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期】作家|爬衩猴 作者/李同书 朗诵/气若幽兰
2018/7/31 12:20:57 人文医苑

    

     爬衩猴

     李同书

    

     动词和形容词的结合赋予幼小生命一个形象贴切的名称,爬衩猴,自然界中还有哪个爬行动物比这样的名称更形象更具体?我一直为这个生命的存在喝彩和祈祷,希望它的生命周期再漫长一些。溯本求源追溯这个名字的出处,百度娘没有给我完美的答案,我一直认为,是鲁西南独特的方言结构完善其身,地域的独特性才赋予它这个形象的名称,并成为季节性的休闲美食,增添了舌尖上的幸福。

     农历五月的雨已经有雷声的伴奏,坚硬的土壤在一场雷雨洗浴之后,松软而通透,像平坦质感的河流,用肉眼几乎看不到地表上爬行的小动物,但可以感受更多微小生命在蓊郁的草木间活动的迹象。晚烟徜徉在雨后的夕照中,像一场夏日黎明的薄雾,朦胧而迷离,梦似的笼罩着每一个野外寻觅的人,豁朗的心情像地平线上一抹鲜活的玫瑰红,连脚步都把持不住的趔趔趄趄,醉酒状态一般。小径、河畔、树林、打谷场,甚至房前屋后,都留下寻觅者的脚步。我在很多年前裹挟在寻觅者的行列中,创纪录地捉了满满一瓦罐,它们拥挤在狭小的空间,叠压一团,翻滚、挣扎,却怎么也无法爬出那个幽深的隧道。控制它们的器皿坚固,封闭性完好,口径平展而光滑,且有一个耳廓似的金属盖。父亲曾经用它往田里提过滚烫的柳叶茶。后来我在县城一条拥挤的步行街一侧看见两个清洁工清理下水道,那个圆圆的锅盔似的井盖像一个弃物被随意抛在马路牙子上,其中一个清洁工淹没着狭窄的空间,幽深的井洞使他像一只攀援的猴子。另一个清洁工站在地面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从黑暗中打捞上来的黑色的物体,不知道触动了哪一个神经,站在不远的地方的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被我囚禁在瓦罐里的那些弱小的生命,它们集体爬行在我的记忆深处,让我的皮肤不断凸生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神经绷紧,像张开的弓。我虽然没有勇敢走到那个深邃的井口边,但我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臭,那些微小生命尖利的爪子在我的记忆里爬行,我感到了物化的剧痛。假如被打捞上的那些腐烂的东西曾经做为生命的存在,这样的救赎是不是来的晚一些?我当时真的被自己这个残忍的想法惊到了,看到马路很快恢复如初,清洁规整,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杂乱的声音掩盖了空气中另一种味道。我的心情像我的脚步一样无法轻松。

    

     即使不是雨后的黄昏,那些微小的生命也纷纷诞生攀爬,这是季节孕育的结果,瓜熟蒂落,无法抗拒。承载生命的暖床是厚重的地母,一个细如针鼻的小孔就可以成为它生命的通道,只有经验丰富的比针尖还尖锐的眼睛才能在坦荡如砥的地面上发现那个小孔的存在,腰弯成90度,注意力集中,总是很快有一个小惊喜,这是每一个野觅的人通常的表情,当发现真实呈现,瞬间,确实没有更好的表情宣泄此刻此时的心情。用手拂去地表上的杂物,诸如碎草树叶屑等,然后用铁铲锋利的刃敛去潮湿的泥土,拇指粗的窟窿出现了,像雨点打在水洼上的窝,渐次清晰、明朗,甚至有一股浓浓的土腥弥漫开来,天光再一次照亮洞穴里蜗居的微小生命,它怯懦,蠕动着,似乎本能地往更深的地下扎,也好像还没有从懵懂的睡眠中醒来,不情愿外部的干扰,只有靠一点点的蠕动适应另一个世界疯狂的介入。终于,它庐山现出真面目,躯体袒露在视线中,褐色,脊背镂刻着漂亮的黑纹,拱背显示须爪的锋利和敏锐。完全被人为地重现新的空间,这可是它从卵子孕育的初始阶段就形成的意念,也可以看成是一个超凡脱俗的梦的实现,可是它无法掩饰的幼稚暴露了世界的残忍和无情,几乎来不及分享梦带来的绚丽,那抹玫瑰红还只是羞涩的对着它粲然一笑,它便被无情打入十八层地狱,陷入另一个黑暗的世界。容器里数以万计的同类拥挤疯狂的呐喊,给获得者一种膨胀的胜利感。

     尽管无声的世界黑暗如漆,等待它们的是可怕的烹煎,但垂死挣扎仍然显得歇斯底里,极尽恐怖。

     并不是全部生命停止在那个晚霞即将燃尽的黄昏,幸存者的命运是另一种走向,大部分爬衩猴顺利沐浴了天光的洗礼,闯进黑夜的眼睛,那个过程同样充满危险。贪婪的人类总有更多奇思妙想捕捉这些微小的生灵。夜幕难以掩饰先进的照明赋予他们的敏锐的视觉,虽然世界涂抹的是漆黑的冷色,包括稀疏的星子似睡非睡,天光给弧状的穹隆投下模糊的光晕,只有它们的眼睛才是黑暗的灯笼,但是无济于事的是它们仍然有很多同类被捉拿,进入十八层地狱。

     它们破土而出,无师自通地瞄向一个可以攀附的立体物。高度是最好的选择体,不但远离人类的进攻,更有一种凌驾之上的成功感。想到奔赴的路程曲折而遥远,前后爪频率加快,甚至连触须也加入助走的行列。没有色彩,没有痕迹,爬行显得缓慢而微妙,像参加一种庄重的仪式,甚至连声音也是夜色给予的鼓掌,但不管怎样,是用整个生命捍卫那场唯一的爬行,没有来路,没有再利用的洞穴,也许晚上它们的穴巣就会被蛆虫或者黑蚂蚁占用,它们只有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诠释爬行的意义。一瞬间,爬行有了目标和信心,心无旁邈,勇往直前,肉肉的一团有了唐吉坷德大战风车的勇气。无法选择躲避,有点赤裸裸的冒险精神似的,或者没心没肺,又没有力量抵抗,顶多被一束手电筒的强光照着的时候,停止爬行,装死状攀附在枝干上,一动不动,可是这可怜的举动丝毫不能打动欲望的进一步膨胀,它们在他们的眼里,永远是餐桌上的美食,是快乐的一场游戏中的玩偶。

     很多人把捕捉当成一场游戏,麦子早已收割完毕,新的植物差不多掩盖了地表上白色麦茬的冷峻,农历五月的夜晚永远充满蛊惑,连那不断加深的漆黑的夜都显得非同寻常,那是质感很强的夜色,氤氲着初夏的潮湿和朦胧,风是吝啬的,说不清从什么地方吹来,裹挟着河流的腥气和庄稼拔节的呐喊,偶尔有夜不能寐的狗在左右吠叫,兴许看见一只爬行的小动物,兴奋地朝主人喊叫,主人看见是一只癞蛤蟆在草棵间爬行,隔空虚拟地踢了一脚狗,嫌它谎报军情,自顾将手电筒射向另一个更远地方,夜幕便像剪刀撕开一个口子,那后面的狗摇晃着长尾巴,无趣地跟在主人后面颠颠的跑,再不敢乱吠,让主人扣上一个谎报军情的帽子,挨一顿呵斥甚至被踢上一脚。

     曾经,那个爬行的小动物带给我一种棉絮般的温暖,承载着父亲对我的爱,幸福的真实成了物化的一团肉。我慵懒地蜷缩在睡眠之后的柔软之中,那是饥饿的童年留下来的最真实的记忆,父亲在那个季节尽可能捕捉到更多的爬衩猴,这种填肚子的小东西被家乡人奉为上品佳肴,你不用任何物质成本,就可以从大自然中索取。起初,我是惧怕那些牛状的小动物的,它们被父亲装在一只透明的塑料桶里,筒壁已经被岁月蒙上一层日子的痕迹,模糊而肮脏,等父亲把塑料桶口径朝下,那些小家伙纷纷坠落在一只装满水的瓦盆里,我屏住呼吸,连连后退,是一棵不算粗壮的枣树挡住了我的退路,枣树瑟瑟发抖,好像同我一样惧怕那些小动物,叶子集体喊叫,在风中。父亲竟然残忍地扯断它们的爪、头和外壳,一团白白的肉装在另一个瓦盆里。父亲动作娴熟,两只老虎钳似的大手灵活自如,不大会功夫,地面上就有了一堆小动物的残骸。那些零散的褐色的残骸很快被一只狗吞噬,几片轻如羽毛的背壳被狗放弃,成了鸡的食料,鸡用尖利的嘴和爪戏耍了一阵,那片羽毛似的背壳就不见了。

     我嗅到小动物成熟的肉香,原来父亲两根手指夹着肉,送到我的嘴边。我因为仍然恐惧那一堆褐色的残骸,看着父亲手里那团白白的肉,嘴巴像两片焊接在一起的金属片,不肯张开。父亲说,你吃吧,语气低缓柔软。

     我还是无法抵御浓郁的肉香,第一次觉得小动物那么具有诱惑力。父亲亲和的影子就这样跟小动物一块进入我的记忆,我不知道是什么成就了我的意念。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地域有不同的饮食习惯和结构,我一直把家乡贪食爬衩猴的行为做为一种符号,区别异域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2017年春夏之际,我第一次跟堂哥进川拜他妻子的大伯,这也是他第一次跟妻子进川。我在很小的时候,堂哥娶了年轻的妻子,那时候,他已经是十足的大龄光棍汉,后来堂嫂给我讲她进入山东嫁给堂哥的经历,我们唏嘘着一边喝啤酒一边嚼小动物的尸体,觉得过去的经历富有穿透力,能打动我们柔软的一面,彼此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同病相怜。因此,当堂嫂向往她家乡的腊肉和炸蛆的美食,我竟然怂恿成功,有幸来到了蜀道难难以上青天的川南。大伯早就把腊肉准备好,为了显示自己的厨艺和刀功,他把腊肉切成丝状,一条条,长短不一,但粗细均匀,仿佛成型的挂面。腊肉在初夏之际属于很难吃到嘴的食料,腊月,宰过猪,除了一部分留作春节用,剩下的埋在雪山峰巅,一年四季,什么时候想用,腰里系一根绳子,适时上山。那天大伯知道我们傍晚到家,早把腊肉从山上取回来,切好,盛在瓦盆里。另一种特色的蛆同样被大伯收拾好,乌黑的灶台上,两只古典的瓦盆在阳光中放射出朴素的釉光。蛆在瓦盆里蠕动着,个个肥硕,像蚕蛹,洁白,透明发亮。大伯年轻时候在鲁西南流动性做过买卖,知道我们好奇那一盘油炸白蛆,他先把腊肉混同粉条白蜡萝卜炖出一盆大杂烩,油炸白蛆的时候,我和堂哥进厨房一看究竟,活蹦乱跳的蛆仍然不失本色的留白,菜籽油在黑铁锅里刺啦啦响,都是自家田里菜籽榨的油,水一样,湛清,有一股清香的植物味道。大伯说炸蛆讲究火候,油烧得太热,蛆到锅里,就焦了,吃起来苦味,油烧的热度不够,蛆在锅里爬,吃到嘴里没有蛆的韧性,味同嚼蜡。大伯正说着,一股青烟漫起,我们以为油在锅里於了,下意识后退一步,原来,蛆已经熟了,热气腾腾盛在瓦盆里。留在记忆里的味觉已经没有了印象,一盘蛆的影子却怎么也无法抹去,活蹦乱跳,仿佛一个个精灵,通过毛孔直钻入肌理,渗入骨髓,后来一直有一种莫名的骚动,血,不时涌上脑门,想抓一下自己的脸,摸遍全身,都是凉的。想起小时候蜷缩在父亲怀里,慈爱的父亲用一双大手捏住一团白白的肉,要送进我嘴里的情景,说不清每年捕捉那些小动物是否出于自己的本能,还是趋众的心理作怪,却无法停顿下来,每一次迎来的是成功的喜悦,还是对弱者由衷的怜悯?也许,良心发现,对残忍的自己的救赎?我不懂自己。

    

     我捧着卡夫卡的《城堡》,读着那像山一样沉重的文字,觉得自己像k一样寂寞和孤独,我原想像k那么执着进入另一个世界摆脱现有的困境,原来,同自然界的小动物一样同样渴望超脱和涅槃重生,那么,不停的捕捉和吞噬,是不是源自另一个我的难以启齿的动物本能?

     大伯在山上捉了一条蛇,他攥着蛇的颈,绕在腰间像束了一根绳子,进了院子,举起来在头顶甩了一圈,那条蛇从头到尾发出一连串脱节的锐响,再也没有了声息。

     大伯用锋利的指甲划开蛇腹,取出紫红色的蛇胆,一吸溜,进了肚。

     原来蛇是不能用金属器皿盛的,整条盘在砂锅里,文火烧了一晚上,终于嗅到独特的肉香,大伯将豆腐脑似的蛇肉装在粗瓷盆中,热气氤氲,我不是第一个下箸的人,直至他们吃出感觉,头上冒出细汗,我才闭着眼吃了第一口蛇肉。

     蛇肉是独特的,晚上,躺在松涛和鹧鸪送来的阵阵凄清的和鸣,我在陌生的南川一直辗转反侧到第二天清晨。我再也没有听从堂哥的怂恿和好心的大伯的挽留,逃之夭夭。

    

     金蝉,是蝉科昆虫的代表种,幼虫各个地方称呼不一样,爬猴,老吱哇龟儿、老吱哇猴、蝈蛹(邯郸方言)、蚱蝉、马吱啦猴(平乡方言)爬爬、知了龟、知了猴、姐猴、节老龟、罗锅、爬衩黑蚱蝉、知拇吖、食孩儿、老少狗、爬叉、肉牛、神仙、杜拉猴、知老老爬衩、节喽爬等均是它的名字。

     我问了百度娘,她罗列了很多地方不同的称呼,但我还是喜欢用她不知道的鲁西南的称谓,把小动物叫爬衩猴,独特的黄河故道文化演绎了别具一格的方言,动词和形容词的完美组合是唯美而形象的。

     下半夜,三星已经偏移到西厢房后面一排杨树梢头,夜,正式进入醉态的酣畅淋漓之中,几乎再也没有另一个世界外来的干预,自然属性显得愈加平静和复古。爬衩猴进入最后的攀爬,它们放松了警惕性,一如既往,执着、坚定,最后的闯关阶段,一个更安全的场地是完美的宿营地,也是它们蜕变的最佳选择点。

     那个过程充满神秘性,是它们孕育梦的时候最丰富的精神寄托,走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人类,有很多这样的成功例子,他们和它们一样,同样有一个需要证明自己的载体。

     黎明前的蜕变充满艰难和痛苦,爬衩猴并不需要延迟和等待,长于几个世纪的梦到了梦醒时分,结局仍然是期望中的那样,羽化登仙,奇异的天光即将燃烧,飞起来吧,爬衩猴在努力。朝露是疗伤的最好药剂,渗透坚硬的壳,融化在稚嫩的肌理中。

     小动物只存在一个夜晚,它知足,面对最后的空壳,它不再是它,知了在树上鸣叫,整个夏天,空气充斥着知了的聒噪。

     长途汽车站,我不止一次看见农民模样的人用透明的塑料桶提着数以万计的爬衩猴奔向更遥远的地方,他们要把那些小动物卖到城市,进入酒店更高档的餐桌,然后小动物就成了城市一道独特的美食。

    

    

     作者简介:

     李同书:男,笔名:福妮,李同福,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曹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山东文学》、《湖南文学》、《短篇小说》、《百花园》、《牡丹》、《参花》、《文学月报》、《中国文学》、《紫光阁》、《齐鲁晚报》、《牡丹晚报》、《菏泽日报》、《东方烟草报》、《中原》等国家及省市级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200百余篇,多篇获国家及省市级文学奖。

    

     朗诵者简介:

     气若幽兰,原名李霞,女,从事教育工作,全民阅读菏泽阅读会主席,中华诵读联合会会员,曹县作家协会会员,荔枝FM1470224及多家媒体等公众平台主播,自创公众平台【幽兰斋】。性格:热爱生活、待人真诚;爱好:书法、诗歌、健身、旗袍走秀;人生格言:幽栖深谷溪水涧,兰蕙清韵逸如仙。在车水马龙中看世事百态,与清苦幽香中品红尘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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