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溟:古书业的那些老先生们
2023/4/9 古籍

在我的印象中,有几位高寿的古书业者,他们阅历之丰富、心态之平和达观,是我等很难达到的境界。李新乾先生,生于1924年,河北冀县人。我最早认识的古籍版本专家就是李先生,那时李先生是文物局返聘的专家,不定期会到北京艺术博物馆审核我们整理的古籍善本。先生面容慈祥,用浓重的冀县口音耐心地给我们做讲解,休息的时候就给我们讲一些以前的掌故。
李先生的掌柜是雒竹筠,本是在沈阳开书店,九一八事变后入关到了北京,在隆福寺开了一家“修绠堂”书店。雒先生经营之余对元明艺文志多有留意,但最终未能成书,李先生多年皓首穷经,最终完成了《元史艺文志辑本》,了却了雒先生的遗愿。
在北京搞古籍的老人不少都是河北冀县人,就是同乡帮衬,从学徒开始,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孙殿起也是冀县人。学徒是从每天用鸡毛掸子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尘开始的,在清理中就会把头一天师傅讲的有关知识默诵一边。一般的规矩是三年出徒,不然就一辈子当伙计,当年孙殿起就是整三年,就自己在琉璃厂用床板支摊卖书,后受到学者、藏书家伦明赏识,共同创办了通学斋,在与众多学者交往中,不断增长学识,最终完成了一部《贩书偶记》。

我在文物局的时候经常能见到吴希贤先生,吴先生生于1911年,也是冀县人。吴先生总是见人乐呵呵的,性格爽朗、豁达。对于文革期间对文物古籍的破坏,先生痛心疾首,告诉我,当时还是文物处,组织了他们几位专家,跟着红卫兵,尽量保护古籍不要被毁坏,古籍都暂放在孔庙大殿里。
我们出去鉴定的时候,虽然已经是八十多岁高龄了,但是走路还是健步如飞。我曾经请教先生长寿的经验,先生略带神秘地告诉我:“吃素。”
2001年我到嘉德公司后,10月的一天下午,到先生家请教一些问题,那天下午我发现先生语调开始柔缓,神情有些飘忽,即告辞了,路上就给文物局打电话,我觉得先生有些不对劲了。不想第二天即得到消息,先生当晚仙逝了。
比吴先生小一岁的魏广洲先生,住在东琉璃厂一个西厢房,我去过多次,喜欢听先生讲以前的掌故。魏先生的房子很拥挤,屋子中间放着一个炉子,上面一个小奶锅,里面炖着红烧肉,先生告诉我,长寿的秘诀是“吃肉!”
跟先生熟了以后,偶尔对我的拍卖行业有些不屑,想当初山东聊城海源阁藏书散出,有一船来到通州,先生手握金条,跳到船头,高喊:“我全要了!”那种气魄和神态,虽然先生已是九十多岁高龄,依然能从话语中领略。
胡介眉先生是我国碑帖鉴定的泰斗,瀚海拍卖公司总经理秦公先生就是其弟子。
有一次,胡先生在女婿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们的拍卖现场,我当时就觉得先生这次肯定发现重要的碑帖了,但是有不敢太唐突直接问,就专门安排工作人员陪同,把先生索要的拍品号码全记下来,并注意先生的神态,是否有看到哪件拍品的时候流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此后连续三天预展,先生每天必到,直接开列清单索书。事后,我将所有号码全部梳理,打算找出交叉点,但,毫无头绪!
拍卖后,在结算中心,遇见胡先生的女婿,他兴奋地告诉我,“底价成交!老爷子出价是十倍底价。”
胡老厉害!
天津古籍书店有位老先生是呼智生,每次见到的时候都是面色红润,先生说每天都要喝一小杯二锅头酒,一年四季雷打不动都要吃西红柿。
呼先生解放初的时候去大连买书,在招待所住下后,马上给卖家联系,卖家要求涨价,先生同意了,次日,卖家又要涨价,一连数次,先生意识到有人先来一步了,我们这是在互相抬价。先生不再跟价了,马上叫同事到周围的招待所打听是否有外地人。
很快就查出来了,北京中国书店来人了!
两家坐下来共同完成了这次收购。

苏州的江澄波先生,是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是苏州的古书业世家,祖父江杏溪创建了“文学山房”,专营古籍旧书,张元济、顾颉刚、章太炎、郑振铎等文人学者经常光顾。
江先生退休多年后,又重新竖起了“文学山房”的牌子,吸引了全国各地收藏、经营古籍的人们前来报到。
江先生浓重的吴侬方言,我几乎只能勉强听懂一半,但每次出差苏州,都要去江先生处。
一位苏州的从业者告诉我,别看先生岁数大了,不出门,“我们苏州搞书的,没人能比的过老先生。”
中国古籍蕴含的文化的博大精深,也让古书从业者领悟了修身、齐家、养性的至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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