢华的商场,说:“来,买!

     他为她买了衣服,买了香水,买了几万元的化妆品。

     “你记得么,以前我说过的,如果我有了钱,我要让你永远留在20岁……”

     他后来也做到了。

     元小云43岁时,依然看起来像23。肌肤吹弹可破,毫无岁月痕迹。

     他继续和她做爱,也为她疯狂砸钱。

     买豪宅,买跑车,供她读书,让她出国旅行,给她流水般的零花钱。

     她已经读不进书。

     一个人,当骨子里无追求,蜂拥而至的金钱,只会加速她的堕落。

     用这些钱,去美容,做瑜珈,也在酒吧纵情狂欢。

     她开着跑车,从长安街呼啸而过。后备箱里,常年放着来路不同的玫瑰。

     她在三里屯酒吧迎歌起舞时,和各种男人拥抱和上床。

     她可以同时和几个人做,也可以将身边所有男人,都变成性伴侣。

     她和朋友的情人一起去办事,车开到中途,她说:“听闺蜜说你挺厉害,来试一下……”

     然后就在车后苟且。

     因为随时可能开始,她经常不穿内裤。

     也因为注意力全在此,她整个人都变了,变成发情的兽,一言一行都散发着一种“人尽可夫”的肉腾腾的气息。

    

     1999年,她认识了春水。

     相识的场合,当然是酒吧。

     她是属于夜晚的女人。夜场,就是她的家。不在此,能在哪。她化着浓妆,在舞台中央脱下外套和衬衫的时候,他在台下看着她。

     在她想脱下最后一件时,他把她拉了下来。

     “你为什么如此瞧不起自己?”

     就这一句话,她哭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久以后,说:“你太不快乐了……”

     她在浩荡的泪水之中,放下了防御。

     然后,在北京某个酒店的大床上,将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他,也将所有的羞耻都告诉了他。

     他说:“让我来照顾你吧!”

     “照顾多久?”

     “一辈子。”

     没有母亲的人,是没有故乡的。

     如果她还没有爱,没有尊重,那她就是人世的孤儿,走到哪,都会内心发虚,空荡荡的,一同深谷,无论谁往里面喊一声,都能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因为空,她才想要满。

     满满的声色,满满的物质,床上满满的人。

     春水说:“我们结婚吧。”

     她第一次感觉到被爱。真正的被爱。于是,她说:“那,试试吧……”

     这期间,他们又经历多少分分合合、爱恨情仇,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他们结了婚。

     而后,开始尝试着凡俗的夫妻生活。

     甚至有一度,他们想生一个孩子,在国外某个静谧的城镇,选一所宅子,种上花,养一只狗,闲时饮茶,醉时交欢,养儿育女,不也挺好么?

     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骚动的海洋。

     生活里唯一的向往,是新的人。

     生命中最大的渴望,也是花样百出的性。

     得不到,便哀吟,便痛苦。

     春水拗不住,设计种种,满足她的欲望。甚至在男性朋友的酒里下药,引诱对方和他们一起。

    

     这是近乎腐烂的日子。

     但在于他们,却从糜烂中,得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可控感和安全感。

     他们也是不快乐的。

     人们以为,他们是人生赢家。

     不曾想,在他们看来,午夜的长街上,最后走过的扫地的老人,都比他们幸福。

     元风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终于打开了国际市场。

     2007年,他正式进军美国,从此常居彼岸,并在两三年以后,弄到了绿卡。

     他买了几所别墅,一所在洛杉矶,一所在加拿大,一所在海岛。

     其中一所,是给元小云的。他说:“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他把元小云夫妻接了过去,并将他们安排得妥当。包括生活,也包括合法身份。

     这应该是元小云生命中最安静的一年。

     她甚至学会了织毛衣,为元风打了一件,也为春水打了一件。

     她说:“挺好的,这样就挺好……”

     但是,恰如她在8岁时算命先生说的那样,她一生克人克己,不得善终。

     没有任何人能在她生命里停留,她也无法留在任何人的生命。

     就在他们到美国的次年,春水死了。

     他死于一场手术。

     至于什么手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再遭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春水死的时候,她几度欲随他而去。

     她在QQ空间里刷屏,春水,你在哪?春水,你在哪?春水,你在哪?

     对她言听计从,爱她如生命的春水,却再也无法回应她。

     她像被人再度抛进黑洞。

     满目赤黑,再无光明可言。

     在美国呆了半年以后,她回了国,在某座名山的寺院里出家。

     没有剃发。

     她穿着灰色僧衣,跟着僧侣们打坐、念经、吃斋。闲下来的时候,她坐在禅院的红色围墙下,看着银杏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然后,泪水淌满脸庞。

     春水,你若在天有灵,可否随这银杏,来到我手中?

     银杏没有来。

     春水也不在。

     她说,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要皈依,要放下,要不念前尘旧事,要四大皆空。

     可是,她空不了。

     一个月以后,她放弃了。

     她受不了清规戒律,回到花团锦簇的洛杉矶。

     从此,在滚滚红尘之中,一骑绝尘而去。再无回头。

    

     她回到元风身边,开始昏天暗日的成人生活。

     有时与黑人,有时与白人,有时与哥哥和一群人。

    

     她曾几次在与我聊着往事时,忽然说:不和你聊了,今晚我哥找了几个人来玩……

     我问她:可不可以做点事?

     她笑:这样极致的快乐,你永远也享受不到……

    

     次日午后方起,又来和我讲故事。

     那是2015年。

     2015年时,我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她的结局。真的,无前途,无尊严,无爱,无意志力,这样一个人,能走到什么地方去呢?

     但是,我已经不太关心。

     因为她几次极其冒昧的言辞,我拉黑了她。

     从此,一直没有再联络。她活成什么样,遇见什么人,我都不关心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

     两年时间,在人世的沙之书里,恰如弹指一挥。

     但没有人知道,在这两年时间里,多少更迭递嬗,多少挣扎呐喊,如云一般,如风一般,悄悄在遥远的天边发生过。

     9月某天,正在喝早茶。

     广州白日满地,浓荫匍匐,花朵汹涌澎湃地开。

     在饮下第三杯茶的时候,有人辗转地带来消息:她死了。跳楼自杀。死于洛杉矶。

     我怔在那里,内心翻滚,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像走着走着,忽然跌入一口地下井,幽黯中,横七竖八的,都是关于她的往昔。

     她放弃了一切挣扎,也放弃了自我救赎。

     人间道路千万条,她百般求索,百般寻找,最终只有找到一条路。

     那条路的名字,叫绝路。

     我不喜欢她。

     是的,从头到尾都不喜欢。

     但我也知道,假如我是她,那样的命运,那样的处境,怕是也挣扎不出新样子。

     回来以后,打开两年未看的黑名单,在里面找到她。

     她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几朵血一般的火烧云。

     在洛杉矶的黄昏里,那些云千红万紫,挽着树梢,依着天空,在人间留下动人的回眸。

     可是,在这样多彩的天空下,她还是走到了苍白的命运里去。

     忽然想起那年春天,她在告诉我母亲离世的情节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有些人,生来就是受苦的。

     但受苦的人,往往也让别人受苦。于是,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一个悲剧。

     *作者:周冲,2015年离开体制,放弃公职,从事自由写作。新书《我更喜欢努力的自己》正在热卖中。本文经授权转自微信公众号“周冲的影像声色”(zhouchong2017),这是一个文艺而理性的公众号,以文艺的笔调,以理性的思维,剖析人间事与人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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