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配图“《南京条约》签订时的场景”失真 | 短史记
2019/7/22 11:40:26 短史记-腾讯新闻
俗言“有图有真相”，其实未必。
由于时间久远、来源不明等原因，历史照片/图片经常会被错误解读，进而以讹传讹。
中学历史教科书中，就曾存在过诸多“深入人心”的错误配图/照。
略举几例。
一、与玄奘身份不符的“玄奘像”
初中《中国历史》七年级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第1版)，第4课《唐朝的中外文化交流》的配图“玄奘像”，是绘制于镰仓时期(1185—1333年)的一幅日本绢画。
在日本学者松本荣一等论证画上行脚僧为玄奘后，此画广为流传，不仅出现在多种有关玄奘的书籍封面、插图上，2005年还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成为了玄奘的“标准像”。
图：历史教科书上的“玄奘像”
其实，这幅画在细节上疑点颇多，学术界对其究竟是否玄奘，存在很多的不同意见。
比如，画上行脚僧耳朵上戴的大耳环，是佛教“成就派”苦行僧的习惯；行脚僧脖子上挂的骷髅串饰，是佛教“密宗学派”的配饰，而玄奘是“法相宗”的创立者，身上不应有成就派或密宗学派的饰物。①
此外，画上行脚僧衣着华丽，和敦煌石窟等处壁画所见僧人“身穿窄袖裙衫，脚蹬木屐”的简朴形象不符。②
二、来历不明的“穿补服溥仪照”
高中《历史》必修1(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3版)，第13课《辛亥革命》的配图“宣统帝溥仪”，是一张来历不明的照片。
溥仪留下很多照片，但从未有资料提到过这一张。
图：历史教科书上的“溥仪像”
照片中的男孩，所穿乃是清朝官员制服——补服，头上是一至七品官员戴的顶镂金花座“朝冠”。
按照礼制，溥仪作为皇帝，无论退位前后，都没有机会穿此衣服。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溥仪出于好奇，试穿过这件补服。如研究者所言：
“对比溥仪在位、复辟时期的照片，这张出处不清的照片代表性不强。”
“无论图片中人物是否为溥仪，有此服饰都缺乏历史感，甚至存在伪造史料的嫌疑。”③
溥仪有众多照片传世，不应使用这张来历不明的照片。
三、“中英《南京条约》签订时的场景”失真
高中《历史》必修1(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3版)，第10课《鸦片战争》配有一张签约图片，图注为“中英《南京条约》在南京下关江面英国军舰‘皋华丽’号上签订时的场景”。
2017年统编本初中历史教科书八年级(上册)第1课《鸦片战争》，也使用了这张油画，标注为“中英《南京条约》签订时的场景”。
图：2017年统编本初中历史教科书上，签订《南京条约》的配图
从图上看，几名中国人穿的是普通长袍，没有穿官服(即补服)。就常理而言，在签署《南京条约》这样重要的外交场合，中方代表耆英等，肯定是要穿官服出席的。④
这幅油画的作者信息、绘制年代、表现内容等，教科书都未有交代。其实，油画的作者，是一位名叫约翰.普拉特(John Platt)的上尉军官(全图如下)。
这位军官虽然参与了第一次鸦片战争，但他在制作油画时，并未严格遵循史实。
关于现场着装，亲眼见证了签约仪式的英国人利洛(Granville G. Loch)，在日记中留下了这样一段记载：
“钦差们(耆英、牛鉴、伊里布)都被以礼招待，但因上次他们招待我们时，中国官员只穿平常衣装，大使也命令我们的士官，只穿便服制服，并未穿礼服出迎。……三位钦差都用印，于是承了全权大使的全部要求了。”⑤
由这段资料可知：
(1)利洛没有明言中方官员签约时穿的是什么服装。但提到了英方对之前中方官员穿便服的耿耿于怀，未提及中方官员在签约仪式上穿便服，可知中方官员穿的当是官服。
(2)英方士官刻意未穿礼服，穿的是“便服制服”。
约翰.普拉特的油画，则将上述情形反了过来，给西方世界造成了一种中方代表失礼的印象——如按利洛日记的描述来制作油画，为避免传递“英方失礼”的印象，约翰.普拉特或许需要做很多的解释工作。
四、错误的“孙中山等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前合影”
高中《历史》选修2《近代社会的民主思想与实践》(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版)，第六单元第3课《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酝酿和爆发》中，配有一张图注为“孙中山等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前合影”的照片。
在一些书中，这张照片还被标为“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1912年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职”等。
图：历史教科书曾将该图误认为“孙中山等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前合影”
临时大总统就职典礼于1912年1月1日晚上10时，在南京总统府(即原两江总督府、太平天国天王府)举行。据曾作为江苏省代表，参加典礼的袁希洛回忆：
“这庄严的典礼以在夜间的缘故，当时摄影记者未有镁光设备，不能摄一张照片，殊为可惜”。⑥
另外，照片上出现的于右任、蔡元培，在总统就职典礼举行时，都不在南京。
那么，这张照片拍于何地呢？
按照1912年商务印书馆《大革命写真画》的记录，此照片反映的应是“中华民国参议院正式开会”。临时参议院成立于1912年1月28日上午，开会地点在原江苏谘议局。⑦
也就是说，上面这张照片，是孙中山和各省代表，在参议院门前合影。
最新的统编本初中历史教科书八年级(上册)第10课中，这个错误已被改正，图注被更换为“孙中山与临时参议院议员合影”。
五、被误读的“日本天皇宣读投降诏书”照片
高中《历史》必修1(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3版)，第16课《抗日战争》开篇配有一张标注为“日本天皇宣读投降诏书”的照片，图片旁为课文导语：
“1945年8月15日12时，从日本广播电台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帝国政府已受旨……’这是日本裕仁天皇在宣读日本无条件投降的诏书。”
图、文在这里起到相互解释的作用。
图：历史教科书上的“日本天皇宣布投降诏书”照片
这张照片流传甚广，但照片内容并不是“日本天皇宣布投降诏书”。
如课文所说，《终战诏书》(即教科书中所说“投降诏书”)是裕仁通过广播发出的，此前由日本放送协会派出的8名工作人员帮助裕仁录音，录音地点在皇宫里的天皇办公室，时间为1945年8月14日23时20分。⑧
再看教科书上的这张照片，裕仁身着和服，站立面对众人宣读什么。这显然不是录制《终战诏书》时的情景。
按照1947年曹聚仁、舒宗侨合著的《中国抗战画史》一书所说，这张照片是“三十四年八月十四日，日本天皇向议会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对盟国投降”。
此说法可能也不准确。1945年8月14日10时30分，裕仁召开最后一次御前会议，会上重申接受《波茨坦公告》，向参加御前会议的首相、国务大臣、参谋总长、军令部总长等表示，“眼下是以接受对方的要求为是，望尔等亦能如此”。⑨未见有关裕仁向帝国议会通告的记录。
(完)
注释
①李翎：《“玄奘画像”解读——特别关注其密教图像元素》，《故宫博物院院刊》，2012年第4期。
②陆宗润：《这幅众所周知的“玄奘法师像”，非玄奘？》，澎湃新闻2015年8月9日。
③④孙绪瑞：《人教版必修I中国近代史图片研究》，江西师范大学2015年。
⑤利洛(Granville G. Loch)，《缔约日记》。收录于：《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5)》，第516页。
⑥龙娟：《例说被误解的几幅常用图片》，《中学历史教学》2013年第12期。
⑦王耿雄编：《伟人相册的盲点：孙中山留影辨证》，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80、81页。
⑧ 昭和史再訪セレクション vol.56 玉音放送 [終戦]の記憶、鮮烈に刻む。
⑨龚娜：《昭和天皇思想与行动的研究》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4年，第207—210页；同时感谢历史作者吴京昴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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