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孙思邈——《大医精诚》(二)
2023/1/14 23:13:12 稻田报告

来源:黄元御医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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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医方卜筮,艺能之难精者也。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
这里,孙思邈讲到“医方卜筮”,他把“医学”跟“占卜”-现在认为是封建迷信的东西,相提并论,他说这一类学问都很难精通。
孙思邈在《千金要方》开篇,即《大医习业》中指出:如果想成为一名大医,你应该具备怎样的知识结构。他在这篇文章里讲得很清楚,其中就提到:“又须妙解阴阳禄命,诸家相法,及灼龟五兆,《周易》六王,并须精熟,如此乃得为大医。”就是说,你除了要研究医学本身,还要精通命相、占卜等学问,这样你才称得上是大医!
多年前,我曾拜访过淄博的一位前辈,他对这些学问就很有研究。据说,他可以根据病人前来就诊的时辰、方位,推断出病人的一些情况。他给不孕不育症的病人看病,要先算一下,看她(他)命里有没有孩子,如果没有的话,就不给开药。当然,这个问题如果深入一层来说的话,命里即使无子,还是可以求到的,《了凡四训》里面就介绍了方法。我建议大家有机会看一看这本书。
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
当我们读了一些医书,而实践积累还不是很丰富的时候,往往容易狂妄,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没有什么病治不了。当真正深入临床,你就会发现,实际上,临床治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我现在对此体会很深。有些病治得不错,有些病真的还没找到好的办法。就是说,当你面对病人的时候,才体会到:即使看了很多书,还是不容易用上,因为,临床看病相较于单纯读书,要复杂得多。孙思邈在这里强调:对医者而言,读书、临证不可偏废,“记问之学”不足以为大医。
故学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
因此,一个真正有志于学的人,一定要“博极医源”。医源,就是医学经典,对经典要深入学习;还要“精勤不倦”,要勤读书、勤临床。必须勤学苦练,才能成为大医。
紧接着,孙思邈强调“不得道听途说”。我自己也在反省,我们很多时候都是在道听途说。现在,传媒这么发达,就会有鱼龙混杂的情况。你听到这里有新鲜的东西就去学,那里有新鲜的东西又去学,如果没有辨别能力,就很容易误入歧途。尤其是医学这门学问,你不能光听他讲,你必须去跟他实践,亲眼去看看他治病的情况。其实,任何一个医生都有治好的病,也有没治好的病。
以上这些内容,重点强调了“医学难精”,所以,用心必须精纯专一、细致认真。
接下来的内容强调一个“诚”字,我将其核心内涵概括为:用心惟诚。后面这一段话,是本篇文章非常重要的教诲,对于每一位中医学子而言,应该背下来。我将它概括为“大医六心”。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孙思邈告诫我们,在面对病人的时候,我们首先要做到“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我们试着反问一下:通常,我们的所欲所求是什么?仔细想想,最主要的可能就是名和利。
南宋赵师侠在《坦庵词》中写道:"虚名白尽人头,问来往,何时是休。”很多人都希望尽早成名,娱乐界甚至有所谓的一夜成名。有的医生也萌生这样的想法,大量的广告由此出现。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跟随祝肇刚老师临床学习。祝老师的外祖父是名医施今墨先生(北京四大名医之一),父亲是名医祝谌予教授(北京中医学院第一任教务长),2004年,举办了祝谌予先生诞辰九十周年纪念会。当时,展出了祝老生前的一些遗物,包括一些信件。其中有一封是给儿子(祝肇刚老师)的回信,当时,祝肇刚老师还年轻,有早日成名的想法。
父亲给他回信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只是发奋苦学,从来没有想过成名的事,后来竟然也成名了。我想,祝老此话也在告诫我们:对于一名中医而言,成名,实际上是水到渠成的事。
“名”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利”。所以现在媒体上有这么多虚假医药广告,一个个吹得神乎其神。其实,医生最不应该有一夜成名的想法,口碑相传才是最好的。
下面,我们来看一看这个“利"。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滚滚红尘之中,大家忙忙碌碌大多是为了挣钱。所以,“利”对人的诱惑是极大的。最近有个新闻,中美两国正在协商,遣返还在外逃的“中国第一女巨贪"-据说贪了2亿多。真所谓“欲壑难填"!
记得,古人说过两句话:"广厦千间,夜卧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三餐"。我经常跟同学讲:做一个医生,只要你做得不错,养家糊口、衣食无优绝对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你必须得到的,家庭责任所在嘛。但千万不要一心盯在“利”上,否则就麻烦了。
所以,当我们面对病人的时候,内心要保持“安神定志,无欲无求"的状态。我将它总结为“清净心”。为什么要保持内心的“清净”状态?
比如,一潭湖水,只有水体清澈、波澜不起,才能够照见万物。人的心也是这样。
所以,不管什么行业,当你名利熏心的时候,就会一叶障目。医生这对病情做出准确的判断!更不要说提供恰当的治疗方案了!大家看,心地不清净的时候就会这样。
现前,医生的生存处境是有点问题。前段时间,网络上公布了一个《医生生存状态白皮书》,里面披露了很多问题。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学习《大医精诚》,首先要树立一个重要的观念,就是“内求”。外面的世界,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改变不了;但我们可以提升自我,做到问心无愧。这个观念非常重要!尽管有很多的无奈,但请不要忘失医者的“本心"。
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恻隐之心”,就是对别人的不幸,生起同情心。《孟子?告子上》:“侧隐之心,人皆有之。”孟子还举例说明了为什么人人都有侧隐之心。当我们看到别人处于危险境地,或者经受痛苦不幸的时候,就会心生同情。有同情心,又愿意去救助他们(既有“恻隐之心”,又能发愿“普救"),这就是慈悲心。
2005年央视春晚,有一个舞蹈节目震撼了全国观众,后来其影响波及全球(该节目曾到世界多地演出),这就是“干手观音”。那几年,拍毕业照的时候,全都是模仿“干手观音”的造型,真是深入人心。
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中国人都很尊敬她。大家再看这个舞蹈的时候,有没有想一想:观音菩萨为什么一双眼睛、一双手还不够,她需要千手千眼?因为她觉得:一双眼看不过来,一双手忙不过来--这世上有太多受苦受难,急需帮助的人。这就是无量慈悲的体现。
无疑,这个舞蹈节目编排得非常精美;但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视觉的享受,而不去学习其内在的精神,那就无异于买棣还珠了。
以上强调的是慈悲心。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这里讲的是平等心。
面对平民百姓或是高官显贵,你的心是否能保持平等?这点很重要!一般人很容易犯“谄富骄贫”的毛病,正因为如此,从这里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所以,《弟子规》告诫我们“勿谄富,勿骄贫”。当然,有的时候也很无奈。确实,有些高官、富人想得到特殊待遇,看病时,该排队他不想排队,而是通过关系找你单独给他看。很多时候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我们的心尽量要放平。
所以,心要平等。这一方面体现了你内在的修养,另一方面也会影响你看病的效果。
此外,面对讨厌的人,甚至仇人,你是否也一样能够“一心赴救"?当然,我们为人处事的时候最好不要跟人结怨,更不要有什么仇家。关于这方面,有一个经典的案例:明代儿科名医万全与同乡胡元溪早有不和。胡子4岁,咳嗽多方求治,迁延8月未愈,不得已,求治于万全。万全诊病之后,说:“非三五十剂不效。”胡听了这话就不太高兴,觉得万全可能是在敷衍他,不过还是拿了几副他开的药。患儿服药后有好转,但因为两家有宿怨,胡仍不放心,转请别的医生治。患儿吃了他医开的药之后,病情又加重了。旁人说:“万全,人家不信你,你何苦去给他家孩子看病!"万全说:"我是可怜他只有这一个独子。”最后,这个孩子还是被万全治好的。
这则案例一波三折,耐人寻味。
以上几句,强调的是:不管我们面对怎样的病人,都要一视同仁。这个就是平等心。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自虑吉凶”,就是考虑自己的利害得失。特别是,当遇到比较难治的病人时,有的医生可能会想:如果治好了,我将由此扬名;倘若没治好,我又将如何自处?这就是“得失心”太重。“得失心”太重的医生,一旦遇到大病、险症,往往会退缩,裹足不前。
不考虑个人得失,而是一心想办法解除病人的痛苦,这就是真诚心。
见彼苦恼,若已有之,深心凄怆。
这就是“感同身受,将心比心"--同理心。
同理心,在《论语》当中用了一个字概括,就是:“恕"。子贡问孔子:有没有一个字可以终身奉行?孔子答:“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图为麻瑞亭老中医
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这里讲的是无畏心。
现在的医生很少有长途跋涉去病人的家里出诊的(因为有了"120"),而在古代或者现在比较偏远的乡村还是有的。
古时候,徒弟学医期满,即将独立应诊,在“毕业典礼”上,师父会送给徒弟两样东西:雨伞和灯笼。它的含义是,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白天黑夜,只要病人来请你,都要立即出诊。
一路走来,感觉自己很幸运,因为生长在农村,我有不少去病人家里出诊的体验。如果你从小在城市或城镇长大,医学院毕业之后直接进入大医院工作,你很难体会孙思逸在此处所讲的内涵。
记得,有一次曾跟大家提及,我婚礼当天去出诊的事。我是2010年回江西老家过年时举办的婚礼,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亲朋,那是在年前的腊月。
傍晚,客人们陆续都散席了,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这时,来了一位中年男子,而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他跟我说:“董医生,不好意思,来之前我不知道你今天结婚。其实,我一直在对面的山坡上等到现在。”原来,他是等客人都散去之后,才来到我家。
交谈中,得知他爱人半年前脑出血偏瘫,现在生活不能自理,还得知他家庭很困难,儿子刚退伍,工作也没有着落,等等。
他把爱人的病历和检查单递了过来。看过之后,我跟他说:“今天已经有点晚了,这样吧,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明后天咱们约个时间,我去您家里看一下病人。”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董医生,我听说您治中风效果很好,我今天也好不容易来一趟,您看今天能不能出趟诊?"
既然人家已经这么说了,我就没再犹豫,立即穿上外衣,戴上手套,就跟他走了,听到我姐在身后抱怨了一句:“怎么回事啊?都这么晚了,又要出去!”而这时,我还不知道他家是哪儿的,就坐在他的电动车后面随他去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才意识到:他家可能会很远。一会儿的功夫,天就漆黑了,我发现他完全是靠自己的感觉在骑车,而不是借助视觉的把握。
我老家大多是高低不平的土路,不像城里的柏油路这么平坦。路很难走途中,我好几次险些被抛了下来。
我当时确实有点担心:本来是大喜的日子,万一被抛下山沟,岂不变成大悲了么!后来,我转念一想:"这不可能!"为什么?因为有老天保佑。只要你发的是一念善心,一般来说,不会遭到横祸。大家要相信这一点。果然,虽被抛起好多次,但确实没有掉下车来。
到了他家,我一看,是旧瓦盖的土房子,真的是家徒四壁。此时,病人已经在厨房的餐桌前坐着,看得出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诸位同学,大家设想一下,如果我当晚没去,她会多么失望。诸位同学,慈悲心从什么地方发出来?如果我们没有深入到病人内心,你就不会有这种心念。所以,我庆幸我那晚去了病人家里。
坐下之后,我向病人了解病情,病人跟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临走的时候,男子告诉我:他爱人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同学们你去体会一下病人心里对我们的期望。所以,一旦你心里发出的是善念,这个力量就会非常大,你的心念对病人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之后,我开了个方子,又搀扶着病人上床,手把手教给她丈夫一些推拿按摩的方法。大概八九点钟了,男子才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把我送回家。
这次经历对我内心触动非常大,我们从这里去深切体会病人和家属的心。
总的来看,文章的这一句强调了“一心赴救”的无畏心。诸位要经常用心去体会,孙思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并且讲得如此细致。无畏心很重要。
另外,用佛家的话来讲,医生也是“施无畏者"。任何人得病之后,内心都会恐惧,而医生一定要抚慰他(她)那颗恐惧的心,让他(她)不要害怕。
正如前面所说,我将孙思邈这一段重要的教诲概括为“大医六心”,即:清净心、慈悲心、平等心、真诚心、同理心、无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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