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黑幕门公司高管「怕坐牢」销毁证据？警方已受案
2021/9/8 19:25:29 偶尔治愈
9 月 8 日，「肿瘤治疗黑幕门」当事人家属马荣向上海警方报案，指控上海嘉慷生物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嘉慷公司)两名高管涉嫌诈骗、非法行医和帮助毁灭证据等三项罪名。目前，上海警方已接收相关证据，开展进一步调查。
最新披露出的长宁区卫健委笔录显示，上海新华医院副主任医师陆巍曾任原始股东的博慷公司与涉案的嘉慷公司老板都是徐以兵。后者在案发后去美国按指纹办理绿卡续签，一直没有回来。
此前，涉事医生陆巍被上海市卫健委处罚，暂停执业 6 个月。「偶尔治愈」获悉，对于这一处罚决定，马荣已向国家卫健委提起行政复议申请。
控告公司法人、高管「三宗罪」
2020 年 8 至 9 月，来自青海的胃癌晚期病人马进仓、马秀兰在上海交通大学附属新华医院就诊时，经副主任医师医生陆巍介绍，到嘉慷公司接受不合法的 NK 细胞治疗，花掉 15 万元。
NK 细胞治疗是细胞免疫疗法的一种，在国内未经批准，嘉慷公司也非医疗机构，无诊疗资质。
接受此次治疗几个月后，马进仓于 2020 年 12 月、马秀兰于 2021 年年初相继去世。
2021 年 9 月 8 日上午，马进仓女儿马荣提着一袋材料，到嘉慷公司所在地的上海长宁区临空经济园区治安派出所报案，向警方递交刑事控告书。
马荣前往嘉慷公司辖区所在地的派出所报案
图源：偶尔治愈
马荣提供的一份刑事控告书显示，她请求以涉嫌诈骗罪对徐以兵立案侦查，以涉嫌非法行医罪对朱珍芳立案侦查，以涉嫌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对徐以兵、朱珍芳立案侦查，并追究其刑事责任。
「徐以兵利用马进仓治病心切的心理，利用控告人对陆巍医生的信任，通过陆巍医生向控告人、马进仓进行虚假宣传诱导，使控告人等人误以为嘉慷公司开展的 NK 细胞治疗是合法有效的治疗，并支付巨额治疗费用，但未得到相应治疗。」
该刑事控告书写道，「其行为情节恶劣、骗取数额大，性质特别严重，已触犯《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的规定，涉嫌诈骗罪。」
此外，根据长宁区卫健委此前信息公开向马荣提供的执法笔录显示，嘉慷公司总经理朱珍芳曾经承认，给马进仓注射的 NK 细胞液实际上是徐以兵送来的维生素 C ，但之后她又改口，称是由其本人制备。
「朱珍芳只是嘉慷公司行政工作人员，不是医务人员，不具有 NK 细胞液制备的能力，更未取得医师执业资格证。」控告书中认为，朱珍芳给马进仓使用的 NK 细胞液，明显属于使用假药、劣药或不符合国家规定标准的卫生材料、医疗器械，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情形。结果马进仓也已去世，因而朱珍芳涉嫌非法行医罪。
最后一项控告罪名则是涉嫌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
刑事控告书中写道：「徐以兵在得知其犯罪行为暴露后，为逃脱罪责，已指示相关人员销毁了重要证据，朱珍芳作为徐以兵的助理以及整个违法犯罪活动的重要知情者、参与者，因害怕坐牢，亦亲手实施了销毁罪证的行为。」
「偶尔治愈」了解到，辖区派出所目前已经接收马荣提供的材料、证据，并向她出具了受案回执。「上海民警的态度特别好，今天认真看了我带来的证据材料，告诉我最长 30 天内会告诉我是否立案」。
辖区派出所出具的受案回执
图源：受访者
针对上述多项控告，「偶尔治愈」今日致电朱珍芳，对于是否有医师资格证一事，她表示「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在被问到马荣今日报案一事时，她回应：「有什么事情的话，有关部门会来找我」，随即挂断电话。
此后，「偶尔治愈」亦多次致电嘉慷公司，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害怕坐牢」，删资料、倒试剂
8 月 23 日，上海长宁区卫健委在答复马荣关于「肿瘤黑幕门」中要求信息公开相关问题时，将 4 月间对嘉慷公司的一系列调查材料寄给了她。
其中的立案报告显示，2021 年 4 月 22 日，长宁区卫健委在「偶尔治愈」发布的《肿瘤黑幕门背后：公司涉嫌违规治疗，医生曾是关联公司股东》一文中，查见嘉慷公司开展 NK 细胞免疫治疗等内容，随后进行立案调查。
上海长宁区卫健委公开的部分材料
图源：受访者
这一天，监督执法人员两次前往嘉慷公司，但发现公司大门紧闭，已经上锁。
关键笔录材料显示，此事曝光、舆情发酵之后，嘉慷公司在有意删除相关证据材料。
实验室主管冯某某交代，早在 4 月 20 日，公司就安排把所有的电脑重装系统，但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4 月 21 日，「公司通知说近期休息，不要去上班」。储存在公司电脑的实验数据和客户检测报告也都被删除。
「今天( 2021 年 4 月 23 日)上午朱总(朱珍芳)通知我去公司一次，让我把一些试剂倒掉。」冯某某说。
而朱珍芳的陈述也印证了这一说法。
4 月 25 日，朱珍芳在接受执法人员询问时说，马家两位病人是在嘉慷公司隔壁的上海嘉英医疗诊所接受 NK 细胞治疗。「马进仓当时是坐在棕色沙发上输液，前几天，老板让我把沙发搬走了」。
4 月 30 日，朱珍芳又说，为马进仓、马秀兰进行 NK 细胞治疗前所做的药物敏感基因检测分析、CTC 检测、NK 细胞杀伤实验以及表型检查的相关数据，「都记录在公司电脑里。4 月 20 日，徐以兵让我把公司电脑全部格式化，我就通知员工把所有电脑都格式化，数据都被删除了。」
上海长宁区卫健委公开材料中朱珍芳的陈述
图源：受访者
值得一提的是，朱珍芳在陈述中多次提到：「我很紧张，害怕承担责任坐牢」「我害怕坐牢，就把所有聊天记录一键删除了」。
4 月 25 日，朱珍芳又称，徐以兵人在美国，正在办理绿卡续签，「要亲自按指纹，还没有回国」。4 月 30 日她再次接受询问调查时，带来了徐以兵的身份证、护照首页复印件，以及徐以兵在美国录制的两份委托情况说明视频。
输回的是维生素 C还是
NK 细胞液？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长宁区卫健委的笔录材料，朱珍芳的陈述存在前后矛盾。嘉慷公司给马进仓、马秀兰滴注的不明液体究竟是什么，尚有待进一步调查。
4 月 25 日，在被执法人员问到给马进仓、马秀兰「输液的成分是什么」时，朱珍芳说：「1 瓶是嘉英医疗美容诊所提供的氯化钠注射液，1 瓶是老板徐以兵闪送过来的液体。当时我对液体成分不清楚，后来问了老板徐以兵，老板说是维生素 C 营养液，媒体曝光后，我才知道可能是 NK 细胞。」
上海长宁区卫健委公开材料中朱珍芳的陈述
图源：受访者
嘉英诊所、嘉慷公司老板都是徐以兵，朱珍芳则是嘉英诊所的行政负责人。她说，嘉慷公司借用诊所的治疗室为患者抽血、做治疗，当时她让诊所两位护士马某某、焦某某为马进仓、马秀兰做治疗，「诊所没有任何记录，病历、处方都没有书写。」
但 4 月 30 日，朱珍芳在接受调查时又换了一种说法。
「那瓶治疗液是徐以兵让我在实验室配制的。当时接受询问调查时，我很紧张害怕承担责任坐牢，就说是徐以兵闪送过来的。」她说道。
不过，嘉慷公司并非医疗机构。「偶尔治愈」在国家卫健委医生执业注册信息查询系统、护士执业注册信息查询系统中，也均未查到朱珍芳的相关信息。而据她自称，她平时主要工作是协助徐以兵办公，负责后勤、行政、运营等工作。
一位曾做过正规细胞免疫临床实验的医生告诉「偶尔治愈」，从马进仓接受治疗的视频中看，给姐弟俩输的东西，与真正的细胞免疫治疗所输的液体「完全不像」。
马进仓在嘉慷公司内接受治疗，瓶内液体透明
图源：受访者提供视频截图
「即使是 NK 细胞治疗，输回的也应是淡黄色不透明的血浆类物质」。他介绍，细胞免疫治疗要先将患者体内的血液抽出，从中提取出相关细胞，拿到无菌实验室进行扩增。然后，将扩增后数量更多的细胞输回患者体内。
「比一般的抽血要多得多，至少在 50 到 100 毫升。因为本身这个细胞就是微量，何况是癌症晚期病人，如果你抽得太少，可能就找不到 NK 细胞。」他解释。
笔录显示，朱珍芳改口后对长宁区卫健委说，为马进仓、马秀兰做第一次NK细胞治疗所抽取的两管血样，每管大约 8 到 9 毫升。这 8 到 9 毫升不仅用于 NK 细胞扩增，还有一部分用于 CTC 检测、药物敏感基因检测分析。
此外朱珍芳说，2020 年 8 月 8 日、28 日，2020 年 9 月 19 日，护士在输液之前，还从两名患者手背各抽取 7 到 8 毫升静脉血，做药物敏感基因检测分析、CTC 检测。8 月 8 日、28 日的血样，还用于制备下一疗程的 NK 细胞液。
但马荣不认可这一说法。陪同马进仓前往嘉慷公司治疗的马荣母亲表示，三次治疗中，工作人员从未给病人抽过血。
另外，多位不愿具名的肿瘤科医生和检验科医生告诉「偶尔治愈」，类似 CTC 检测、基因检测也属于诊疗活动的一部分，不仅检测人员需要相关从业资质，而且也应该在医疗机构内进行。
但根据现场笔录与工商信息，嘉慷公司经营范围并不包括基因检测，而嘉英诊所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诊疗科目，也仅限于医疗美容科和美容皮肤科。
「小作坊式」公司
「肿瘤治疗黑幕门」事件曝光后，今年 5 月 20 日，嘉慷公司被长宁区卫健委行政处罚，理由是没有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擅自执业。
而老板徐以兵的另一家企业——与嘉慷公司相邻的上海嘉英医疗美容诊所，则被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
长宁区卫健委对涉事公司的行政处罚决定
图源：上海长宁区政府官网
长宁区卫健委提供的多份执法笔录，披露了嘉慷公司这家「 NK 细胞加工坊」的更多内幕。
嘉慷公司老板徐以兵有赴美留学背景。公开资料介绍，他曾经获得美国杨百翰大学的生物化学博士学位。
2014 年 9 月，上海博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博慷公司)成立。公司有两位原始股东，一人名叫赵大花，也是初始的法定代表人，另一人是徐以兵的浙大校友——上海新华医院普外科医生陆巍，他认缴了 2 万元，并被选举为公司监事。此后，公司法人由赵大花变更为徐以兵。
2015 年，陆巍从上海博慷公司退股，但两人的合作并未停止。根据朱珍芳的笔录，最迟到 2020 年 7 月，「陆巍仍和徐以兵的公司进行 CTC (循环肿瘤细胞)检测项目合作。此前陆巍在接受「医学界」采访时，亦承认与徐以兵公司有过 CTC 研究合作。
2017 年，嘉慷公司成立，注册地址、经营范围与博慷公司相同。与博慷公司一样的是，嘉慷公司此后也完成法人变更——由赵大花变成了徐以兵。
笔录材料显示，藏身于长宁区扬子江国际广场一栋写字楼内的嘉慷公司，是一家「小作坊式」的企业。
今年事发后，4 月 11 日大门紧锁的上海嘉慷公司
图源：偶尔治愈
按照公司实验室主管冯某某的说法，公司有 1 名实验室主管、3 名实验技术人员、1 名行政和 1 名财务，算上徐以兵、朱珍芳，总共才 8 个人。嘉慷公司 2020 年的年度报告也显示，那一年，公司参加社保的员工有 10 人，而博慷公司仅有 1 人。
事实上，嘉慷公司的一些员工都有相同经历——在博慷公司工作过。
询问笔录显示，朱珍芳自博慷公司成立之始，就在这家企业工作。2017 年嘉慷公司成立后，朱珍芳来到了嘉慷公司。而嘉慷公司实验室主管冯某某，原先也是博慷公司的员工。
依据目前信息来看，徐以兵不仅是两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还是最大股东。而朱珍芳既是嘉慷公司股东，也曾任博慷公司董事。
「徐以兵平时来得比较少。来得较多的是朱珍芳，她是我们的总经理助理，负责整个公司的运作、现场管理等。」在询问笔录中，冯某某曾这样描述。
对陆巍处罚决定
已申请国家行政复议
今年 4 月 22 日，上海市卫健委对陆巍进行立案调查。
5 月份，处罚决定出炉：上海市卫健委认定，陆巍没有按规定填写病历资料；另外，在提供医疗卫生服务中未按照规定履行告知义务。因此做出处罚决定：罚款人民币 3 万元、暂停执业 6 个月。
「偶尔治愈」此前报道，4 月 23 日，陆巍在接受自媒体「医学界」专访时曾回应各种质疑。文中陆巍说，2020 年 9 月中旬，他和患者提及在进行 CT 或磁共振评估后，可以开展 MDT(多学科诊疗)讨论。
「后来 MDT 讨论完，大家一致认为，虽然肝脏病灶大小没有显著变化，但是肿瘤可能还在进展，或者发生耐药。」文章中，陆巍如此解释后来改变马进仓化疗方案的原因。更改后的方案，其药物选择及前所未有的「五药联用」，饱受业界广泛质疑。
但是据马荣描述，今年 5 月 8 日，她在上海新华医院翻阅马进仓 2020 年 9 月、10 月的病历时，没有发现 MDT(多学科会诊)的记录，而马进仓的诊疗记录中，也没有提到有过多学科会诊。
5 月 8 日，马荣在封存父亲的病例
图源：偶尔治愈
双方各执一词，上海市卫健委的一份信息公开告知书或能解开此事的谜底。
这份告知书显示，马进仓病情复杂，肿瘤化疗涉及肿瘤、药剂等学科，陆巍在变更治疗方案前没有进行疑难病例讨论，也没有进行多学科讨论。
此外，「偶尔治愈」还了解到，针对上述上海市卫健委对陆巍的行政处罚，今年 7 月 28 日，马荣已向国家卫健委发去行政复议申请书，并请求对基因测序、基因检测、NK 细胞治疗等过程是否有不正当利益输送等问题，进行调查处理并对外公布。
撰文：潘闻博监制：李晨首图来源：偶尔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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