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志:我所了解的许崇智
2023/4/12 古籍

1926年,许崇智(左一)、居正(右一)与日本人士合影
一
据我所知,国民党西山派会议派的中央委员,到了居正、邹鲁在台湾相継死去以后;似乎只有许崇智(在香港)、傅汝霖(在巴西)二人还在世了。我同许崇智在抗日战争以前,在上海宴会上见过两三次。19494到1955年,我在香港从事所谓的"第三条路线"活动,许崇智也曾一度热心于此种活动,因此,许同我有三次相当长的时间锬话。由于许是西山会议派要角之一,加上在香港他同我曾有交往关系,我知道他的一些事实,特写此篇。
许崇智是广东人,他叔父许应骙在淸末任福建巡抚等职。广州的"髙第街",卽以许家大宅而闻名。淸未,派靑年人出洋学文学武,二品以上官员可以保一个子弟出去。许崇智父母早死,由许应骙保他赴日本,学军事,毕业于士官学校。他回国到福建任军官,以叔父的庇荫,提升得待别快,带兵不久即做协统。少年得志,福建人当时以贵公子称之。
辛亥革命福建光复时,许崇智在统制孙道仁之下出力甚多。1913年7月,方声涛、林虎、李烈钧等在江西湖口宣布独立,通电讨袁世凯。许崇智在福州会同刘通、黄光弼等谋协孙道仁加入讨袁,通电响应。等到他们部署刚刚就绪,将率军取道闽江上游入江西,而湖口军事已高失败。
许不得已,只得遁去,孙道仁电袁世凯请罪。讨袁失败,许追随中山先生亡命日本,参加中华革命党。护法之役以后,许在福建、广东两省,率领一支拥护孙中山先生的军队。他不象其他军人,对于中山先生的命令,是很服从的。陈炯明背叛了中山先生,许任粤军总司令,在国民党中是一个实力派。许军在福建漳州时,蒋介石是他部下的参谋长。后来蒋介石任黄埔军军校校长时,还兼着粤军总部的参谋长。
1925年7月1日,广州成立国民政府,那时胡汉民是代理大元帅,似乎国府一职应由胡担任。拥护革命三大政策最力的廖仲恺先生认为胡太右,不如汪精卫有朝气,主张汪做主席。许崇智对胡,尤其是胡的家属胡毅生等人包税包捐的行为,平日不满,也拥汪而抑胡。由于廖先生在党内的发言权,以及许的实力派地位,胡汉民只得任国府委员兼外交部部长。因为这件事,胡对许十分怀恨。胡曾对我们说,他生平有两个政敌,一个是陈炯明,一个是许崇智。1928年秋,国民党人在香港迎接胡汉民由欧洲回国,许也到船上相迎。胡只同他勉强拉一拉手,一句话不谈,弄得许颇难堪。
二
1925年8月20日,廖仲恺先生在广州被反动派暗杀身死。当时国民党中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召紧急联席会议,指定汪精卫、蒋介石、许崇智组成特别委员会,处理廖被刺案。25日,拘捕胡汉民及梁鸿楷等人,解除梁军武装。广州市长伍朝枢等人逃赴香港。到了9月20日,蒋介石同汪精卫密谋成熟,国民政府下令说许崇智勾结反动军人某乱,解除许的军职,并立即逐出广东省。
据我后来了解,因廖案关系,汪精卫同蒋介石结合甚深,互相利用:蒋介石帮汪精卫把胡汉民去掉(因胡派分子是刺廖的主谋者),汪精卫则帮助蒋介石把许崇智去掉;因为汪精卫国府主席又兼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汪不同意,蒋个人那时是不能逐许的。蒋介石逐许的手段甚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派人把许宅包围,解除许的卫兵的武装。蒋在电话中对许说:"现在广东空气,对总司令(指许)非常不利,不如请你短时期离开一下,等到我们把事情弄妥当了,以后一定再请你回来主持军事。"在打电话的同时,蒋派的使者立即将预备好的离粤的船票、路费,并有蒋给许的一封亲笔长信,一并交许。在武装监视之下,许不得不被逐而出走了。蒋介石虽是许的部下,伹一向对许不满意,也看不起许的为人。因为许生活十分浪漫,除中山先生生前,他颇服从以外,没有什么作为。蒋是一个大野心分子,要想脱颖而出,不去掉许是不行的。
三
许被逐到上海后,同邹鲁、谢持、居正等人积极策动召开西山会议,使国民党走背叛三大政策的反革命道路。由于蒋介石有亲笔信给许,将来仍拥护他主军,许仍存幻想,乃不列名西山会,只躲在背后成为一个有力的支待者。居正同许在上海交往最密,居、许两人也都同日本人来往。居主持《江南晚报》,是西山派行动方面中心人物。许当然不甘寂寞,总想找机会重抓兵权,在政治上再度翻身。
1927年7月,武汉的汪精卫、唐生智,也继上海的“四一二"之后,决议同共产党分裂。如前所述,汪精卫在广州被推为国府主席,许曾予以支持;以此关系,西山派看到汪精卫自己把假左派的面具去掉,政治上已经一致,乃推许崇智赴长江上游同汪见面,以便大家合作。汪为了对付蒋介石和胡汉民,当时汪、许间一拍即合,于是产生了一个宁方、汉方,以及西山派泸方三方合作的国民党中央特别委员会。可是等到特别委员会的形势已成,宁方将计就计,在三方会议上主张由西山派的邹鲁、谢持等在中央党部多负些责任。汪派人在会上碍于面子,不便反对,知道上了大当。汪是一个最善变之人,不肯吃亏,于是迅即翻脸,攻击特别委员会违反党章,是不合法的。他重回武汉,改立武汉政治分会。以后汪又去广州,把李济深骗离广州,汪陪李一同北上,以便于张发奎、黄琪翔在广州起事,夺取桂系地盘。武汉的唐生智被桂系的西征军打败,张、黄广州之变也失败,汪只得在暗中通过宋子文又同蒋介石合作,恢复第二届的党统,打倒南京的特别委员会。蒋在此机会下,由下野而复出主军问政。特别委员会垮台,西山派的邹、谢等又回到上海老巢,许崇智同汪精卫之间,当初留下的一点友情,从此以后也就消灭了。后来许崇暂对胡颇有歉意,提到汪就骂。知道他们这段史实的人,是不难理解许的心情的。
四
蒋介石是阴谋能手,当初逐许崇智的时候,蒋写的那封亲笔长信,中间有许多情感之词,力说事非得已,将来仍愿拥许。后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蒋已大权在握,想起在许手中的那封信,未免大大地后悔。国民党所谓元老吴稚晖、张静江等人,看出蒋的真意,在蒋、许之间拉拢,由蒋又送了一笔大钱铪许(许一到穷时,就向蒋吿苦,蒋也就送钱),同时由许把当年的原信返回。不料原信回到蒋手,发觉每一张信纸的四角都有图钉的痕迹,显然是许把信照了相。原信虽退回,但仍把"把柄"抓一点在手。当时我们听了这个故事,都说许这个人未免太无聊。后来我们慢慢知道许才其正了解蒋的流氓根性,故意叫蒋哓得他手中仍有信的照相稿,以便于金钱上再敲竹杠。
许崇智在上海的生活,前后娶了几个姨太太,平日狂嫖滥赌,在家打麻将,出外赌"跑狗"或"回力球。可笑的是在回力球场,他常常瞎吹他用的是兵家什么大包围的方法,一定能赢,结果十之八九输得一败涂地。大家背后都以"许老总"的兵法——靠不住作为笑谈。
1931年广州的国民党非常会议,许崇智派代表参加。粤方筹划出兵讨蒋,许派的代表力说许在福建如何如何有办法,可以发动多少万民兵,作为讨蒋军事上侧面的大助。古应芬、汪精卫、孙科等都深刻了解许之为人,明知道他的话不见得可信,但彼此毕竟是老朋友,叫当时粤方国民政府财政部长邓召荫拨给许几十万元,敷衍他的要求。后来人人都说许拿了钱连一文都没有用在福建真搞什么军队。钱一到他手,不久就花天酒地地挥霍光了。
五
在抗日期间,许崇智住在香港。日本占领香港,驻港总督是矶谷,此人同许是士官学校同学。据说许利用这种关系,大做生意,很赚了些钱,生活十分阔绰。对于中山先生在澳门以及中山县翠亨乡的家属,许不时加以照顾。他虽然同日本人来往,但没有下海做汉奸。
抗日战争结束以后,许发了一笔为数可观的"汉奸财",内容値得一谈。广东顺德县有一个大镇,叫做巿桥。市桥有一个土皇帝,名叫李朗溪。此人勾结历任宫府,包税走私,贩卖赛品,是一个大土豪而无恶不作作人。在广东未陷落前,李朗溪十分有钱;到了蹈落后,李勾桔日本,更发了大财。抗战胜利,李被捕,好象由广东法院判他无斯徒刑。也不知谁向李家献策,李家人找到许崇智,先送他―笔相当大数目的钱,请许亲到南京,见一见蒋介石卖一个老面子,设法把李朗溪释放;事如成功,答应还送许一笔更大的款子。许接受了李家的条件,特亲去南京,住在司法院长居正家里,进行此事。蒋得到许入京的消息,知道他此来必有一种目的,请他吃饭,饭后问他来意如何。许就老着面皮,吿诉李家托他的事实。听说许说得很坦白,要求蒋帮他一帮。此事在独裁的蒋不过举手之劳,在许则可得巨款,又够他吃用多少年。蒋听了也给他面子,允为照办。乃由司法方面把李案移京办理,面子上加以审讯一下,竟把这个多年无恶不作的大坏蛋释放,使他逍遥法外了。照广东当地人的说法,李朗溪罪恶之大,应该被枪毙几次都不算多。这就是过去中国旧社会所谓"钱能通神"的一个最好说明。
六
我过去是一脑子资产阶极政治思想,又看不淸屮国的大局,在1948年冬从上海跑去香港,犯了政治上大错误。1951年—、二月间,张发奎有一天同我谈,许汝为(许的号)打几次电话给他,也热心起来搞"第三条路线"活动了。第二天张同我去许宅,想同许谈谈。在说了一些闲话之后,许拿出一份草拟好的什么同盟组织的初稿,同盟的主席可以指定或撤销各部各委员会的负责人,完全是首领制,毫无民主精祌。当时一般围绕着许企图攀龙附凤的人,都说"许老总"出来领导,大家还有什么话说呢。捧得许有飘飘然欲仙之慨。许对人就说当年中山先生在护法之役后,组织大元帅府,如何如何,言外之意,他以"第三条路钱"的大元帅自居了。张发奎同我看了此组织草稿,都一声不响。最后,许又特别用广东话同张说(许以为我是外江佬,其实我完全懂广东话),他已写信给台湾的吴礼卿(吴忠信),叫吴代表蒋介石到香港谈谈,最好蒋能谅解香港的"第三条路线"活动,因为前提上大家都是"反共的", 不妨珠途同归。又说,他希望吴最好能带一笔钱来,因为现在流落落香港的穷朋友太多了,都渴望救济救济云云。我同张离开许宅后,我对张说:"许老总真是老狗玩不出新把戏,现在还想来这一套,未免太可笑了。"张回答我说:"不必认真,他姓他的许,你姓你的周, 我姓我的张,我们知道他的作风就是了。"不久我同靑年党出身的—个分子谈天,吿诉他张发奎同我访许的经过,我也坦白地说出我对许的批评的话。不料此人把我的话大事宣传,可能还加油加醋,因此许对我颇感头痛。那时许遇到有关的人就问:"周一志这几天又骂我没有?"粱寒操后来因为不能去南洋某地做华桥学校校长(香港政府知道梁政冶色彩太浓,不予签证),也有一度短短时间搞"第三条路线"活动,许竭力拉拢他,想收为己用。过些时粱对我说,"许老总"要到元朗乡间来看我。我体会到梁意,很想我对许的态度和缓一点。我想了一想,乃回答梁:不敢当,还是我去看他吧。于是我特别约了陈孚木一道,第二次去许宅。见面后,我开门见山地对许说:"我当初也曾是你们西山派的一个小卒,大家无仇无怨,我前些吋对你有一句批评的话,未免太过火了,我愿意向你道歉。不过你老人家对向华(张发奎的号)说的那一段话,内容实在大有问题,希望你以后多同寒操谈谈。"大家闲谈了一阵就分手了 。1954年,李宗仁想组织国民党复兴同志会,在美国写信嘱陈孚木、程思远同我三个人代表他找许,想一同发起此事。另外李也有信给张发奎,于是陈、张、程同我一共四人又去许宅商谈。许的表示,—定要在发起人中挂头一块招裨,否则他不干。我们深知李宗仁也非挂头牌不可,于是又成僵局,谈不拢了。
在搞"第三条路钱"中,许闹的笑话最多。比方说,他到处拜客,表示谦恭下士。过五月端阳节,他送礼又拜节。人们当他面常说"许老总是蒋介石的上司,以你的资格来领导新运动,我们一定服从。许一听谁对他说这一类话,回家后即对人大谈谁已成他的部下了。他自己骗自己,还想骗人,情形颇为可笑。许的堂兄弟许龄君(?),听说当时凡是谁反对许做章程草案上有大权的主席,就找此人质问:"你为什么反对我的哥哥"登位'?"这"登位"两个字,用得太可笑了。我把这一点事写出来,使大家可以"举一反三",推想到海外的所谓"第三条路栈"运动中的头面人物是怎样的人,同时也可以推想到这个反动的运动是如何的乱七八糟了。
本文选自《文史资料选辑》第13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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