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陵王到枣庄王:中国地名更改的经验与教训 | 短史记
2019/3/9 10:47:47谌旭彬 短史记

     文 | 谌旭彬

     地名变更,往往会直接改变一个地方的气质形象。

     “兰陵美酒郁金香”变成“枣庄美酒郁金香”,《兰陵王入阵曲》变成《枣庄王入阵曲》,画风立时迥异;“包头吕布”、“石家庄赵云”、“驻马店袁绍”的感觉也会很怪。

     揆诸历史,当代以来,中国共发生过4次大规模的地名更改。其中有很多值得总结的经验教训。

     宣威火腿变榕峰火腿

     1951年,政务院下发文件,要求清理“带有歧视或侮辱少数民族性质”的地名,随后取消了相当数量被认为具有歧视色彩的地名。

     比如,归绥更名为呼和浩特;迪化更名为乌鲁木齐;景化县更名为呼图壁县;懋功县更名为小金县;镇南关更名为睦南关……

     基本上,凡地名中含“绥”“化”“平”“镇”“宣”这类彰显华夷之别字眼者,都在更改之列。①

     这场更名运动本意是好的,但落实到具体操作,却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云南宣威县,“宣威”二字被认为有“宣扬大汉天威”之意,被更名为榕峰县;其实,宣威县的前身是雍正五年(1727年)所设宣威州,已历200余年,当地百姓早已不是雍正时代的土司之民,这种更改其实没有必要。而且改名后,也破坏了多年来聚附在地名上的品牌资源,1959年,因为“榕峰火腿”海外出口不利,经国务院批准,榕峰县又改回了宣威县。②

    

     图:上世纪50年代新华社对“榕峰火腿”的图片报道

     清除帝国主义侵略色彩,也是这一时期地名更改的一大依据。比如,“额菲尔士峰”被更名为“珠穆朗玛峰”;“外喜马拉雅山”被更名为“冈底斯山”(1952年)。③

     汉字简化与地名变更

     1956年,《汉字简化方案》出台,又有大批地名随之被更改。

     当时,汉字简化被视作“汉字拼音化”的一种过渡手段,依据简化字更改地名时,也较少考虑到历史文化传承方面的问题。

     比如,“瑷珲”被更名为“爱辉”,只简掉了两笔,但却割断了该地名与1858年《瑷珲条约》等重要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直到2015年才再度改回“瑷珲”。

     还有很多更改,可谓毫无章法。比如:

     (1)“邠县”更名为“彬县”。说是简化,新地名的笔画反而多了;

     (2)“大庾县”更名为“大余县”。理由是“庾”字生僻,但“大庾岭”却又保留了下来,没有改成“大余岭”;

     (3)“沔县”更名为“勉县”。理由是“沔”字生僻,但该县之来历“沔水”却又不改;

     (4)“鬰林”更名为“玉林”。“鬰”是森林繁茂之意,和“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鬰江”“鬰南”当时更名成了“郁江”“郁南”,独独“鬰林”更名成了“玉林”,当地又不产玉,简直毫无道理可言。④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路名大革命,全城一片红

     1966年,发生了一场更大的、深入街道巷陌的地名更改风潮。

     在北京,张自忠路被改成“工农兵东大街”、赵登禹路被改成“中华路”,佟麟阁路被改成“四新路”。红卫兵们认为,“城区四个区是首都的心脏,应该‘红满城’,拟将西城区改为‘红旗区’,东城区改为‘红日区’,宣武区改为‘红卫区’,崇文区改为‘红光区’。海淀区大专学校最多,是文革的起源地,改为‘文革区’。……”

     当时的口号是“路名大革命,全城一片红”。但红色地名不够用,在“学毛著胡同”、“防修胡同”、“灭资胡同”……都用过了之后,就只好采用一种省事的办法,从东单二条到前炒面胡同,按顺序被更名为“瑞金路头条”至“瑞金路三十条”;从交道口南头条开始,依次改为“大跃进路头条”至“大跃进路十五条”……⑤

     北京不是个案。大略同期,甘肃天水市秦州区,有70条街巷被改名为“反修巷”、“文革巷”等名称;福州城区的街道名称,改动比例高达98.7%……⑥

     这种“地名一片红”的狂热,造就了大量的重名同音地名。地图、公章、招牌、路标、公文、出版物等,无法紧跟运动步伐,造成了办事找不到人、信件无法投递等诸多混乱。1974年,北京市委将绝大部分胡同改回了原名称,只保留了14处新地名没有恢复。

    

     图:北京苏联大使馆门前道路被重命名为“反修路”

     追逐经济利益得不偿失

     1979-1986年间,开展了“第一次全国地名普查”。

     这次普查,动用10万之众,历时7年,除纠正之前的地名乱象外,还获得陆地地名550余万条,沿海岛屿、海域地名2万余条。普查结束后,自国务院而下至各县市,成立了“地名委员会”。

     新一轮改名风潮始于自80年代末,一直延续至今,动机是“发展经济”,故改名者多以城市居多。不过,在经济方面取得成功者并不多,云南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2001),或许可算其一。

     多数地名更改,并未给当地带来明显的经济效应,反引起许多无谓的纷扰。比如:

     (1)1987年徽州地区更名为黄山市,市内太平县又更名为黄山区,给游客造成很大困扰,也抹煞了“徽州文化”的存在;

     (2)1988年灌县更名为都江堰市,辖内与青城山利益相关者即相当不满;

     (3)2001年,江苏淮阴市更名为淮安市,但当地此前本就有一县级淮安市,结果游客去了后被“大淮安”“小淮安”弄得晕头转向,找不到周恩来故居。

     有些地名更改,甚至可以视作笑话。比如:

     (1)河北完县,其前身是金代之完州,寓意山河完固,本是佳名,奈何有外商认为“完”寓意“完蛋”,遂于1993年更名为顺平;

     (2)辽宁铁法市,以金兀术曾在该地某山调兵遣将之传闻为由,将市名更改为不伦不类的“调兵山市”,沿用至今。⑦

     文化传承与经济成本

     地名变更,是一件成本巨大的事情。

     2010年底“襄樊”更名为“襄阳”,有学者预估,“修改各种地图、公章、证件、招牌等”行政成本将至少达1亿元,至于民众要承受多少成本,尚未考虑在内(此次更名实际产生了多少成本,迄今并未公布);石家庄市区划地名办,在2009年对外界透漏,如果石家庄要改名字,“没有10亿元人民币是完不成的。”⑧

     很多人主张恢复文化传承,支持将驻马店改回汝南(现在尚存汝南县)、将枣庄改回兰陵(现在尚存兰陵县,系2014年由苍山县改回),但往往忽略了上述巨额成本。

     这种是要恢复文化传承、还是要考量经济成本的两难,其实也是在提醒一个常识:地名更改必须慎重,一旦改了,要想再改回来,往往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面对这种既成事实的两难,美国地名委员会的立场,或可供参考:

     仅仅为了纠正历史错误或者回归历史传统,并不构成更改地名的理由。

    

    


     ①参见:《建国以来地名更改简表》,收录于:《1949-1985中华人民共和国资料手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P21-25。

     ②《国务院关于同意将榕峰县改名为宣威县给云南省人民委员会的批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59年第29期。

     ③《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出版总署关于“额菲尔士峰”应正名为“珠穆朗玛峰”、“外喜马拉雅山”应正名为“冈底斯山”的通报》,人民日报,1952年5月27日。

     ④《现行县以上地名中的异体字》,收录于《异体字规范字应用辨析字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P390-392。

     ⑤陈徒手,《六七十年代北京地名修改内情》。

     ⑥曾世英、杜祥明,《试论地名学》,收录于《地名学文集》,中国地名委员会办公室/编,测绘出版社,1985,P08-09。

     ⑦《地名更名热》,《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 2012》,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组/编,商务印书馆,2012,P197-199。

     ⑧参见:张宏伟,《襄樊更名为襄阳 一字之改成本过亿》,华商报2011年1月8日;《石家庄若改名 损失将超10亿》,解放网-新闻晨报2009年8月17日。

     ⑨美国地名委员会官网:http://geonames.usgs.g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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