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雨:乡村的礼物交换与人情往来研究——基于对河南长葛T村的调查
2023/4/15 古籍

    

    扎根在土地的广大农民们,他们的行动被土地所束缚,但是土地束缚住的不仅仅是人口的流动,还有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人情”。常言道:礼尚才能往来,就T村乃至其他周边地区来说,街坊邻里、亲戚朋友之间的亲情往来中,礼物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什么时候送、送什么、怎么送,都是有着诸多规矩。那么这种经久不衰的“礼物文化”又代表着怎样的人际关系秩序,我想这都是值得研究的。

     T村隶属于长葛市,位于河南正中,也是在整个中国的中部地区,笔者以其为例论述“礼物文化”,并非是说这一个小小的村落就能代表着全国各地,但是这个中部地区的小村落里所遇到的各种情况,在全国各地都是有迹可循的。这种根出同源的共通性,也让笔者的调查显得更有意义。

     亲情的维持

     逢年过节,总是少不了走亲访友,即使拜访,总不能空手而去,做一个白吃白喝的人,这个时候就是礼物发挥作用的时候了。相信不少人都有过小时候被父母带着,去商店给亲戚朋友家挑选礼物,结果只选自己喜欢吃的,希望能借此机会大饱口福。在T村,一个大家族的人平日里的走动并不算频繁,往往都是要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才会出发,为的是一个“出师有名”。

     例如最经典也最特殊的春节,早些年的日子过得困难,过年走亲戚往往是带一些自己家的农产品和自己做的馒头包子等,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能带一点水果。准备好东西之后,便开始挨个亲戚家地拜访,初一去谁家,初二又是谁家,这些等等都是有着定数的。在笔者的家乡,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姨家的亲戚和舅舅家的亲戚都会聚集在姥姥家;初六则是姐姐或者兄长看望弟弟妹妹的日子,笔者的母亲在家中排行最小,因此往往是舅舅们来笔者家中探访;初九则是庙会的日子。借着这个由头,一般是母亲那边的亲戚都会在这天来家中做客。至于为什么形成这样的规矩,年少的我也不甚理解,家中长辈也只是说年年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不过那年月,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只是一味地出门送礼是难以承受的,于是便有了礼物的交换。一般走亲戚的时候拿主家的回礼是不被接受的。但为了实现礼物的交换,往往会定下日子,主家回头会在某个日子再来拜访客人,带来的同样是自家的一些东西。如此礼尚往来,在这种礼物的交换中,平常许久不见的亲人们也就慢慢熟络起来,变淡的亲情也就算维系住了。毕竟“走亲戚”,多走动了才算是亲戚嘛。再者,既然拜访,总是要坐下来吃顿饭,午后再围坐在一起,大人们侃侃大山、搓搓麻将,孩子们则结伴玩耍。长久以来,亲戚之间你来我往,在彼此之间礼物的交换中,平日里感到陌生的亲情也就渐渐熟络起来了。

     在所有的礼物分类中,最特殊的大概是压岁钱了。在T村的年俗里,长辈们总是会提前准备稍稍大额的钞票,一般都是五块十块,然后塞到红包里送给每一个前来拜年的孩子,也有为了省事直接给钱而放弃红包的。一般数目也都恰好合适,可以让孩子们奢侈一次,又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这压岁钱数目倒也不多,但总是寄托着长辈们的美好期待。在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年代,钱不多但总是不可缺少的。不过这讨彩头的压岁钱也是有着许多的规矩在里面的,譬如必须长辈给晚辈(晚辈给长辈的一般称有能力的子女给老人的孝敬礼),又或是不来的不给、结婚了不给、工作了不给等等。

     另外,这种压岁钱的赠送方式,在现在看来倒是十分符合马林诺夫斯基所提出的在礼物交换中的“互惠模式”,乃至于很多礼物的赠送都适用其模式。笔者在调查中发现,无论是实物的赠礼,又或者是发压岁钱等形式,在受赠者和赠送者之间总是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譬如今日给人家送了三斤馒头和五斤豆油,那么明日你来时所带的回礼也不会少于这个数;又或者发压岁钱一般,别人家给自己孩子发了多少压岁钱,那么给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同等数目,所以过年时家中孩子少的总是会感叹要亏一些钱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纯粹人情的淡漠

     社会总是要向前发展的,哪怕是T村这个小村落也不例外,当受到现代市场经济的冲击,原有的乡土社会格局崩塌,人情往来也就染上了各种世俗的颜色。以前村子里各种各样的人情往来,大多是受到本能的亲情的驱动,比如时常去姊妹家中做客,或是带着孩子回娘家看望母亲,又或者提一点礼品见见旧时的好友,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然而这种人情往来终究是在年轻一辈人之中发生了断层,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了村子到城市里寻找机会,年轻人一辈之间社交匮乏,即便是亲近的堂兄弟、表兄妹之间也是少有来往,偶然的走亲访友也都变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拜访别人总是要带上好的礼品,带着明显的目的而去。也难怪有人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明明是为了巩固感情而进行的走访活动,现在却变成了求人办事的门路,平日里形同陌路,一到遇上了事情便又亲切地说起了家长里短,倒是怪哉。

     最为显著的变化当属彩礼了,作为千百年来一直广泛流传并且到今日屡禁不止的一种礼物形式,不得不说是这个小村子里最大的异端了。旧时彩礼也称聘礼,算作娶了人家女儿的聘金,更像是一种约定,表示“定下了这门亲事”;同时也反映着婆家希望女儿嫁过去能够过得好日子,代表着男方的承诺。总之必然是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习俗就演变成了一种陋习,成了大家互相攀比的对象。T村村民在这些地方总是十分重视自己的面子,若是彩礼不够了数目,那就算是折了自己的面子,那么这么亲事十有八九就不会太顺利了,以至于因为所谓“面子”问题而棒打鸳鸯的事情也不算少见。

     同彩礼一样攀比成风的,还有走亲戚时带着的各种礼品。旧时物资匮乏,大家送礼无非就是一些自家做的吃食,那个时候亲朋好友之间的礼物交换是纯粹的,只是想着让别人也能吃些好的。现在却变成了,如若带来的东西质量不好,数量不够,价格不高,不仅仅是受访者会嫌弃这是“穷亲戚”,接待词大概是“欸,来了啊”,让旁人看去了也得指点一番。若是拜访者送了一些奢侈的礼品,就会博得主人家极大的好感,这个时候的接待词就变成了热情的“欸,来就来了,带什子礼物”。但这些东西又不是说当真价值不菲,无非就是凸出来一个面子问题,总觉得拜访别人送了一般的东西,就会使颜面无光。

     而在了解礼物的深层含义之后可以发现,最终是由礼物的物质方面承载着由交换所衍生的各种事物:地位、名誉、权力、当然还有财富。并且越是脱离血缘等原生关系,这种特征就越明显。亲朋好友之间的礼物交换仍然是大致遵循着互惠原则,时常发生的攀比也无关痛痒,并不算是值得大书特书。而脱离了家庭和朋友这个圈子之后,礼物交换就会是依据社会地位的阶梯单向流动,一般是不会期待着受礼者的回馈的,但他仍然会因为自己的社会地位而保持优越。

     村里的老人回忆,21世纪初计划生育政策的推行,T村也是上行下效,严格审查村子里出现的“超生问题”。但是在这件事情中,村主任发挥极大的作用,是否向上级上报超生只在其一念之间。那个时候的避孕知识又不算普及,村子里谁家生了“二孩”都是司空见惯,只要赶忙提着好礼去拜访村主任,低声下气地祈求对方能够帮忙,一般都无甚大事。不得不感叹当时村镇法制建设的匮乏,连这种“走门路”的行贿之事都是司空见惯。送礼送的不是单纯的礼物,也是面子,是向村主任表达对其的尊重,将自己的地位摆的很低,似乎是要全部都仰仗着对方的仁慈了,因此超生的问题也就在这份人情中解决了。笔者调查中也曾听说某户人家实在过得拮据,连这一份“人情礼”都拿不出,那村主任也就“铁面无私”地不顾乡里之情给计生办上报了去,虽不至于闹出人命来,后果也不甚美妙。

     结语

     因为流动过程中没有中间的一般等价物,所以礼物的交换本身就不算是等价交换。在赠、收、受这种“礼尚往来”的过程中, 就有了交换行为, 所以产生了人伦, 产生了人情和面子。这样的规律在T村也可见一斑,在礼物流动之初它就已经被打上了各种人情和面子的标签,也许只能在真正血浓于水的亲情之中,这种礼物的交换才能算作是最纯粹的你来我往维系亲情的纽带,而在除此之外的任何使用情境中,礼物的含义都是复杂多变的。中国向来都是一个重礼的国家,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讲求一个伦理和人情,礼物的流动不仅仅是劳动人民自己的处世智慧,也是一种非凡的文化符号。

     作者简介,田正雨,2004年生,河南省许昌市长葛市人,信阳师范学院法学与社会学学院2021级社会学班本科生,信阳师范学院民俗学社社员。目前已读过《娱乐至死》《乌合之众》《乡土中国》《圆圈正义》《礼物的流动》等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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