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忽视的“呕家圣药”
2016/3/4 9:25:06 小水牛说医
生姜是小水牛平时最为喜欢的一味药，因它极其平常，随时随地伸手便可得，但却有许多作用，似乎总是能派得上用场。然而喜欢归喜欢，生姜却曾一度让我感受到了学习中医的无奈和沮丧，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这得从“呕家圣药”的称号开始说起。
药王孙思邈在其著作《备急千金药方》谈到：“凡呕者多食生姜，此是呕家圣药。”历来大多数人都与孙药王持相同的观点，即皆认为生姜非常善于止呕吐所以得“呕家圣药”之称。我们暂且不去讨论因止呕而得圣名这个观点是否正确，但有一点必须要承认，那就是——生姜确实擅于治呕止吐。
诸多可治疗呕吐的名方，如生姜半夏汤、平胃散、橘皮汤、黄芩加半夏生姜汤等，都以生姜能止呕而用之。张仲景在《伤寒论》中也数次提到如果病人出现呕吐可加生姜治疗，如真武汤症的病人如果出现呕吐，可在真武汤的基础上去附子，加生姜；用理中丸治疗霍乱泄利患者时，如果患者呕吐剧烈，去白术，再加多三两生姜。而临床大量实验也证明了生姜在止呕吐方面的确有非凡之功。那么问题来了，生姜为什么能止呕呢？为了更好地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得先来研究下人之所以会呕吐的原因。
《医学传心录》曰：“呕吐者，胃气逆而不下。”胃气逆而不下是导致呕吐的关键，换句话说如果胃气不上逆，呕吐就不会发生。我们知道食物依靠右降的胃气而能顺下到胃里，经过脾阳的磨化产生的阴精也可下归于肾肝。但要是因为一些原因，如脾胃受寒邪侵犯、饮食不洁、脾胃本虚弱等，右降的胃气突然往上逆行，这时人不仅吃不下，喝不得，而且胃中的残食还会随胃气上逆并一涌而出而为呕吐。很显然的是如果胃气不上逆，胃中的食物是不可能逆而为吐的，因为它没会有逆出的动力，自然也就没有呕吐之理。所以正因为此，优秀的医生在治疗呕吐的病人时，都会以降胃气为定法。而张仲景更是直接推崇以专降胃气的半夏来治疗反胃呕吐，这点只要粗略翻一翻《金匮要略》便可知其妙。
因为胃气上逆是呕吐发生的关键，而生姜又以善止呕而扬名，所以大家的脑中会不自觉地想一件事——生姜能降胃气，想着想着便就以为是真的了。《名医别录》描述生姜功效时，曰：“去痰，下气，止呕吐。”而《开宝本草》论生姜云:“味辛，微温。主伤寒头痛鼻塞，咳逆上气，止呕吐。”类似于降逆下气之论仍有很多，而大多还认为生姜能治痰也是其下气的功劳，因为肺气降痰必自消。关于生姜的问题说到这里似乎能够暂告一段落了，胃气逆而呕吐发生，生姜降胃气而止呕，故称“呕家圣药”，道理挺完美和明了的。可如果真是这么完美，小水牛也就落得安心，不会再有后面的烦恼了。
“朝断民讼，暮疗民疾”，有朝官暮医美誉的明朝名医王节斋有一段让人听了拍案叫绝的行医事迹。那时有一个平素身体格外健康、强壮的年轻人，有一天得知“有朋自远方来”，大摆筵席请客，很是高兴。这一高兴，就忘怀地大口吃肉、喝酒。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这个年轻人便欲起身送客。
可刚一站起来他就突然全身抽搐，瘫倒在地，一句话也说出，四肢动弹不得，过了一阵连刚刚才一起把酒叙旧的朋友都不认识了。这下可把刚想起身回家的客人吓得够呛，赶忙请来郎中救治。郎中来了刚把脉便说这是痰迷心窍之症，得用芳香开窍之药，遂开了苏合香丸。那时估计很多人还没缓过神来，见郎中说得头头是道，没多想就把药给他服下了。
谁知道药喝完之后，症状不见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这下年轻人的家人急得大哭，他的朋友也紧张得直抖索，仆人跑前跑后地去另请医生，家里彻底乱成一锅粥了。就在这时候，批阅完文件的王节宰王老爷出来散步，正巧经过这家人的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喊杂乱声，心生疑问便抓住正往外赶的仆人，一问究竟，得知情况后，赶忙入内。王节宰的出现让家里的人是又惊又喜，喜是早已耳闻王老爷医术超群，这回恐怕有救了；惊呢，来家看病的可是正二品的大官啊，能不惊吗？
王节斋可没想这么多，仔细地为年轻人诊断。王节斋发现病人的肚子鼓胀得异常，而且疼痛拒按。此时他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饭桌那杯盘狼藉的样子，突然笑了笑，说：“大伙不要着急，他只是吃得太多了，食物宿留成了闭症而已。去厨房取些生姜和食盐，用大火煎煮之后，趁热喝下便好。”在场的人这回似乎已经清醒了一些，觉得生姜和盐巴这样的日常佐料岂能治好如此严重的疾病。然而质疑都只能憋在心里，也还没人敢在二品大官面前说不啊，别看他在笑，等会说不定就要发火抓人了。就这样年轻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喝了刚煎好的生姜淡盐汤。
汤药刚喝下不久，年轻人就一个劲地呕吐。哇塞，那场面小水牛就不细加描述了，以免各位看官犯恶心。待呕吐停止之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年轻人身上的不适竟然全消失了，脸上是一副大难不死的轻松样子。这时大家才想起得向王节斋致谢，却发现王老爷一早就走了。
这个医案除了向我们还原一个医术高明、平易近人的好官的形象外，还告诉了我们两点：一是，吃撑了是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吃得太多，我们的脾胃磨化不了，食物就会变成宿食滞留在中土，并阻碍土气的升降，进而导致四象停转，全身的气血一下子就会运行不畅，便会产生抽搐、口不能言、目不识人、四肢不举等气血运行混乱的症状。若情况严重，人还可能直接就死了，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饱死”。所以千万别暴饮暴食，而且身体越是强壮健康的人更别轻易吃撑。因为身体好的人，其体内的气血必是充盈，如果气血受到宿食的阻挡突然运行不畅，郁阻的气血会更多，造成的后果必然会更加严重，正如医案中那位强壮的年轻人一样。
二是，生姜淡盐水可用于涌吐清除宿食。对此，《本草蒙筌》分析生姜作用时也有说到：“拌生盐炒泡汤，宿食裹痰者即吐。”而就是这一点让小水牛曾经陷入深深地迷茫中。
我们知道食盐常用于涌吐，但要明白一点，在服下盐汤后大多需要以指探吐，呕吐才会发生。所以食盐实际上并没有往上涌的力，只是因其能软坚散结把宿食软化有利于其吐出而已。可是生姜淡盐水就不一样，加了生姜之后是不需要用刺激喉咙的方法来探吐的，而是一服汤药宿食随即而来吐出。通过这样一分析，我们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生姜有涌吐的能力。胃气上逆则为吐，而生姜有涌吐的作用，自然是可令胃气上行的。矛盾就这样产生了，之前我们说生姜善于止呕是因能下气，现在却说生姜因令气上行而能涌吐，同样一味生姜，却有着截然相反的药性解释，这该如何理解啊？
纠结在矛盾之中让我心力交瘁，倍感失落和无奈。以至于后来我渐渐明白为什么热爱中医的人大多不愿与他人计较，因为他们总要去思考各种复杂的问题，哪还会有功夫和精力去计较其他琐事啊。
在这个矛盾中有一件事可以明确，那就是生姜下气止呕和逆气催吐这两者至少有一个是谬论，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呢？被乾隆赞誉为“妙悟岐黄”的神医黄元御用这么一句话化解了所有的烦恼。
黄老在其著作《长沙药解》中这样说到：“生姜疏利通达，下行肺胃而降浊阴，善止呕哕而扫淤腐，清宫除道之力，最为迅捷。”这句话虽然也提到了降浊，可是大家认真看下，在说“降”之前，黄老提到了一个的词语——疏利通达，而这“疏利通达”正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其实只有还没被各种本草书籍弄糊涂是可以很容易准确掌握生姜药性的，因为我们只要尝过就知道它有着强烈的辛辣味。辛能行能散，普通人稍微吃多些生姜便大汗淋漓，所以生姜是一味发散风寒的良药，这一点还从没有出现过异议。事实上生姜进入中土之后，就如同一颗小炸弹一样被点燃炸开了，其能量向四周爆发开来。生姜凭借从中土向四周辛散的力能发挥扫淤腐、清宫道的作用。生姜从里向外辛散，在散的过程中如果遇到淤腐的阻碍，自然会向淤腐发起冲击，进而将阻碍物冲散，这就是“疏利通达”的作用。而殊不知，这便是生姜能止呕和催吐的根本原因。
虽然胃气上逆是导致呕吐发生的直接原因，可是胃气并不会无缘无故就往上跑，或因中土衰而不运、或暴伤饮食、或寒气犯胃、或痰饮聚中。中土衰则湿气旺盛、暴饮暴食则有宿食、寒气入犯则土气凝而不行、痰饮聚于中则有痰饮，所以无论是虚呕还是实呕，都会有湿气、宿食、滞气、痰饮等“实邪”停聚在中土。这些实邪停聚不动，直接导致了脾气上升不了而郁于下，胃气下降不了而逆于上，所以当呕吐发生时往往还可能伴随着泄泻的问题。
而生姜之所以善止呕就是因为它能对付那些停聚在中土的实邪。生姜发挥作用的起点就是在脾胃，所以用其辛散之力来扫荡中土的淤腐最为直接有力。而《景岳全书》云：“然凡病呕吐者，多以寒气犯胃，故胃寒者十居八九。”脾胃更容易受到寒气的伤害，并由此令土气郁滞。而生姜不仅能以辛散之力将停滞的土气冲散、还能以其温热之性把寒邪除掉，一箭双雕，甚妙!
当生姜将滞留在胃中的淤腐扫荡开之后，土气的运行就不会再受到阻碍了，胃气也就可以顺利地往下降，此时再加一些真正能降气的药，呕吐自然也就好了。对于生姜以清实邪而止呕的观点，脾胃学说开山之祖李东垣有着更近偏执的论述，他说：“辛药生姜之类治呕吐，但治上焦气壅表实之病。”现在我们回过来去看看那些治疗呕吐的名方，就会发生在生姜的旁边或多或少会有如陈皮、半夏这样的降气药。通降兼施，气能行可下，呕吐自止，然将下气归功于生姜，岂非“张冠李戴”乎？
而生姜用于止咳自然也并非是所谓的下气而是因为消痰，有趣的是，大家对这一点却是深信不疑。道理还是那个道理，生姜能将痰扫荡清散，畅通肺气下行的道路，气能顺利下行，咳嗽也就不再发生了。而生姜还能辛散表邪，故用于外感痰咳更是一绝。
没错，生姜是有疏利通达之功，但能用于催吐又是为何呢？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虽然生姜辛散，如果按补泻之药划分应为泻品，但它的泻并非汹涌澎湃、鲁莽不可收，而是循良而安全的。正如《长沙药解》谓其曰：“本为泻肺之品，泻其实而不至于损其虚，循良之性，尤可贵焉。”简单地说就是生姜虽可以疏利通达，但这种疏通作用并非很强大，至少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事实上当宿食或者里痰比较多的时候，生姜就没法冲散它们。不过冲破不了不要紧，生姜却使了一招以退为进，让病邪猝不及防。生姜辛散之力是向四周作用的，当在散的时候，遇到顽固强硬的阻碍物(如久郁的痰饮、大量宿食)时，生姜没能将它们冲散下去，这时辛散的力也没法继续向下作用了，只能转而一个劲地往上发泄。这一发泄必会带动胃气上逆，进而引起呕吐，宿食和里痰便会随之吐出。
所以生姜能够止呕和催吐是因同一作用，都是疏利通达，而根源在于辛散。散得通则气顺降而能止呕，散不通则气上逆而催吐。正因这种宝贵的循良辛散之性，不管实邪深重还是浅轻，生姜都有应对的妙招，或能止呕或可催吐，这也许才是生姜能被称为“呕家圣药”的原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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