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在胡说八道的时候，你好好说话就是别有用心
2022/10/14 6:00:00 西坡原创

    

     文｜西坡

     早上看一博主说，自己在互联网上是不计划好好说话的，因为“互联网只是一个骨架子，没有肉儿，更没眼睛。 ”这话很妙，经得起琢磨。现在的网络上，值得琢磨的话已经不多了。大部分东西，你看过之后得赶紧忘掉，忘得慢点毒素就进入身体了。比如有时候我不小心学会一些恶心的流行语，想忘掉却忘不掉，时不时从脑子里蹦出来，比吃韭菜打嗝还膈应。

    

     好好说话是需要环境的。好比我们新进入一个场子，得观察一下别人怎么说话，然后决定自己怎么说话。别人都在慢声细气，你就不能大声喧哗。反过来，如果人人都在骂娘，你也没法子曰诗云。

     现在的互联网是怎样一个场子呢？举个例子吧。刚才后台收到一条留言：“写的什么东西，不明不白的，事情都是被你们这些人弄坏的”。他都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他怎么知道事情是被我弄坏的？他就是知道。但我可以理解他。每当遇到这样的人，我都会想起一件事。

     十来岁的时候，有一回跟我们村一个孩子打架，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打起来，就听到他边挥拳边嚷嚷“上了初中了不起啊”。在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上初中还是一件值得嫉妒的事。

     长大之后，我又陆续听到过“上高中了不起啊”“上大学了不起啊”“读书多了不起啊”“会写文章了不起啊”之类的声音。我特别想对这些人说，上大学、读书、写文章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如果我因为这些就觉得自己了不起，那我多可怜啊。天天读书写文章的人，不一定比天天送外卖的人值得尊重。但我没有机会跟他们讲，条件不对、气场不对，讲出来可能变成另外一种傲慢。

     互联网不是把人变坏了，而是破坏了好好说话的氛围。不仅是尺度和禁区的问题，比这复杂，我认为可以上升到“技术与文明”的高度。

     我发过一条朋友圈：

     如果人们共享的语境被破坏，谁都没有办法说出有意义的话，交流将不复可能，最终每个人都只能缩进自己的壳里，彼此像动物一样嘶吼。创造一种语境，就是创造一种文明。

     又有点不明不白了，但我真不是故作深沉，我只是还没有办法把这事说得简单明了。举例来说吧，《红楼梦》里的人是最会说话的，凤姐、黛玉、宝钗这几个拔尖的且不表，只看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茗烟的几段脏话，都跌宕起伏，活色生香：

     “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XX相干，横竖没肏你爹去罢了!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

     “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

     《红楼梦》里的人会说话，是因为他们都生活在同一种秩序、同一种礼仪、同一个空间之下，天天磨来磨去，就把语言磨锋利了。互联网上的语言，就缺少深入切磋打磨的机会。政策语言、技术语言、学术语言、游戏语言、影视语言，半生不熟地搅和在一起，令人难以下咽。

     看脱口秀大会，除了整体不好笑，还有一个小细节让我如鲠在喉。无论选手、嘉宾还是网上的观众，张口闭口“文本”，文章就文章，稿子就稿子，“文本”算哪门子的话啊？

     互联网上最常见的是语言通胀。以前我们表达开心，哈哈就可以了，现在必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只打“哈哈”，已经不是好笑，而是敷衍了。

     还有“内卷”这个词，已经简化成了“卷”，但它的使用已经完全泛滥了，有时候它的意思完全等同于“竞争”。可是“内卷”本来的意思应该是“恶性竞争”“无意义的竞争”“互害的竞争”。可是大家已经把“内卷”卷成这样了，你跟谁讲理去？就你懂语言，就你懂网络？

     互联网不光是让你不想好好说话，也让你不敢好好说话。别人都在胡说八道的时候，你好好说话就是别有用心。

     所以现在所有人说话都是乱套的。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精确地表达我们的感受了，一个词、一句话、一个标题、一个动图大概能表达我们心里涌动的一些东西，我们就把它拿过来用一下。一会大哭一会大笑一会感动一会嚎啕，越来越多的人嚎也嚎不出声了，听别人替自己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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