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
2024/4/1 美在高处

60 年代,来自里约热内卢的 Bossa Nova 音乐,传到日本,给村上春树留下很深的印象。今天给大家推荐的这篇《1963 / 1982年的伊帕内玛女孩》,就是他听过《伊帕内玛来的少女》之后,完成的一部短篇小说。
唱片中的女孩,因为是形而上学的女孩,既不会变老,也不知道疲倦。就像回忆中的人与事一样,永远都是青春美丽健康的。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1963/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文/村上春树
苗条的身段晒黑的肌肤
年轻又漂亮的伊帕内玛姑娘
向前走着
踏着森巴的舞步
冷冷地摇着
柔柔地摆着
想说我喜欢她
想献上我的心
她却没注意我
只顾望着那大海出神
(注:来自《伊帕内玛来的少女》歌词)
1963 年,来自伊帕内玛的姑娘,望着大海出神。而现在,1982 年,这位来自伊帕内玛的姑娘,依旧望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望着大海出神。她一点都没有变老。她像是被定格在了那个时间,静静地飘浮在时光的海洋里。

如果她会变老的话,现在应该也将近 40 了。当然,或许没那么老。不过她应该已经不再苗条,也不再晒得那么黑了。她也许已经有了 3 个孩子,肌肤也多少被阳光晒伤了。也许她依旧漂亮,却不比 20 年前年轻了。
但是唱片中的她,当然不会老。在史坦盖茨(Stan Getz)吹的天鹅绒般的次中音萨克斯风里,她永远是 18 岁。我把唱片放在唱盘上,唱针一接触,她的姿态立刻出现了。
“想说我喜欢她,想献上我的心……”

每次我一听这首曲子,就会想起高中学校的走廊。昏暗而且有点潮湿的高中的走廊。天花板很高,走在水泥地上,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回音。
北侧有几扇窗,但是因为紧靠着山,几乎没什么阳光透进来。走廊上永远是一片寂静,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为什么每次听到《伊帕内玛来的姑娘》,就会想起高中的走廊呢,我也不清楚。到底 1963 年的伊帕内玛姑娘,在我意识的深井里,投下了什么样的小石头呢?
一提起高中的走廊,又使我想起一种沙拉。生菜、番茄、小青瓜、青辣椒、芦笋、切成圆圈圈的洋葱,还有粉红色的千岛沙拉酱。当然高中走廊尽头,并没有卖沙拉的店铺。走廊的尽头有一道门,门外是一个不太起眼的 25 米长的游泳池。

为什么高中走廊,会使我想起沙拉呢?我也不明白。不过,沙拉倒让我想起从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这联想就十分有道理了,因为她每次都只吃生菜沙拉。
“你的(咯啦咯啦)英语报告(咯啦咯啦)写完没?”
“(咯啦咯啦)还没有(咯啦咯啦)还剩下(哈啦咯啦咯啦)一点点。"
因为我蛮喜欢吃生菜的,因此只要跟她见面,就那样老是吃着生菜。

她这个人意志坚定,相信只要均衡地摄取蔬菜,其他一切都会顺利。人类如果继续吃蔬菜,世界就永远和平美丽、健康而充满爱心。
就好像“草莓宣言”(Strawerry White Pap)一样。

从前,一个哲学家这样写道:“有一个时代,历史上有段时期物质和记忆,曾因形而上的深度不同,而被分隔开来。”
1963/1982年的伊帕内玛姑娘,走在散发形而上热度的沙滩,不发出一点响动。沙滩很长,被白浪缓缓冲刷着。几乎没有风。地平线上什么也看不见。

我闻着海洋的气味,烈日把我晒焦了。我躺在太阳伞下,从冰箱拿出罐啤酒,打开。不知道已经喝了几罐?五罐?六罐?唉呀!算了。反正马上就会化成汗,流出来的。
她还继续走着,高挑的褐色胴体上,包裹着颜色明艳的比基尼。

“嗨”,我鼓起勇气对她说。
“嗨”,她回答。
“来罐啤酒?”我邀请她。
“好啊”,她说。
于是我们就一起在阳伞下喝起了啤酒。

“顺便说下,我敢确定我 1963 年,也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见过你。”
“很久以前的事了,对吧?”她说道,微微斜着脑袋。
“对,很久以前的事”,我说,“肯定是很久以前的事”。
她一口气喝下去半罐啤酒,然后看着开口处。就是普普通通的啤酒罐开口处而已。但她一看着那位置,我就觉得是极其重要的东西。看起来里面大概可以装进一整个世界。

“你从那时起就没变老了,对吧?”
“因为我是个形而上的姑娘。”
我点了点头。“你老是在看海,我敢说你没注意过我”。
“大概是这样”,她微笑着说。笑容甜美,又暗藏一丝哀伤。“我大概老是在看海。除了海,别的大概什么也没看过。”

我自己开了罐啤酒,又递了罐给她,她却摇摇头,说喝不下了。
“谢谢。我还得继续走”,她说。
“光脚在沙滩上走这么久,不热吗?”
“不热,我的脚底板也是非常形而上的。想不想看下?”
“想”。

她把苗条的腿伸直,让我看她的脚底。那确实是美妙的形而上的脚底。我在那上面,用手指轻轻摸一下,既不热、也不冷。摸到她的脚底时,传来一阵轻微的海浪声。连那海浪声,都非常形而上。
她和我什么也没说,只喝着啤酒。太阳一动也不动,连时间都停止了,简直像被吸进镜子里去了似的。

“每次想到你,我就记起高中学校的走廊。你觉得是为什么呢?”我冒昧问道。
“本质上人类就很复杂”,她说,“人类科学不应力图探究客体,而应探究涉及身体的主体”。
“嗯”,我说。
“不管怎样,活下去就是。活着,就是人生的全部。活下去是很重要的。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我不过是个长着形而上脚底板的姑娘而已。”

1963 / 1982年从伊帕内玛来的姑娘,拂去大腿上的沙子,站了起来。
“谢谢你请我喝啤酒”,她说。
我答道,“不用谢”。

后来,偶尔会在地铁上看到她。我认得她,她也认得我。每次见面,她都会对我报以“谢谢你请我喝啤酒”式的微笑。
那之后我们没再说过话,不过我能感觉到彼此内心有所联系。我不知道是怎样的联系,却可以肯定这种关联,存在于某个遥远而奇异的世界。

我在幻想着这种关联。它静静躺在无人经过的昏暗角落里。我这样想的时候,许多珍贵的旧时记忆,就逐渐回返到脑海。必定是种我与我自己之间的关联。
我敢说有朝一日,会在那个遥远而奇异的世界,遇见我自己。希望是个气候暖和的地方。要是有冷啤酒,就完全无可抱怨了。

在那儿我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就是我。主体即客体,客体即主体。两者之间无需开口处相通,他们紧紧相连。这样一个奇异之所,必定存在于世间某地。
1963 / 1982 年从伊帕内玛来的姑娘,还在火热的沙滩上走着。她会片刻不停地走下去,直至最后一张唱片磨平为止。
本文插图为 Joaquín Sorolla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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