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国企:中国巨人的阿喀琉斯之踵
2016/6/7 价值线

    

     来源|港股那点事 ( ID:hkstocks )

     作者 | 格隆

     编辑|价值线 宁宁

     我们真的需要国企吗?或者说,我们需要那么多国企吗?

     一、

     古希腊神话里有许多英雄,但唯一一个战无不胜的战神是阿喀琉斯。他是凡人珀琉斯和美貌仙女忒提斯的儿子。他的母亲忒提斯为了让儿子炼成“金钟罩”,在他刚出生时就将其倒提着浸进冥河,使其能刀枪不入。但遗憾的是,因冥河水流湍急,忒提斯捏着他的脚后跟不敢松手,阿喀琉斯被母亲捏住的脚后跟不慎露在水外,全身留下了惟一一处“死穴”。

     长大后,阿喀琉斯作战英勇无比,战无不胜,但在激烈的特洛伊战争中,未尝败绩的阿喀琉斯被太阳神阿波罗一箭射中脚踵而亡。

    

     二、

     翻开世界文明史,中国一直都是一个巨人。

     一直到15世纪(文艺复兴前),欧洲仍处在中世纪的蒙昧黑暗中。哪怕到十九世纪初,中国经济几乎已经原地踏步停滞了500年,但嘉庆年间(1820年)时,中国GDP仍达到了全球约1/3的峰值。

    

     (数据来源:安格斯·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

     几乎在过去2000年的时间里,中国都是世界各国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头号强国。

     但,过去200年,我们做了一次自由落体式的高台跳水:1820年美国GDP占全球比重只有1.8%,但自此之后太平洋两岸的两个国家从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发展之路。中国江河日下,GDP全球占比的“K线图”一路无反弹跳水,一直下降到二十世纪50年代的4%,而美国则从1.8%的占比,在短短200年内上升到约全球的1/3。

     封建统治阶层为了维持统治,刻意愚民弱民,闭关锁国,错过了世界工业革命浪潮,无疑是过去200年中国高台跳水的核心原因之一。但在新中国建国后,还以这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就说不过去了:建国以来,除了建国初的那三十年在穷折腾,之后我们的确在敞开怀抱,拥抱世界。

     尽管过去三十年,我们取得了年均双位数的GDP增长,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我们其实走得很辛苦、很辛苦,甚至很多领域在一遍遍重复、循环和轮回——以中国人的勤扒苦做、创造力以及对财富的渴望,我们原本可以做得更好。

     中国巨人的阿喀琉斯之踵在哪里?

     三、

     中国财政部5月25日发布数据,今年前四月国企利润总额6522.6亿元,同比下降8.4%。甚至,国有经济占比巨大的辽宁省,一季度GDP出现负增长。与此同时,据媒体报道:

     一批国企员工无工资可发,无工作可做;

     一批生产就亏损,但停产死得更快的国营钢铁企业则又重新点火恢复生产;

     一批国企甚至央企债务违约;

     前度刘郎今又来,你有没有一种今夕何夕,似曾相识的轮回感?

     差不多20年前(上世纪90年代末),我们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国企问题积重难返,面临严重困境。总理朱镕基抱着“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顶着一批职工下岗的压力,以雷霆手段,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通过“抓大放小”、“股份制改造”、“兼并破产”、“终止重复建设、清除产能过剩”、“裁撤冗员”等改革,实现了国企“三年脱困”(1998年、1999年和2000年)的目标,也相当程度上扭转了国企大面积亏损的问题(见下图,数据来源:CEIC)。

    

     从上图可以清晰看出两个分水岭(见图中竖线):

     1、1997年;朱镕基98年的国企改革后,国企在整个工业企业利润中的占比直线上升,之后维持了约十年;

     2、2007年;国企在整个工业企业利润总额中的占比,又开始迅速跳水,到今日甚至面临着批量亏损和破产的窘境;

     这是一个坑:短短20年后,我们又跌回到了坑里。

     而且,这次情况似乎更严重——高大上的央企抛却信用,直接债务违约,在新中国经济史上是不可想象的事。

     四、

     其实一直有这样一个疑问:我们真的需要国企吗?或者说,我们需要那么多国企吗?

     数据显示,国企占用了中国全社会70%的资源,即我国国有企业资产占全社会企业资产的比重约为70%左右,但只创造了大约30%的GDP。来自各种不同角度的数据分析均表明,70%的国有资产比重和30%的GDP比重,接近实际情况。

     考虑到1978年改革开放开始的时候,我国国有企业资产占全社会企业资产的比重约为90%左右(另外10%的比重为集体所有制企业资产),经过了38年时间,到了现在,这一比重仍然高达70%,年均只下降0.4个百分点稍多,所以,谈论中国经济,乃至几乎中国的所有问题,几乎都绕不开一个特殊对象:公有制下的国企。

     事实上,公有制并不是一个很严格的经济学概念,从产权天生排他的经济属性看,产权天然是无法公有的,除非它是公共服务类物品。我们所谓的公有制,从经济学角度,只是一个产权代理所有制:少部分人代替大众占有、运营与处置相关产权,而国企,就是这种“特殊产权安排”的载体。

     这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逻辑悖论:如果我们需要国企是为了保证公有制,保证大家过上好日子,保证人人有份,但事实上这些国企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与民争利,到头了,还多数人都没份。

     你能告诉我,中国有多少人流落街头,有多少人老无所依?如果国企是人人有份的公有资产,在他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流浪街头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权利把属于他们的那一份拿走?

     很显然,不行。

     所以,从单纯从经济学角度,国企这种产权架构安排,本身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用20世纪最伟大经济学家弗里德曼的经典阐述:花自己的钱办自己的事,既讲节约,又讲效果;花自己的钱,办别人的事,只讲节约,不讲效果;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只讲效果,不讲节约;花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既不讲效果,又不讲节约。”

     国企的产权安排,属于弗里德曼说的最后一种情况:花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这对资源分配机制、财富创造机制、财富分配机制都是一种确定的挑战与破坏。

     实证数据能充分证实这一点(见下图,数据来源CEIC):

    

     上图的ROE(净资产收益率)数据显示,朱镕基1998年的改革,一度让国企的盈利能力(ROE,黄线)慢慢靠近民企的水平(红线),但2007年后又再度拉开并持续扩大,哪怕2008年政府的4万亿大部分投向了国企。考虑到国企在盈利能力方面分化严重(存在着明显的“肥尾分布”,少数国企占据了国企整体利润的大部分,2007年、2008年、2009年和2010年利润排前10位的央企占所有央企利润的64.45%、72.97%、65.11%和61.05%),所以这种差距可能比我们上图显示的更严重。

     经济效益不行,那社会效益呢?比如,解决就业方面?

    

     上图(数据来源:CEIC)显示,目前非国企从业人数占到全部就业人口的50%以上。按新增就业人口计算,在国企占用了大量的金融及其它资源(80%左右的新增银行贷款流向了国有部门)情况下,1997年以来国有部门为经济创造的新就业岗位数量几乎为零。

     五、

     事实上,在市场经济体系国家,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国企的玩法,比如,大英帝国(其实中国很多做法,都有舶来品的嫌疑)。

     还记得那部获奥斯卡奖的电影《英国病人 (English Patient)》吗?

     与自建国起就富于私有化传统、国有经济占比一直不大的美国不同,英国是个富于国有化传统的国家,在几乎是“国企私有化”代名词的“撒切尔主义”盛行之前,英国甚至存在寿命近500年的“祖爷爷级”国企(如英国皇家邮政Royal Mail成立于公元1516年)。不仅如此,西欧是民主社会主义的发源地,二次大战造成的破坏,加上人们对贫富分化、阶级矛盾的恐惧,令战后福利社会制度和民主社会主义理念成为西欧的主流思想,“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主义成为理所当然的公平社会构成标准,二战后英国工党异军突起,并先后推动了两轮(1945-1951、1964-1979)大规模国有化改革,银行、航空、交通运输、电力、军工等关键领域的企业纷纷被整合成大型国有化集团,国企化、国有化在英国是一个绝对“政治正确”的大趋势。

     至1979年撒切尔夫人上台,英国有英国航宇公司(BAE)、英国电讯公司、英国石油公司(BP)英国钢铁公司、英国自来水公司主要国有企业32家,其它国有企业44家,国企产值占GDP比重11.5%,国企投资占全国总投资比重10%,国企雇员多达150万以上,可谓积重难返。

     但这种玩法迅速导致了政企不分、效率低下、挤占过多资金和资源、加速通胀等所谓的“英国病”。战后数十年间,英国病日益严重,甚至有人断言它将是第一个从发达国家退回到发展中的国家。

     好在,英国当时有撒切尔夫人。

    

     撒切尔夫人几乎是再造了英国——但是对于遥远的中国而言,除了津津乐道她在人民大会堂前戏剧性的摔跤之外,很少有人去点检她的政治遗产尤其是经济措施——尤其在当今中国经济已经是最经典“滞涨”特征的情况下。

     撒切尔的做法并不复杂,更多的是需要勇气与决心:大刀阔斧对国内各大国有企业和垄断部门进行私有化。除了铁路、邮政两个系统外,几乎所有关键部门的要害国有企业都被列为私有化目标。采取的私有化形式,则包括整体出售、拆分售股给公司员工和上市三种。通过采取私有化这个“战后英国经济和工业结构最重大、最激进改革之一”,英国达到了通过用市场调节代替政府和文官制度直接干预经济活动,提高经济效率,增加市场竞争,最终建立起人人拥有股票的“股东社会”的目的。

     “政府不能解决问题,它本身就是问题”,这是里根的名言。撒切尔夫人不仅重整了英国经济,使之重新回归世界舞台中心,更与对岸的里根总统一起向世人证明:自由市场制度的确仍旧是最不坏的制度。

     这对于面临多重转型的中国改革,没有参考价值?

     六、

     我们重新回到前面格隆的那两个疑问:1、我们真需要国企吗?2、或者说,我们需要那么多国企吗?

     “国企改革”其实从来都是中国经济运行过程中反复的话题,无疑也是最近一年曝光率最高的一个词。

     这很讽刺,因为反复改革,只能说明问题从来就没有真正解决,而且:

     1、国企是资本市场寄予厚望,就指望靠它的改革给经济和资本市场带来突破口的抓手

     2、国企同时又是政府深度参与和掌控经济的抓手

     很明显,一柄剑只有一个剑柄,不可能同时被两个人抓牢在手里——这也注定了国企改革盛名之下,多半难堪重负!

     哲学讨论有两个意思类似的词:屁股决定脑袋,路径依赖。

     当你坐在凳子上的时候,你会觉得哪家国企都重要,哪家都不可或缺。哪怕你是躺着数钱的银行,你也会认为自己是弱势群体。

     如果你试着把屁股从凳子上挪开,做一次客观的旁观,你会发现,于经济体系而言,占用了太多、太多经济资源的大多数国企,不是麻烦解决者(trouble shooter),而是麻烦制造者(trouble maker)。

     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要迈出去的腿,就因为国企这个横亘在面前的庞然大物,又不得不被迫缩回来,然后试图绕路绕过去,很多事情就是在这种退缩中前功尽弃的:因为担心国企破产、职工大面积下岗等压力,我们近期不得不采取了两个很匪夷所思的做法:

     一是重新回到保国企不死(至少绝大多数不死)的老路;

     二是对产能淘汰,各省按比例下指标,而不是全国一盘棋,优胜劣汰;

     这等于宣布去产能的“供给侧”改革基本被放弃。

     说国企绑架了中国经济,并不过分。

     实际上,即使需要,我们也完全不需要那么多国企。国企占比从目前的70%,减低到33.3%的控股比例,丝毫不会影响中国的公有制地位与红色本质。

     很显然,国企是中国经济,乃至中国崛起绕不过的一道坎,一座山,除了跨越,没有其他办法。绥靖与妥协,只会导致我们的诸多改革进入一遍又一遍的轮回循环。

    

     (愚公移山图—徐悲鸿)

     解除了阿喀琉斯之踵,中国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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