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新:晚清国人眼中的大英博物院“读书堂”
2023/4/23 古籍

     大英图书馆在1973年独立之前,一直是大英博物院的一部分。早在19世纪70年代,在中国出版的传教士报刊就对大英博物院图书馆有所报道,让国人略窥英国灿烂、先进的现代图书馆文明。而随着国门的被迫打开,国人中的一小部分借着这样那样的机会也走出国门,实地探访了当地的图书馆。

     一、梅辉立的《英京书籍博物院论》

     在19世纪的中国,图书馆是一个绝对的新鲜事物。如果要知晓西方的图书馆制度,大体有两种方式:一是国内报刊发表文章予以介绍;二是国人走出国门,实地踏勘国外图书馆。

     就前者而言,其中较为全面的一篇文章是《中西闻见录》发表的《英京书籍博物院论》(刊于1874年第21期),作者为映堂居士,即梅辉立(1831—1878),英文名“William F. Mayers”,系英国驻中国使馆的汉文正使。“英京书籍博物院”即位于英国首都伦敦的大英博物院(含图书馆)。原文有句读,笔者在此基础上加以现代标点,全文如下:

     英京书籍博物院论

     泰西各国京都大城均有藏书及万物之院,以便详考者易于观览。其周备整足,以各国论之,未有过于英国之书籍博物院者。此院也,创于乾隆二十六年。英国秉政大臣拨款数十万两,置买书籍图画,以及物产各类,耑设巍峨堂所贮之,以助博物之学。嗣后尝有增益四方古迹,金石山川鸟兽,大至犀象,小及雀鼠,无不去质存革,装以绵绪,使其立卧宛然如生。一堂之中,万物俱备,不特便于观览,实于格物致知之学确有所助焉。迨因所蓄太多,而旧堂不足以藏之,乃于道光三年另建一堂,鸠工起造,经之营之,道光二十七年始告成。复因所藏书籍日见其多,新堂仍不敷用,又于咸丰四年在堂之院中筑一大厦,名曰读书堂。此堂也,高九丈有余,径十三丈。其屋顶如弓,式如釜形,不覆瓦,皆嵌以玻璃,是虽既高且大,而皎洁光明,绝不幽暗。其广可容三百人在内读书,人各有一桌一椅,桌各有一笔一砚,其桌长大四尺。无论何人欲入此堂读书,均不禁止。惟向本处绅士所领凭据,开明某人姓名住址,及公正可靠字样,送于堂之领事者,换给执照,一面注明姓名,准其入堂看书,执照用至六个月更换一次。若欲观诵某书,则有纸一小方注明某书某号,付与值堂之人,以便持取,片时即可捡来。至所藏书籍,不仅英国著作,实古今各国撰述丛集于此,总计共有一百数十万卷。每年增益者,亦不下数千卷。国史、文学、经济、杂家,无不全备目录。写本一千余卷,最古者则自中国唐代时。英国原写本多种至今犹存,此外历年以来各书,不惜重资,随时购买。惟英国当今各书肆刊刻之书,每种按例必将二分送院藏存,已备考查。院中用款每年约费洋银三十万余两,均在国帑内拨出。有总管大吏一员专司其事,又分隶院内事务者大小数十余员,用役者三百余人,巍巍乎洵一大观也。窃以人心聪明本出于生成,而经济学问则得于讲求。夫孔子不云乎,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然则人之学问,苟非好古求之,何所增益。是以国家不惜巨款建此高堂大厦,购求经史典籍、珍禽奇兽、天下万物,以扩充人之耳目之所不能及、思虑之所不能到者。且犹岁费数十万银,以济所用之需。任人入堂读书,使其多见多闻,实于教育人材之法尽善尽美。且泰西本多好学之士,再入此院博览群书,详察万物,其后致知格物之学始有厚望者焉。

    

    大英博物院阅览室穹顶

     按邹振环先生所说,“中国古代图书馆主要属于官方和私家的藏书楼性质, 藏书楼的目的是在保存典籍,仅供皇家御用和少数学者或藏主家族有关熟人从事整理、校勘、编目、抄写与刻印的服务, 藏书楼绝大多数不向社会群众开放流通。”(邹振环《晚清中国人对西方近代图书馆的考察和认识》)也可以说,现代图书馆的性质是所藏图书可以向广大公众开放,读者可以在馆观看或者借阅回家,这是我们以往传统藏书楼所不具备的功能。

     在《英京书籍博物院论》这篇不足千字的文章中,梅辉立首先介绍了包含图书馆在内的大英博物院的创办起因、历史和沿革,其次提到了读书堂及其图书借阅制度,最后谈及博物院乃至图书馆的功能在于格物致知,增人学问,教育人材。

    

     这里重点说一下读书堂,即英国人所称的“Reading Room”,也就是大家传为神话的马克思为写《资本论》踏出脚印的地方。在很长时间内,读书堂一直是大英图书馆的重要组成部门和标志性阅读空间,而1973年它整体搬迁之后,这里也就是成了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

     在文中,梅辉立首先介绍了这个“既高且大”的读书堂的场景和容纳规模,“皎洁光明,决不幽暗”的空间是我们习惯于幽暗藏书楼的国人所不能想象的。封建统治阶级的惯常思维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形象地说,阳光的照射能让我们走出黑暗,面向光明;对知识的汲取,能让我们走出愚昧,面向智慧。梅辉立在提到“无论何人欲入此堂读书,均不禁止”之后就介绍读书堂的借阅制度。要阅览图书,首先得办借书证也就是他说的“凭照”,然后把要借阅的书籍写下交给图书馆员,很快就会送来。

    

     张俭峰 拍摄

     二、“走向世界丛书”中的国人著述

     而早在19世纪60年代,中国人就已经到过大英博物院,见识了这个“高大上”的读书堂。

     1866年,张德彝作为同文馆学生三人之一,随受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派遣的斌椿第一次游历欧洲各国。张德彝到英国伦敦的第三天,也就是同治五年四月初四日(1866年5月17日),就应邀参观了大英博物院,首先是被称为“集书库”的图书馆。他在《航海述奇》中提到:

     至集书库,内悉载天下书籍,共八十余万卷,亦有满、汉、回、番各书。当中玻璃照棚,下有桌椅,国人皆可入内观看,亦可抄录。

     “国人皆入内观看,亦可抄录”,这是平等制度在图书馆方面的最好反映,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两年以后,他第二次到访英国,此次是作为办理中外交涉事务大臣志刚的译员。1868年12月30日(同治七年十一月十七日),他第二次到访了大英博物院图书馆,但不再称之为“集书院”,而是“卜立地书院”。“卜立地”即“British”的中文音译。“书院”即“图书馆”之意。他在《欧美环游记》中提到:

     见中建大堂,高数丈,四壁存书以万万计,而中华、日本书籍尤多,外有发逆伪军师告示一纸。堂后小屋鳞比,为诸生肄业之所,看毕辞回。

    

    大英博物院中央庭院的东南角

     除了大堂可以看书,学者还有专门的小房间静心阅览和写作。而在1868年这一年的年初,王韬应英国传教士、著名学者理雅各之邀,到英国帮助他翻译四书五经,也见识了这个读书堂,他在《漫游随录》中提到:

     其前为广堂,排列几椅,可坐数百人,几上笔墨俱备,四面环以铁拦。男女观书者,日有百数十人,晨入暮归,书任检读,惟不令携去。

     更让王韬惊奇的是,女性也可以登堂入室来看书,想想我们的“天一阁”和那些严格排除在外的女性。李圭在光绪二年(1876年)九月廿四日抵英国,曾到“百利替施博物院”参观。他在《环游地球新录》中提到:

     旁有圆楼,径可十五丈,坐三四百人。国中士子及他国游学之士,领有凭照者,得进内观览。

     光绪三年二月初九日((1877年3月23日),中国第一任驻外公使也是第一任驻英公使、副部长级的郭嵩焘应邀访问“布利来斯妙西阿姆书馆”。他在《伦敦与巴黎日记》中提到:

     最后一圆屋,四围藏书六万卷。中高为圆座,司事者处其中。两旁为巨案曲抱,凡三。外皆设长横案,约可容千余人。每日来此观书者六七百人。四围藏书分三层,下一层皆常用之书,听人自往取观;上二层则开具一条授司事者,司事者书其所取书于牌,分别门类,各向所掌取之。

     他提到了要借阅的书籍分两种,一是大堂常用之书,读者自往取观,二是二楼所藏之书,需要凭着借书证借阅。同去的张德彝在《随使英俄记》的描述是:

     前一大堂,中横案凳,四面环以铁阑,男女观书者二百余人,晨入暮归。书任检读,但不令携去耳。

    

     而刘锡鸿在《英轺私记》“播犁地士母席庵”一节中的描述是:

     后一堂,男女观书者三百余人。早入暮归,堂内之书任其检读,但不令携去。

     感觉这两人的描述较为相似,应该是一人袭用或者参考了另一人的缘故。

     总之,我们要学习西方的图书馆制度,方式之一是中国人走出去寻访,之二是国内书报刊加以引介。在这两种方式的合力作用之下,我们也逐步建立了自己的现代图书馆制度,国人才有知识的普及乃至思想的启蒙。

     作者简介:叶新,安徽歙县人。北京印刷学院新闻出版学院教授,中国传媒大学编辑出版学博士、英国斯特灵大学国际出版管理硕士、武汉大学历史学和文学双学士。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理事。著作有《近代学人轶事》《美国杂志出版个案研究》《往事一抹风流——世说民国学人》《美国名编辑研究》《美国书业观潮》《环游谈荟》《简?奥斯汀在中国》《书中有故事》《晚清出版史料汇编》等。业余从事季羡林研究和郭嵩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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