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新监管格局下我国银行的业务变迁（《中国银行业》2018.5）
2018/6/18 16:47:08 王剑的角度
本文发表于
《中国银行业》
2018年第5期
编辑：李立群
注：本文完稿于银保监完成合并、资管新规正式出台之前，文中相应内容未作更新
文
王 剑
2018年“两会”通过了国务院机构改革的方案，银监会与保监会合并为银保监会，有些监管职能划至人行。金融监管架构从传统的“一行三会”模式转变为“一委一行两会”，体现出国家层面防范化解重大风险的决心，也体现出金融体系强化以资本约束为核心的审慎监管理念。新的金融监管体系成型后，包括银行业在内的各金融条线的业务方向均将有所调整，原则上，将各自回归业务本源，强调服务实体的能力，有些旧的业务模式将难以为继。站在历史的时间窗口，银行业有必要深刻领会监管的意图和逻辑，杜绝原有业务的弊病，开发符合要求的产吕与服务，以便获取新的盈利增长点。
一、由“查”到“治”的新监管格局
回顾过去的一年，金融监管推动有序、出手有力。2017年，从银监会“三三四十”大整治到一行三会资管新规公开征求意见，各类监管政策陆续推出，全面排查工作效果明显。2018年初，监管新规继续密集出台，后续还将有新规出台，进入针对风险重点整治的新阶段。
本轮金融监管主要目标是去杠杆和弥补监管空白，银行业受影响最大。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我国货币发行量较大，监管放松，金融自由化进程加快，影子银行规模迅速扩张。金融朝混业经营方向发展，这时分业监管的弊端逐渐显现。例如，一只资管产品的发行可能会涉及银行、保险、信托、证券等不同领域，而银监会、保监会、证监会大多关注其职权范围内的部分，所以对资管产品的监管常有空白，导致大量资金通过监管套利。而且各监管机构统计口径不一、数据缺乏共享，很多资金的来源难以穿透、去向难以跟踪，杠杆率悄然上升，诸多风险在金融体系产生并积累，金融结构脆弱性增加，局部风险时有发生。因此，现阶段加强金融监管、防范化解风险很有必要。
自2017年3月起，银监会多文齐发掀起本轮监管风暴。这些文件较全面地覆盖了商业银行经营与管理的各个方面，但细读原文后可以发现，其中大多内容并不是“新”规，只是对原有监管规定的再次梳理与强调。很多文件的规定以前就已颁布，可因为一些原因，这些监管规定并未得到有效地落实与执行，使得银行业逐渐积累了风险隐患。为落实强化监管，银监会付诸行动，对各银行业务进行全面排查，对不合规业务进行整治。
在排查阶段，大部分监管文件都给出“自查—银监现场检查—整改”的安排。首先，要求银行比照规定进行自查自纠，向监管部门提交自查报告；其次，监管部门也会派员进行现场检查；最后，大部分文件还提出全面整改的要求。但是这三个阶段的划分并不绝对严格，自查和现场检查可能会同时进行，假如查出问题也需要随时整改，并不必然有先后关系。经过为期近一年的检查，监管部门已大致掌握行业内业务违规情况和风险水平。银监会数据显示，“三三四十”检查共发现问题约6万个，涉及金额17.65万亿元。
在全面摸底排查取得成效后，银监会继续发力、乘胜追击，于2018年初继续出台一系列新的监管政策，对银信类业务、衍生工具、从业人员行为、股权管理等进行规范和指引，并要求进一步深化整治银行业市场乱象，反映出银监会对银行业正本清源、回归传统业务的高期望和严要求。
二、非标和理财受影响最大
资产管理行业近几年蓬勃发展，但资管业务监管套利空间很大，出现了刚性兑付、多层嵌套、期限错配等问题，是这次银行监管下暴露风险的重灾区。若此前银行一直合规做业务，那么检查并不会对银行造成影响。在本轮监管“铁锤”下，需要调整的是不合规的业务，其中属理财和非标所受影响最大。
1、非标业务料将收缩
非标，全称为非标准化债权资产，大多是表外资产，不在银行间市场和交易所市场直接交易。因此非标产品期限一般较长、流动性较弱，相对来说收益和风险较高。非标产品的典型模式，是将银行表内或表外资金，投放给一个或多层资管通道(SPV)，最终投放到借款人手中。
原有监管制度对非标业务有一定规定，如银监会《关于规范商业银行理财业务投资运作有关问题的通知》(银监发[2013]8号)、央行《关于规范金融机构同业业务的通知》(银发[2014]127号)等，基本监管原则是要求实质重于形式，进行穿透监管，提足资本并控制总量。但实际操作证明，穿透监管难以落实到位。因为非标本质上可以简单理解为“绕道放款”，资金投放渠道多层嵌套，部分SPV不归属于银监部门管辖，从而出现监管空白区域，为诸多违规行为提供了滋生的土壤。非标业务常利用通道的隐匿性，包装如不良资产等来源不明的资金，或出现资金投向无法追踪、资金空转或重复加杠杆等行为，大幅加剧了金融体系的脆弱性。
经粗略测算，截止2017年末，银行表内非标约有12万亿元，表外理财约4.8万亿元，扣除重复计算部分后两者合计的非标余额约15万亿元，占社融总额的比例约9%。由于非标占比不容小觑，而且一直是银行美化监管指标的重要手段，因此本轮监管将非标业务列为整治重点。近期主要涉及非标的监管措施包括：
针对表外非标，资管新规禁止了非标投资中的期限错配。央行等于2017年11月颁布了《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新规对资管产品的非标投资中的期限错配给出明确要求。第十五条规定：“资产管理产品直接或者间接投资于非标准化债权类资产的，非标准化债权类资产的终止日不得晚于封闭式资产管理产品的到期日或者开放式资产管理产品的最近一次开放日”。非标的期限大多为1-3年，其他期限也有设计但占比不多。新规要求意味着投资于非标的资管产品的期限必须长过非标，达到1-3年，这不能满足部分短期资金的投资需求，大大增加了理财产品的销售难度。
针对表内非标，监管部门通过流动性风险等相关指标进行限制。2017年12月银监会颁布《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办法(修订征求意见稿)》，其中新设了流动性匹配率指标，要求达到100%。其计算公式为：流动性匹配率=加权资金来源÷加权资金运用。加权资金来源和运用，是指将不同类别的资金来源(负债)、资金运用(资产)按各自权重加权汇总。从权重设计上能够看出，监管部门鼓励银行回归存贷款业务，对表内非标通常计入的分母之一“其他投资”给予了最高权重，不论期限长短均按100%计量，明显是不予鼓励的态度。
针对资管通道，监管机构从两渠道入手围追拦堵。银行表内外资金投放给SPV后，SPV最终投放给借款人的方式，主要包括信托贷款和委托贷款。信托计划作为非标的一条重要通道，虽然未被明文禁止，但已开始受控。而非标资管业务的另一通道委托贷款，已经被明令杜绝银行使用。2018年1月银监会下发了《商业银行委托贷款管理办法》(银监发[2018]2号)，其中第十条规定，银行不得接受“受托管理的他人资金”发放委托贷款。除上述文件外，监管部门有关负责人还在多个场合提出压缩通道业务的要求。通道的收缩，瓦解了非标赖以成形的SPV环节，非标业务未来将难以为继。
2、理财趋于净值型产品
理财的本质应是“受人之托，代客理财”，投资人把钱“委托”给管理人，管理人利用专业投资管理能力运作资产，以期实现保值增值的目标。管理人收取相应的管理费用，但资产风险未发生转移，实际盈亏仍由投资人承担。因此对于商业银行来说，经营理财业务是不必承担风险的，理应计入表外。但实际情况是市场上的理财产品刚性兑付现象严重，许多银行将类似存款的需要刚兑的表内业务伪装成表外理财，以逃避资本充足率、存款保证金率等监管要求，节约成本，获取更多利润。
看上去刚兑的资管产品保证了投资人的收益，似乎造福了投资者，但实则不然，光鲜的利益下暗藏风险与危机。一是刚性兑付的风险转移到银行，伪装成表外业务后逃离了监管，使银行真实的资本充足率低于监管要求，在极端情况下可能爆发全行业的系统性风险。二是扭曲了风险与收益，刚兑的资管产品类似于定期存款，理财被刚性兑付以后，利率相对低的定期存款和不刚兑的理财产品的市场都被挤压，影响了金融优化资源配置功能的实现，也错误定义了购买理财的投资者的预期回报。三是刚性兑付带来一些期限错配问题，为了准备即将到期理财产品的兑付金额，银行可能通过发行新产品来“拆西墙补东墙”，形成难以补全的资金缺口。对理财的监管，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打破刚兑、正本清源。
银行理财占据着我国资产管理行业的最主要份额，但在目前破嵌套、去错配、去资金池、净值化转型的强监管要求下，增速有所放缓。截至2017年末，全国银行业理财产品存续余额为29.54万亿元，较年初增加0.49万亿元，同比增长1.69%，增速同比下降21.94个百分点。
(数据来源：银行业理财登记托管中心，单位：万亿元)
资管新规明确了资管产品的定位，去杠杆、去嵌套、推动产品向净值管理转型。《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首次确定了刚性兑付的认定标准、惩处措施和有奖举报制度，要求资管产品净值化。净值型理财与公募基金相似，让资管产品的净值每日波动，按照持仓资产的公允价值计算产品净值，投资者在申购、赎回时均按当日净值买卖。这样，投资人才是真正的自负盈亏，承担资产价值变动的风险，资管产品也才能真正回归“代客”理财的本源。
净值化也将带来理财市场大变局。短期来看，由于投资者难以接受从保收益到风险自担的变化，投资者可能会选择将资产重新投放到低风险低收益的存款、大额存单或者货币基金中去，理财产品余额将在短时间内下降。但长期来看，居民资产配置需求长期存在，随着投资者逐步接受净值管理的理财理念后，风险偏好会回升，银行资管在固定收益类投资仍有较强优势，理财产品规模预计将反弹回升。
三、银行未来业务变迁
1、表内业务：回归存贷款业务，考验客户基础
银行监管的目标是对不合规业务检查整改，以便让银行“不忘初心”，充分发挥资金融通的重要功能，优化资源配置的中介作用。监管新规限制了表内业务出表，打击刚性兑付的理财，促进非标转标，为存贷款业务持久稳定发展腾出了空间。
对任何一家银行来说，存贷款业务都是基石，而存贷款业务很大程度依赖于基本户底子。首先，存款方面，各类资管产品虽然短期受监管影响，但长期看仍然前景广阔，存款的储蓄功能长期看仍将被慢慢替代，存款理财化仍是长期趋势，那么结算存款将会日益成为存款的主体。贷款派生存款的过程中，或者企业、个人的日常支付结算过程中，存款都会留存于基本户中。过去某些银行投放同业投资，让最终借款人将资金回存，现在由于同业投资受到监管，这一模式也受限，而信贷投放则很难资金回存。因此，争取企业、个人客户的基本户，成为了银行“拉存款”的主要方式。由于历史原因，我国基本户主要还是分布在大型银行、城商行手中，而大部分股份行由于开办时间较短(尤其是进入某些区域的时间较短)，客户基础薄弱，这也导致它们存款基础明显弱于大型银行和城商行，但也有增长空间。
积累基本户同样是发展信贷业务、支持实体的主要手段。银行在挖掘客户融资需求、并为客户的借款申请进行风险定价的过程中，有必要充分了解客户各类信息，掌握其生产经营情况和发展前景，乃至人格品性等“软信息”，而日常服务是获取这些信息的有效渠道。因此，以信贷为主的资产业务同样依赖于银行的客户基础。因此，从基础客户中去发现、挖掘其他需求，也能找到多元业务的机会，甚至与发展资金业务等也不矛盾。
获取基本户的方式，很难讨巧，也不太存在什么只有少数银行掌握的独门绝技，只能通过长期精耕细作，用优质的产品与服务，满足客户需求，解决客户难题，改善客户体验，增加客户粘性，从而使其基本户长期留存于本行。过去几年，由于资金业务、同业业务等业务高速发展，某些银行忽视了基础服务和基本户积累，目前便暴露出存款客户底子薄弱的问题。因此，银行应当更加重视基本户积累，将客户基础建设视为立行之本，加大资源与考核的倾斜，加大优质产品、服务、科技手段的研发，切实提高客户服务水准，以便获取长期效益。
2、表外业务：回归真正资产管理，考验多方能力
新监管格局下，理财逐步打破刚兑，银行被鼓励设立独立的子公司开展资产管理业务，彻底分离自营及代客，理财产品运作更加独立化，回归“受人之托，代客理财”的本质属性。而目前已有银行开始试发符合资管新规要求的净值型理财产品。长期看，资管业务仍然前景广阔，不可忽视。
以前，很多理财产品依附于总行运作，同时也帮总行实现资产出表，缺乏独立性，相关能力也不成熟。从资管行业的本质上看，至少需要投行、投研、销售三个业务子板块。投行是指从各类客户中挖掘融资需求，创设可供投资的标的，比如证券、非标等，其本质是满足他们的融资需求。销售是指挖掘客户的投资需求，将合适的产品推销给合适的客户。联结投行、销售两者的便是资管的核心，投研，包括宏观经济与投资策略分析、大类资产配置、具体标的选择与时机选择等具体工作。
三个业务子板块共同构成了完整的资管业务链条，但不是所有银行都完全具备全部能力，有些银行投资客户多，有些银行融资客户多，有些银行有成熟的投研团队，有些则没有。各银行可结合自身的实际禀赋，选择侧重点，比如有明显短板的，可以有针对性地弥补，也可以对外寻求合作商进行互补(比如委外投资等)。拥有较好禀赋的，可重点开发客户需求，同时投研能力也应重点发展。对于大部分禀赋条件一般的银行，可能短期内发展投研能力是惟一出路。
资管新规要求，过渡期后，具有证券基金托管业务资质的商业银行设立具有子公司开展资管业务，可以预见未来多家商业银行都将建立自己的资管子公司。这与公募基金公司运作方式相似，银行资管子公司的投研能力将面临重大考验。但相比之下，商业银行资管团队会倾向于低风险的固定收益类投资。在理财产品净值化背景下，拥有强大投资研究能力的资管子公司的产品净值抢眼，会受到广大投资者进行追捧。因此，未来银行表外业务将更考验公司的投研团队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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