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林：探访旅顺苏军陵园
2023/4/9 17:03:32 作家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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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旅顺苏军陵园
典雅、秀美的旅顺口，被称为大连的“后花园”。旅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塔多、碑多。凡塔多、碑多的地方，故事也多。塔和碑镌刻着荣耀，背负着苦难，也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你看清地表的风景容易，但要看透历史的真相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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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碑和塔，我走进了坐落在水师营三里桥西山脚下的苏军烈士陵园。
这片陵园很有故事，说是苏军烈士陵园，实际上葬于墓地的主要是日俄战争期间沙俄战殁者，共有14873具遗骸。还有随沙俄来到旅顺的外籍传教士。据陵园管理人员介绍，这里是全中国最大的外国人墓地。
叫人匪夷所思的是，1907年10月，日俄战争的战胜者日本当局竟在这里为在旅顺争夺战中阵亡的俄军官兵修建了一座欧式“旅顺阵歿露兵将卒之碑”。(当时日本把俄国称为露西亚国，所以沙俄士兵也就称之为露兵。)这座碑碑前的雪花石柱上刻有“这里是在保卫阿尔杜尔港(沙俄对旅顺之称)的战争中阵亡的俄罗斯士兵的遗骸”。
同时，日本当局还允许沙俄政府在墓地中心竖立一座带有东正教标记的、高6米的日俄战争纪念碑。纪念碑的俄文铭文是“为了沙皇、祖国和信仰而英勇献身的旅顺口的保卫者永垂不朽!”
写到这，我简直无语。我们这俩个邻居在中国领土上，真是从来没拿自已当外人。沙皇尼古拉二世称远东地区是“黄色俄罗斯疆土”。日本某些人一直觊觎东北，称“满州是日本的生命线。”
据介绍，1945年9月6月，苏联远东军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等6名元帅率远东红军将领127人，在这里跪拜他们的先人。也有的史料记载是“视察”或“考察”，决定在这里安葬苏军牺牲官兵。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两位前总统，一位前总理，众多的政要、将军也纷纷来此祭奠。
1894年中国甲午兵败，日本在旅顺口屠城。1897年12月24日，沙俄不费一枪
一弹就将飘扬着双头鹰旗的舰队开进了旅顺港，又在黄金山升旗鸣炮举行了占领仪式。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旅顺口又沦陷于日本统治长达40年。
我有时挺佩服沙俄和日本人的自负和自信。他们占领东北时，真没有临时观念，真想长期做主子。你看他们在旅顺建的博物馆和监狱，那质量，那品味，岂止是百年大计？
血淋淋历史不是教科书，也不是香槟酒。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东京不相信眼泪，百年旅顺口，最憋屈的是中国人，屈辱的眼泪只能咽到肚子里。
小平同志曾讲过一句沉甸甸的话，近代以来，沙俄强占中国领土最多，日本杀中国人最多。
2
当然，苏联红军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付出的巨大牺牲，做出的巨大贡献也是不容置疑的。
1945年8月9日，苏联红军从4400公里中苏中蒙边境线同时向日本关东军发起全线攻击。8月22日，就解放了旅顺大连地区。
据史料，苏军三个方面军在东北各战场共阵亡33000名，在旅顺安葬的有2030人，包括上校1名、中校9名、少校32名、大尉77名、上尉137名、中尉71名、少尉29名。士兵的遗骨则是合并丛葬，最多一座墓葬有50人之多。墓碑背面的铸铜铭文记录了他们的姓名与生卒年月，最小的烈士仅18岁。
俄罗斯是很珍视传统，讲究传承的国度。我曾去过俄罗斯，不论是远东还是欧州本土，从彼得大帝、库图佐夫，到列宁、斯大林、朱可夫，都有其历史地位。参加过卫国战争的老战士和烈士们，处处受到尊重和礼遇。不得不承认，这方面我们做的很不够，尽管近些年有进步。
在陵园中，我看到一位女兵墓碑，她叫赫德洛娃，生前是苏军战地医院的护士长，她的墓碑镶嵌着一块瓷像，尽管已有部分磨损，但仍依稀可辨她那端庄俊秀的面容。碑文里有这样一句话：
“你的明亮的眸子，永远闪烁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为了永远怀念在抗日战争中献出宝贵生命的苏联红军，1953年，大连老百姓自愿捐款7万万元(旧人民币)，修建了“永恒的光荣”苏军纪念塔。这座塔，是遍布东北各地苏军纪念塔中最恢弘的一座。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5周年之际，胡锦涛主席在莫斯科，对尊敬的参加过中国抗战的俄罗斯老战士们说，中国境内的苏军烈士陵园修葺一新，长眠在中国大地的苏军烈士受到中国人民深切怀念。
3
硝烟刚刚散去，历史又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朝鲜战争爆发了。
苏中朝三国反复磋商，中国慎之又慎。有史书说，迫使毛泽东最终作出出兵决定的是年轻气盛的金日成、接受了冷战意识的杜鲁门和老谋深算的斯大林……而我则更赞同这样的观点，中国作出这一决定的最终考量，是基于中国领导人对国家利益的全面权衡。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诀择的正确。
作出决策的是领袖，通路却是年轻的士兵用鲜血和生命打开的。正是他们，在这场完全不对称的战争中，让新生的共和国赢得了世界性的尊重，在人类战争史上给中国军人留下了堪称辉煌的一笔。作为曾经的军人，这些年，每当听到“向我开炮”的沙哑呼喊；每当看到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的悲壮场面，都不能自己。
在旅顺苏联红军烈士陵园，也长眠着202位特殊的志愿军一一苏联红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牺牲的飞行员。说他们是志愿军，因为他们牺牲时都穿着志愿军军服。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他们默默无闻，让一段不该忘却的历史尘封在渤海湾的一个角落里。
虽经一波三折，最早于1950年12月，也有历料认为是1951年1月，苏军两个歼击航空兵师投入了朝鲜战场的空战。整个朝鲜战争，苏联空军先后有12个师投入空战。在前俄联邦总统叶利钦给美国参议院战俘和失踪人员调查委员会信件中称：“我们认为，有1309架美国飞机在北朝鲜上空被击落”。据说苏联空军有260架左右的飞机被击落，牺牲的飞行员数，有200多人，126人，120人三种说法。但据旅顺苏联红军烈士陵园统计，共建有一百多座苏军飞行员墓，安葬着202位飞行员烈士，(有些是合葬)。
在陵园，飞行员的墓一眼就可辨认。因为每位飞行员烈士的碑上，都雕刻着一架飞机模型。飞机模型一看就是米格15，正是中苏空军勇士，架驶米格战机，多次成功拦截美机，在鸭绿江南岸平原一带上空形成了著名的“米格走廊”，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志愿军的后勤补给线。
由于特殊的原因，苏联空军是秘密参战，飞行员着中朝军服，飞机喷涂中朝标记。牺牲后，绝大多数悄悄的安葬在旅顺苏军烈士陵园。
我一一走过飞行员墓地，那些折翼的鹰大多是二十年代出生，牺牲时三十岁上下。其实，绝大多数飞行员的墓都是衣冠冢，那一张张年轻生动的面孔，永远定格在朝鲜的天空。
我看到一座由火山岩建成的墓碑比周围的碑要大一些。原来这里安葬着一位苏联空军大尉飞行员安德里金，是位战斗英雄。我很想深入了解英雄的生平，可惜没有记载，墓志铭很简洁：
“斯大林英勇无畏的雄鹰永垂不朽!”
与埋葬在异国他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一样，这些葬在旅顺的苏军飞行员，许多走向战场后，就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1999年7月的一天，一位来自俄罗斯的中年妇女带着她的女儿来这里寻找她的父亲。1950年，他的父亲，苏联空军大尉飞行员费多罗维奇驾驶战鹰奔赴朝鲜战场，一别五十年杳无音讯。多年来，女儿四处奔走，多方查询，方获悉在朝鲜战场牺牲的苏军飞行员大都葬于旅顺苏军烈士陵园。当母女俩找到费多罗维奇墓碑时，失声恸哭。她们在父亲和外祖父墓前，摆上两只桔黄色蜡烛，一片散发着麦香的“列巴”，一杯伏特加酒，久久不肯离去。工作人员告诉我，类似这样的故事，在这里经常发生。
女大学生柳德米娜与上尉飞行员特罗依洛夫相爱，约定1952年元旦结婚，元旦前一周，特罗依洛夫赴朝参战，1952年2月9日在空战中牺牲。2009年11月4日，白发苍苍的柳德米娜走进陵园，抱着末婚夫的墓碑泣不成声。
抗美援朝战争中由于我们沒有制空权，志愿军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啊!不难想像，这202位苏军飞行员的死，换来多少志愿军战士的生!而近20万志愿军用生命，又让东亚这个火药桶，维持了七十余年的和平。
我知道，这种计算方法太残酷了。可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走出陵园，天色渐晚，我的心境也有些沉郁。这座百年墓园，仿佛是一部尘封的近现代历史的教科书，抛开成见，仔细阅读，会引发我们更多的思考。
对这座墓园的保护，中国政府和旅顺人民尽了力，但对墓园人文和历史的发掘整理利用，则远远不够。与这座墓园的地位和影响力大不相称。临别时，我把这些意见留给了守园人。
授权作者简介：陈晓林 坚持业余创作，出版散文集《纸上声》、诗集《心远斋诗摭》等著作六部。《将星之路》获第二届全国优秀青年读物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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