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周国平先生笔下的狗狗！养过狗的都能看到自己家狗狗
2023/3/11 20:06:47 声境界

    

     一个有态度的朗读号

    

     叩叩太想有一只小狗，九岁时，这个愿望得到实现。那是某流浪狗收养者收养的一只小黑狗，模样很可爱，红把它领回了家。叩叩高兴极了，给它取名黑米，摸着它说：“这是我第一次摸我自己的小狗狗。”

     家里有一只宠物狗，在我也是生平头一回。狗天然亲近人，依恋人，这让人感动。倘若家里只有我，黑米就紧紧跟随我，我进卫生间，它在门外不停地叫。当然，第一主人是叩叩。叩叩做作业，它趴在他脚下，寸步不离。夜里，它在大卧室，与母子俩为伴，屋里散发着尿臊味。叩叩上学，出门时，它咬他的裤脚，依依不舍。傍晚，我到家，它在我身边转一下，又回到门口等叩叩。有一回，叩叩回来，直接进了卧室内的小卫生间。它跑进卧室，扒在小床边缘看，没看见，扒在大床边缘看，也没看见，来回奔跑，重复多次，一副焦急的样子。我赶紧示意它到卫生间门口，它从门下方的栅栏缝朝里面看，看见了，于是坐下来等候。

     一天晚上，叩叩冲到我面前，眼中含着惊恐和泪水，给我看左手小臂，上面有一道浅淡的伤痕。他说，他蹲着逗小狗，小狗转头的时候，牙齿刮着了他。打不打狂犬病疫苗？伤这么轻，也许不该打。但不好说，此事赌不得。一旦发病，百分之百死亡。现在打了，百分之百不发病。两相权衡，红还是带他去医院打了疫苗。事发后，黑米蔫了。它不可能知道自己犯了错，应该是感染了举家紧张的气氛。

     我们去大湖做客，叩叩把黑米带去了。在那里，黑米在沙发上拉屎撒尿，不断咬主人的裤脚。主人断定它是柴狗，劝我们弃养。柴狗生活习性比较野，的确不适合养在城里，我们听从了。在和我们作伴两个多月之后，红把黑米寄养到了我们认识的大兴的一户农家了。送走前，叩叩哭了好几回。

     若干天后，叩叩写了一篇作文，是他自己在课堂上写的，得到了老师的夸奖，我一看，的确好，称得上真实而简洁。标题是《又见黑米》，全文如下——

     五月一日那天，是国际劳动节，放假三天。

     我的狗狗黑米，已经和我分开两个星期了。我们到大兴去看它，我看到它时，我们都笑了，因为黑米变样子了，它变大了，变得又瘦又高了，还有它的毛居然变短了。

     黑米看到我非常高兴，我看到它也很高兴。它不停地摇尾巴，还像以前一样，爱咬我的裤腿。我拿出准备好给它的酸奶，没想到，它不爱吃了。不知道是因为贪玩，还是不爱吃，也有可能是吃不惯，反正，它不爱吃了。它还变重了，我快抱不动它了。它也跑慢了，我想和以前一样和它跑步，可是它跑不动了。

     “黑米，以后见!”

     红决定给叩叩再找一只小狗。她在网上查到通州台湖镇一家狗店，我们带叩叩去，看中了一只博美纯白犬，毛茸茸的，很可爱，花了六千元。出狗店，一人引我们去附近一家宠物医院，给小狗做体检。那人说，如果当天查出某两种病，可更换，第二天就不可，所以必须去查。所谓宠物医院，是一条破街上的一个破门脸，我心知上当，断定狗店与之有勾结。果然，挖一点狗屎，显微镜下看一下，一分钟，收费五百元。好心情一下子没了，我不是心疼钱，是一种受骗的窝囊感觉。

     小狗带回家，很快发病，诊断是狗瘟，几天后死了。红为此掉了许多眼泪。上网查才知，台湖镇有几个黑狗场，名称不断变，互相串通，专售瘟犬，上当者不计其数。其手段是廉价买进瘟犬，注射球蛋白，使之兴奋如正常犬，高价卖出，一般皆在一周内发病死亡，被称作“星期犬”。网上群情激愤，纷纷向镇政府举报，但皆无回应。

     我对养狗已灰心，红不罢休，在家附近一家宠物店订购了一只小狗。彩红刚来我家工作，红带着她和叩叩一起去选，唯独瞒着我，怕我反对。两周后，小狗领回家，这是一只出生一个月的棕毛泰迪，叩叩取名为男爵。男爵迄今已在我家生活五年多了，人人喜欢它，成了不可缺少的家庭一员。

     自己养狗，才会知道你的狗狗和别的狗狗是不同的，有它自己的长相和性格。男爵真是可爱，来我家的客人都说它漂亮。它望着你的时候，眼神温柔而聪明，似乎能听懂你说的话，也似乎在对你说着什么。我喜欢把它抱在怀里，在屋里散步，一边不停地对它絮叨。每看见这个情景，叩叩就会奚落我说：“以前是谁反对养小狗的？现在又是谁最爱男爵？”他当然也爱男爵，但功课太忙，自顾不暇，而我在家里时最闲，就和男爵逗玩得最多。去年因为疫情，我们在美国滞留七个月，那些日子里，最想念男爵的却是叩叩，经常想念得眼泪汪汪。

     男爵和家里每个人都亲。有时候，家里无人，它闷坏了，我们回家，它绕着每个人转圈跳舞。去郊区别墅，带着它进屋，一家四口散开，它依次跑到每个人面前，个个都照顾到。每次叩叩下楼玩了回来，它听到动静，必定跑到门口吠叫，因为知道叩叩没有钥匙，催促我们开门。

     它能听懂一些话，比如家里每人的称呼，爸爸、妈妈、姐姐、哥哥、阿姨，让它去谁那里，它就会去。我们出门，他会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你，期待你带它走，可是，只要说一声再见，它就立刻就地坐下，或者落寞地走向别处。彩红在院子里溜它，我出门遇见，它必定围着我欢跳，而只要我说我有事，男爵跟阿姨，它就立刻跟彩红走了。

     狗好像总是要认一个第一主人的。男爵的第一主人是红，也许是因为每天夜里它和红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她每天回家，一进门，它在她周围欢跳，激动得必遗尿。如果她整天在家，它就追随左右，寸步不离。她在电脑前工作，它在旁目不转睛看着她，似乎担心她走。一次，柜子上红的手机响了，她不在场，它真着急，在屋子里到处跑，找她。它和红在床上，我推门进去，它必冲着我吠叫，如果我摆出要攻击红的样子，就吠叫得更凶，俨然以红的保护者自居。

     我不嫉妒。我对红说：“它这么依恋你，叫人情何以堪。”她大笑。

     每天我上班前，会给男爵半根香肠，那是它最幸福的时刻。在这之前，它就在等待了，和我寸步不离，看我拿起书包，就兴奋不已，围着我跳舞，不停地转圈子。下班回家，必须立即给它另半根香肠，如果慢一些，它就冲着我吠叫。

     一天晚上，我准备出门散步，它围着我跑跳，以为我会给它吃零食。我看见食盆里有许多狗粮，就厉声说：“吃狗粮!吃完狗粮才有奖励。”它居然听懂了，立即去食盆那里，埋头吃了起来。吃掉了大半，它转头看我，我说：“把狗粮吃完。”它又埋头吃，真的吃了个尽光。当然，它该得奖励，我给了它零食。

     此后我就经常这样训练它，命令它吃狗粮，然后用零食奖励。它有时会犹豫，但听从的时候多，吃一阵，抬头看我，再吃一阵，基本上会吃完。有一回，听了我的命令，它把头埋在食盆里，吃了一会儿，然后抬头一直看着我。我看食盆，里面的狗粮丝毫没有减少，原来它是假吃，居然会骗人了!有若干天，它拒绝吃狗粮，放在盆里的狗粮丝毫没有动。我们推测它是不是病了，说该去宠物店给它打针。正谈论着，我突然发现，它在埋头吃，居然听懂了，怕打针，把狗粮吃个尽光。

     我给它一块宠物饼干，若在平时，它会兴奋不已，迅速吃掉。现在，彩红正准备带它去溜，它犹豫了，把饼干放到地上，抬头看阿姨。阿姨说等它，它叼起饼干，又放下，如此再三，显然在思想斗争。看它这样，阿姨说，回来再吃吧。门一开，它紧跟阿姨走了。我评论：它也是精神生活高于物质生活。

     彩红负责照料它，它对阿姨的心情想必是矛盾的，又爱又恨。它喜欢她带它去户外溜，但极怕她给它洗澡。只要听见她说出洗澡二字，它就立即躲了起来，任你怎么说要给它吃零食，也不肯出来。

     我溜男爵，才知道狗狗拉屎的姿势酷似人，两条后腿蹲下，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好玩极了。它知羞耻，懂卫生，从不拉在道路上，总是选择植物区的阶沿上，或者草丛里。

     男爵一般不在屋里撒尿，偶尔也犯规，我们厉声教训它，它就走到一边，偷偷看你一眼，再偷偷看你一眼，仿佛知错，或者举起一条腿，向你求饶。有一次，它拉稀，糊一屁股屎，替它洗净后，它躲进柜子下，怎么叫它也不出來，它是为自己刚才的不洁而自卑。狗是有自尊心的，毛剪得不好看，也会自卑，整天垂着头，用怯生生的眼神看人。

     有一年冬天，我被电动车撞伤，左脚骨折，在家休养。那些日子里，男爵整天守着我。若在往常，只要红在家，它总是守着她的。它显然知道我出了问题，忧心忡忡，寸步不离。我练习撑拐杖走路，一开始，它害怕，躲得远远的。在它眼里，拐杖不啻是凶器。但它很快明白了，就跟随着我。它似乎知道我行走困难，需要有人照顾，看见彩红不在我旁边，它就着急，到厨房门囗看看她，又回头看看我，用这个方式提醒她。

     我们全家长久外出时，把男爵寄养在朋友小玲家里。离最后一次寄养有一年多了，小玲来我家，她一进门，它就扑向她，不离她的怀抱，亲极了。它最爱吃香肠，我用香肠逗引它，它也不肯下来。这么久不见了，仍情深不忘，真让人感动。

     狗忠诚、聪明、重感情，的确是人类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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